深红的太阳高挂在空中。
曾经有人如此感慨“这人造的太阳何时也会坠落呢?”,自从世界各地的人类均搬到地下生活以来过了百年,这太阳暂且还没有坠落的样子。
太阳发出的光芒似乎被滤镜阻挡了一般呈现暗淡的深红,这并非是错觉。
地面上,同样大小的斗兽场整整三个围成一圈,斗兽场这种古代都一度消失的设施竟然复辟一般再次现世,给人一种人类历史似乎往回退了的错觉。
那也并非是错觉。
核战争及其次生灾害导致的大衰退直到现在,人类文明就几乎没有再变化过了。
斗兽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因为有人被挡住了视线而引起一阵阵骚动,那是因为某人慌慌张张穿过观众席,给许多人添了麻烦的缘故。
那是一名看起来大学刚毕业的女生,西装短裙,短发,就像是刚参加完面试一般。
竹额头上流着冷汗,一边左顾右盼寻找自己的位置,一边还小心着不踩到其他观众的脚。她的左眼紧闭着,其上还有一道伤痕,以碧玉一般漂亮的右眼来看,左眼若是还在想必也一样夺人眼球吧,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一只眼睛着实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单眼不方便的缘故,还是一心两用对她来说太过困难了呢,自己的位置没找到,反而因为长时间阻挡了其他观众的视线,使得周围的温度好像急剧升高一般,她的额头上冷汗也流个不停。是观众席太狭窄了也说不定,即便如此,她表现出的的笨拙程度还是超乎寻常。
“对不起。”
“对不起。”
“借过一下。”
她不停地道着歉,那副样子当然会有一两个人看不过去,终于有人向她搭话了。
“小姑娘,你的位置在哪里告诉我,我直接送你过去。”
说这话的是一名仿佛把全身肌肉塞进无袖背心里一样,身高估计超过两米的大汉,作为最显眼的特征,头发像是松针一般根根竖起,正符合了怒发冲冠这一成语。
那位先生好像之前被踩到过脚。
“对对,对不起!”
竹语无伦次的道歉换来对方不解地将头歪向一边,于是头顶的尖刺也直挺挺地倾斜过来,看呆了竹。
竹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那不适合称做松针般的头发,也并非是因为生着气。
那就是松针字面的意思,人的头发变成了松针一般的样子。
看到眼前超出常理的一幕,认识到这一点的竹不禁捂住嘴想到。
好帅气的变异啊。
现象超出常理,感慨竟然也超出了常理。
超出常理?那也得是符合时代性的常理。对于生活在2177年的竹来说,近两百年前的常理,当然她是不可能知道的了,人体变异对她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之所以能够说出帅气,那是因为其自身也具有类似特质能够理解的缘故。
这个时代,显然并不适用常理来解释。
话说,竹如是想到,直接把我送过去是怎么送啊?
于是又看了一眼松树大汉的肌肉。
该不会是架在肩上走过去吧。
正想着,对方还得意地抖了抖肌肉。
难道要丢,丢过去吗!
大汉坐着都能平视竹,一方面是他确实高大,不过竹的身材娇小也是一方面,如果把竹放到他的肩上,说不定也会很合适。
竹却想象着,红了脸。
“不,不用了,对不——”
她急忙拒绝,结果差点一不小心又道歉了,不过她这回倒也意识到了自己压根没有道歉的必要,连忙捂住嘴。
就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了仅有的一个空座位。
终于找到了!
她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
“谢谢!”
“不用谢,不过小姑娘你怎么现在才来,比赛开始后应该是不许再入场的。”
“兰的比赛我当然一定要来看,啊,对不起!我不是说对面的战士不好,不过我更想看兰的战斗......不,也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木白虽然是我比较熟悉的战士,我的胸襟也没有狭窄到容不进其他人。”
那人看到竹的样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竹最后一次挤过人群,好不容易坐到了座位上,松了口气。
兰的比赛还没结束真是太好了,要不然迟到的事被他发现就惨了。
木白是这场比赛另一个参加者的名字,竹回忆了下,好像有点印象,但是竹靠她贫瘠的记忆力怎么也想不起来,绝非木白给人留下的印象浅薄,这是竹单方面的问题。竹既然迟到了,为什么还能入场呢?这一问题再也没有被提起了。
接着她看向场中——
一道拖着细长尾巴的彗星在那中央正成八字形来回穿梭,构成两轮银白的圆月。那就是木白。不知道用了什么装置,木白的身影被银白色的光芒所覆盖,在光流之中就和鱼一样高速移动。
他呈八字形冲锋将对手困在中心,交轨时给予剑击。
竹的视线聚焦在他右臂末端,肢体连接的不是手腕,而是长约半米,比寻常刀剑宽两倍有余的刀具。
竹虽然见识过许多变异了,但是手臂直接变成刀剑还是第一次,她想不到任何和刀剑相关的植物信息。遭受百年前大灾变遗留的辐射影响后,人类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异,但是所有已知的变异全都向着和植物类似的方向进行,这种变异竹还闻所未闻。手臂化作刀剑,生活想必也很不方便吧,可以说是只为了战斗而特化的变异。
这种变异难道有任何的合理性吗?竹想到,既然存在了,那肯定是有的吧。
令人印象深刻倒是无可置疑。
所以,令竹对木白留不下印象确实不是木白的问题,而是竹的个人问题。
如果她不是和兰两人前天才抵达这座零零一号避难所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兰命令她先去处理商业相关的各种琐事的话,多少她也该从本地居民那里听说过木白才对,身为王选半决赛的门卫,要想参加王选,就必须打败的最后一名战士。
门卫比想象中强多了嘛,竹心想,不过兰是最强的。
如此带有偏心的感慨正是竹的风格。
不过那是事实也说不定。
在木白如此猛烈的攻势之下,他的对手又如何呢?八字形的无缝攻击循环不断,也就是说他的对手在刀剑风暴之中坚持了下来。
场地中心,不断迸发出火花的位置,有一名灵活地躲开全部攻击的男子。
外表上没有任何变异,是纯种的人类。
腰间皮套里插着一把自动手枪,枪身是朴素的黑色,从显露的部分也看不出任何装饰,手背上的护手是仅有的护具。他时不时以护手略微改变斩击的轨迹,这比格挡还更有效。
既然对方是以八字形循环攻击的话,那么躲开中心就行了,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所谓的阵法,就是变换自如才称得上可怕,自以为是地攻击蛇身中端的话,就会遭到头尾两方的反击。
即便如此,事实上兰躲开了所有的剑击,那绝非是一般的技巧,证明他的实力达到了能准确抓住蛇头七寸的高度。
虽然躲开了攻击,但躲开之后兰也没有反击,而是一次又一次做出回避机动。
这是否说明他是个温柔的人呢?
“兰又放水了,连枪都没拔出来,装备也没有用,真是太温柔了,就是这点超可爱啊。”
喃喃自语着,竹捂嘴偷笑。
“难道说是在观众席上找不到我所以等着的缘故?呀,兰真是的。”
最后的只是妄想。
“不过差不多不要戏弄对手了,给他致命一击吧。”
就如同听到了竹的低语一般,明明那是不可能的,兰的行动变化了。
又一次交错过后,他猛然向腰间伸手,作出拔枪的动作。在交错之后两人当然是背对背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的高速拔枪,木白是不可能看到的,看不到也就无法反应,而相对于绕行八字的木白,身在圆心的兰转身显然更快。
支持兰发动此次进攻的是速度,而能和木白相比速度的,只有同等的技术。
兰使用了拔枪术,这就是他将枪置于皮套之中的目的,在这一刻之前想必他连这招的一鳞半角都没有展现过吧。组成兰的战斗的两样东西,装备与技术,技术上兰所拥有的就是这拔枪术,而且也是他唯一需要的技术。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包括竹都站了起来。
就结果而言,枪声没有响起,不仅如此,兰就连枪都没有拔出。
竹紧闭的左眼跳动了一下。
动态视力强些的人先做出反应,而没能看清的人纷纷疑惑地向周围人询问。
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是本想拔出枪的兰的右手,被不知怎么出现在他面前的木白的左手按住的模样。兰使用了拔枪术,而且在背对的同时拔枪,然而那一瞬的动作不仅被捕捉到了,而且完美地在发动之前就克制住。
但是竹看到了全过程,所以她才瞪大了右眼。
木白本来是要绕行到相距三米的八字形最远端再沿半径回转回来的,一直到前一瞬包括竹在内都觉得以他那么高的速度,有这么大的回转半径反而是十分合理的。但是事实上,他们都错了,就在兰发出动作的瞬间,木白也做出反应,他没有转弯,不是像固定翼飞机那样回旋转向,而是硬生生地如同往返跑一般原地逆转了去势,一口气冲到兰的身前,将他拔出一半的自动手枪塞回枪套内,同时借此动作控制住兰拔枪的右手,趁其无法防御之时刀光猛斩而下。
一瞬过后,兰的肩上多了一处创伤。
这时周围人的话语让竹眉头紧皱。
“又来了,看来那名异邦人完全处于下风啊,看样子体力也下降了,就算避开了要害,也没法像之前那样无伤。”
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一次了吗。
他们用了“又”。
之前竹是如此判断的,兰还未拔过枪,拔枪术也还没展现过,枪还在皮套里就是证明。但是其实不是这样,枪之所以没有拔出来是因为拔不出来,恐怕不仅是腰间的手枪,兰所拥有的所有装备,全部都在使用之前就会被阻止。
竹的呼吸变得急促,无法冷静下来。
不妙,着实不妙。
兰战斗所依靠的两部分,技术与装备,速度上显然被压制,而装备则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之前竹对木白做出的评价是“超出预计的强大”。但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这零零一号避难所里,二十多年来共计五届王选,他堂堂正正地战胜了所有英豪,将他们拒之于王座之外。
不是放水,兰好像是真的被压制住了,竹因为认识到这一现实而震惊。
兰是从其他地方来到零零一避难所的,路途不仅是遥远可形容,目的显然是王选,但是其中的理由却只有竹知道。所以在其他观众为这四年一见的决斗盛典欢呼的时候,竹在心中默默祈祷。
从现在开始,如果兰能够赢得半决赛与王选,他就能成为王。
王选这一比赛不是运动而是决斗,其意义在于被选出的王将被赋予高于中枢神经的职权,只要能够通过中枢网络联系到的避难所的全部都将其囊括手中,真正意义上的为所欲为,烧杀淫掠也好无所禁忌,正可谓至高无上的权利。
但是同时王权也有着相应的绝望的代价。
人工太阳并不是万能的永动机,其利用核子驱动,也同时承受着核子的副作用,如果任凭其自由运作下去,只会增强不会衰减的链式反应迟早有一天会从框架内爆发出来。所以需要一个抑制器,那就是王的力量,身为王者将以身承火,将多余的核子承受下来,抑制太阳的力量,抑制力只能强不能弱,因此人选越强大越好。王的力量将不断被侵蚀而衰减,太阳呈现出暗红色,那正是前王的控制力衰减,无法精确控制输出的证明。
还有一个问题。
观众为何欢呼,明明是决定人类生死存亡的事情,仿佛看着单纯的比赛一般?
挥动植物根茎一般粗糙手臂的大汉们估计会这么回答吧。
“人类早就灭亡过一次了。”
露出尖牙。
“明天死去也好,后天也罢,反正这地下一点像样的娱乐也没有,如果连决斗的快乐都不能体会,那么为什么要来看这比赛?”
这是更加根源的答案——及时行乐。
快乐主义是大多数人在这个时代的选择。
但是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啊,竹如是想到。
兰就是不会享受战斗的人,他的目的是成为王,夺回本属于人类的地上。他之所以来到这场中只是为了得到王的权利,恐怕为此付出的任何代价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为此兰会持续战斗,战斗然后获胜,直到成为王为止不停地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