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喝了一口茶,他说了很多话,却喝了三口茶才把一整杯茶水喝完。其实姜宓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饱怀心事的人却不喜欢喝酒。她有不禁想起师父,总是一个人喝酒,看着月色桃花,和眼前这个少年是一样的眼神,然后久久的不说话。
她不知道是太过想念师父还是怎样,仿佛是看见了师父的影子,可揉揉眼睛,苏慕还是苏慕。
“我的师父吧……”姜宓也想讲讲自己的师父,难得别人都对你说了,自己也总要说点什么,心里这口憋着的气才顺的出来。
只是她刚说了个开始,客栈的门外响起的敲门声,而后门被推开,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屋内的灯罩被吹得旋转,那些烛光显得有些破碎,散碎的灯光照在了来人脸上。
“这位客人里面坐。”小二招呼了上来,关上了门,“屋子里暖和,外面风寒大,可以喝口昆仑山的名酒,暖暖身。”
进来的人一身黑色的衣装,他是一个少年,看起来还很年轻,细看的话会觉得还有孩子一样在稚气,可想也不过十五六岁左右,但他站的很直,每一步都像是猜着独木前行,不倚不斜,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却没有停留在苏慕和姜宓的身上,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但这里也就只有他们这一行客人。
黑衣少年随意地坐在了一处,把腰间的佩剑放在了桌上,倒像是江湖上的侠客作风,不需多说,小二便端上了两斤酱牛肉和一坛女儿红,黑衣少年看到食物,脸上的神色缓和不少,他的手拿着筷子,却倒像是拿着剑,带出了一条锋利的痕迹。
“吃个牛肉也这么酷。”姜宓嘟囔起来,却也不管来人,继续看向苏慕,“话说,我刚才说那了……”
苏慕没有接上去,“我看时辰差不多了,东西也吃了,不如就早点睡下,明日赶路,故事总有机会听的。”
姜宓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喝酒以后的发晕,想到这些天就没有好好睡过觉,有点怀念床铺了,“好吧,但可先好……我出门急了,没带什么钱……”
“那自然是在下付好了。”苏慕笑笑。
姜宓站起身,看着苏慕还坐着,“你不去睡吗?”
“哦?我还想再坐坐喝口茶润润嗓子。”苏慕抬起头,来了兴趣,“难道……妹妹是想和我睡同一间吗?”
“你做梦!”姜宓走了两步,黑着脸回过头说,“我会在房间周围布下禁制的,有人靠近,我会第一时间醒来。”
“所以呢?”苏慕喝了一口茶,不看她,目光像是看着柱子上的灯罩。
“没什么!”姜宓回过头,跟着小二走到客栈后院,这里只有两三家屋子,倒像个合院,不像个客栈,不过昆仑山里,也少有游人前来,偶尔会有些游历山水的诗人迷路,走到这里,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姑娘随意,每间客房都是一样的,里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小二说,“需要热水洗澡的话,小的可以去烧。”
“这个……还是不用了。”姜宓倒也想洗澡,可还是对苏慕有点戒心,她可不信这个男人有那么老实,她选了最靠里面的屋子,里面也不大,一张小床、一个桌子就是,也无别的。
她忽然想,以前看书中行走江湖传说中的“天字一号房”不知道和这个差别是多大,但这家客栈也算得上的颇为简陋,但好在里面确实干净,待小二打过招呼后回了前堂,姜宓看着大门也就只有一个门闩这样简单的防盗措施,还是说,这样的荒山野岭根本就不怕有人偷?
姜宓倒真想布个禁制,奈何根本不会这法术。她拍着脑袋,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法术也是一个道理,御剑飞行没学会,结界禁制没学会,唯一学到就是沈璃音的酒量,倒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也不是毫无用处,要是两杯就醉了岂不是要被苏慕那小子占了便宜,他也不是那种纯情的要死的毛头小子,什么也不敢做,漂亮女孩笑一下都会脸红半天。
“睡觉还是算了。”姜宓终究是不放心,盘着腿坐在床上练起功来,不得不说自己还是太弱了,怎么也要变得强一点,再强一点,才能追上师父的后尘,她闭上眼睛打坐起来,“心法来什么来着……阴阳谓之道,以微妙不测谓之神,应机变化谓之易,皆虚无之谓,道者自然,谓损之以坟之,则降而至于多名;故大道真宰无名,而复多名,可名非常名……”
“道家三清决。”屋子里的上方传来的一个声音,姜宓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猴脸,酒猴儿的尾巴弯曲着倒钩在房梁上,在上面荡来荡去,“居然还有你这么傻,一边念决一边修炼的。”
“你这猴子还有脸回来。”姜宓有些生气,“就因为你,我差点就死在月潭里面了。”
“你这不是还活着吗?”酒猴儿挠着头,“我就知道,她会来救你的。”
“苏慕还是你找来的?”姜宓问,“那你怎么不现身?”
“啊?你还不知道他其实是……”酒猴儿转了眼珠,止住了口,“也罢,其实呢,本猴爷是认识他,但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需要躲着他走。”
“你也懂人情?”姜宓撇着嘴,根本不信这猴子。
“本猴爷一路从峨眉来到昆仑,在人间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米都多。”酒猴儿尾巴一荡,跳到了桌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喝了一口,“你要是想修炼呢,本猴爷还能指导指导你。”
“就你?”姜宓忍不住笑了,“你当你是通天神猴?”
“据说我们猴子,在几万年前和人都是亲戚,人也不过是猴子变的。”酒猴儿大笑,“我道行虽不够,但比你呢,还多活了几千岁的。”
“胡说。”姜宓功也不练了,就看着猴子吹嘘,“三岁小孩都知道女娲造人。”
“那信不信由你了。”酒猴儿伸了一个懒腰,“据说九州之外,还有西方大陆,你是没见过,但本猴爷见多识广,出过洋留过海,西方哪个国家我没去过,我啊,和他们谈笑风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算了……”姜宓重新聚气,觉得还是不要听着猴子瞎扯比较好,“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酒猴儿接了下一句。
姜宓瞪大了眼睛,凝的气又散了,“你怎么会知道师父传我的口诀?”
“这还要想吗,凡间三岁小孩都背的出来。”酒猴儿捧腹大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家口诀,开头一定是这两句,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以前诸子百家争鸣之时,各门派的口诀都不要钱一样到处传教,因为口诀无用,心法无用……最重要的是境界啊!”
“境界?”姜宓仔细想想,师父也常说境界到了,修为才能提升,可她还不能明白,这个境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就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境界?”
“你想想,天下门派那么多。万法同道,不过是殊途同归,修真之法也不过是儒修、道修、释修三者最出名,所有的修真法诀最后修的是道的境界,比如,儒道本来是不如道家法术,可儒家一系出了个偏门,就是‘君子剑道’,以君子之身养浩然正气,其儒家门派下都是讲修身养性的君子,儒家的境界就是‘仁义’。”
“仁义。”姜宓仔细想着,“我是听说师父说过,蜀山就是儒家剑修,一身浩然正气,百邪不侵,所奉行的就是仁义之道。”
“仁是儒家的大爱,义是儒家的正义。”酒猴儿说,“所以,仁就是儒家的心法,义就是儒家的杀伐。儒家认为,只有到了天下大爱的境界,才能成为圣人而得道,所以儒家心法中的境界,在于仁爱。”
“这是儒家的道法,不是我学的那种。”姜宓对于“仁爱”一说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于儒家一直宣说的理念,就是大家都要爱来爱去,团结友爱共创和谐之类的,可一想到和谁都要爱来爱去的样子,表情仿佛圣母一般对世人伸出手,自己要是变成那样简直都是令人战栗的恐怖,“昆仑一脉是道家传承,我记得师父是说,道家的境界,是无为吧?好像……”
“是无为。”酒猴儿惊奇说,“你居然是知道的。”
“我也跟了师父八年,也并非一点都没学到。”姜宓想着平日里师父少有教习法术,但是对于书本功课,是一日都没剩下。
最初的一年里,一日里至少四个时辰要读书,认识三千个字以上,如此算来一日至少要背十个陌生的字,不然就不许吃饭,可她一直就学了两年才算学完《诗》、《书》、《礼》、《乐》课程,她简直都要怀疑,师父到底是想把自己培养成才女去上京城考文吗?一直学完这些,到三年以后才开始接触基本的法术,这一点来说,沈璃音真是非常严格的老师。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酒猴儿一口气说道,“顺其自然,天下无为,当能大同。”
“你这猴子,懂得倒是许多,也不是光会喝酒嘛。”姜宓点了点头,“师父说,道无为的境界,是无情之道,对天下无情,倒是和儒家是仁爱完全相反了,儒家是说,对天下都要有爱,对谁都要仁;道家却说,对天下要无情,苍生命数顺其自然就是道,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境界……不过,我想不太明白,既然什么都别做,还修仙做什么,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问师父,她就醉过去了,我后来也就忘了问。”
“无为则无心,无心则无欲,无欲则无求,这确实是无情之道,也是天道无情之法。”酒猴儿一脸肃穆,“但无欲无求是让你心境空灵,越空境的心才能越接近天道,越无欲的心才能看尽苍生。然无情不是绝情,无为也不是不为,无为是竭尽全力后,对所做的事情不后悔不迷茫,不是无所作为之后的随波逐流。”
“你说的倒是高深,到底要怎么做呢?”姜宓皱着眉头,她最不喜欢的就想听这些大道理,毫无作用。
“境界。”酒猴儿坐在桌子上也盘着个腿,像是高僧一般双手合十,摇了摇头,“还需要自己参透,施主,你悟了吗?”
“悟个屁!”姜宓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闭上眼睛继续打坐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