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什么时候?”
安特菲瑞小姐一身轻甲出现在楼梯,手上拿着一副马具。她精气神俱佳,完全没有初见面时的慵懒。顺便似的,朝老爹也就是劳尔先生打了个招呼,“Thank u 啦老爹!”
大概是为了代为接待的事,不过太随意啦,未免。
“打算去训练场吗,缇娜?”
“嗯,如往常一样。”
“莫雷斯卿。”
劳尔先生从父女俩的对话中抽身,比之刚才和蔼许多地问道。
“你会骑马么?”
但是并没有等他回答便起身,贵族先生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随后转身拾起衣架上的大衣,做好送客的准备。
“应该有这觉悟的吧?如果连骑术都不达标,无论如何无法晋升到侍从等级。”
莫雷斯顿时觉得被这女人小看了。
“那是当然……唔啊……”
当然吗……谁知道。
那副马具被当成玩具一样扔了过来,莫雷斯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发现这东西不是一般的沉。仔细一看并非是纯皮革制品,侧面还有链甲一样的防护料,难怪重量不轻。
跟着缇奥娜到门口,只见街道上空空如也。所以拿着沉重马鞍、站在原地的自己已经在被当做小弟使唤了吗?十足像个傻瓜。
……
……
“卡纳香尔……这小家伙也是逃出来的吗?”
忙完琐事的女人靠在沙发上,与坐在对面的丈夫交谈。风韵犹存的她,此刻丝毫不见什么温柔贤淑,柜子里丁零当啷翻出半瓶葡萄酒和一只碧绿玉杯。
“或许吧,像这般对术式钟情的卡纳香尔人已经不多了。”
“十年一晃而过,竟没有带走你那仅存的一点怜悯之心?干杯。”
夫人举杯一饮而尽。
“好啦亲爱的,别再拿这些随葬品折磨你的胃了,我会心疼的。——你看,我所有的怜悯心全在这儿啦!”
劳尔先生称之为“随葬品”的酒瓶上,被金色小篆精雕细琢地雕刻着“蒲丽尔皇家庄园”几字。美酒甫一从瓶中倾泻而出,魔力的芳香便令人迷醉。
“给我这个老巫婆最后留些乐趣吧。”
“纵然十年也没能让你适应么?”
“说什么傻话……”
女人推开丈夫的阻拦,对着莹润的杯中物,眼中泛起留恋的光彩。
*
“嘘……咻~”
安特菲瑞家的小姐朝东边吹了声口哨,两匹棕髯马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并驾齐驱着跑来。缇奥娜熟练地给其中一匹个子稍高的马套上马具,然后示意莫雷斯也照做。
从马鞍开始吗?也不会有什么难的吧。
莫雷斯摊开马鞍,正准备平铺在马背时,他面前的这匹,相当不配合地发作了。
“唏律律……”
扬起前蹄,浑身矫健的肌肉不自然地颤动着。蹄子朝着男孩儿这一侧落下,把莫雷斯吓得跌坐在地,阳光刺眼,顷刻中他脑海中空白一片。
“让开!”
冲莫雷斯大喊的正是缇奥娜,可被吓傻了的莫雷斯根本没有反应。
闭眼的一瞬间——应该是胸口的部位吧,莫雷斯预想,外加至少躺在床上几天的代价。
“唏律律律律!”
“诶?”
一阵激烈地嘶鸣划过莫雷斯耳畔,结果有惊无险。
他微微睁开眼,将庆幸与感激的目光投向安特菲瑞小姐——后者反倒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递给他缰绳。
“谢……谢谢。”
莫雷斯小心回馈,手上却感到缰绳上黏糊糊的触感。那匹……马的口水?莫非是它咬住缰绳阻止同伴的倾轧,男孩意识到自己好像感谢错了对象。
“洋相出够了就赶紧出发吧。”
这位小姐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脾气暴躁的马也压着性子对他哼鼻子,他利索地翻身上马,总算没有荣获最低分。
有趣的是,还没等他坐稳,身下的伙计就迫不及待地开拔,无论身为侍从的莫雷斯怎样控制缰绳,棕髯马依然倔强地选择和缇奥娜的坐骑并驾齐驱,引得准骑士小姐朝他这边看来。
莫雷斯慌忙中做出个无辜的手势。
“是不是只要我说出‘做我侍从之前请先配得上这匹马’这种话,你一定会羞愧到抬不起头来?”
“大概……”
安特菲瑞小姐“哧”地一笑。
“没必要担心,那是这两匹马与我有些渊源的缘故,为此没什么好责备你的。”
于是便默许了并肩而行。
很快到了普莱登镇的市集,午后阳光依然和煦,飒爽的温度促使马背上的莫雷斯一眼尽览街景。这里不是繁华都市,但也是小型城镇,建筑物确实没有稀疏到可以露出远处麦田。
可惜石道上人烟不足,总感觉空荡荡的。
“我讨厌这种静谧。”
许久,漫步中的独白。
“静谧这个词……是因为没有值得专注的事吗?”
“哈啊?”
缇奥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该不会刚好说中了吧?莫雷斯一脸不妙地假装没看见。
“哼!随便一看也知道普莱登不是个英雄用武之地吧,等上了训练场再得意不迟。”
莫雷斯乖乖吃下反击,趁还没到目的地赶紧把疑问尽数抛出来。
“说起来你应该是混迹在训练场上的常客吗,也就是说早有这个打算?”
缇奥娜瞥了他一眼,意思是“问题有点多了呦”,旋即移开了目光,心不在焉地松开缰绳放慢速度。
“能延续家庭的经济来源的,在这小地方只有那么几条出路。行商,打铁,缝衣,种地,换做是你也不可能会甘心于此吧?”
“可安特菲瑞家不是贵族吗?”
莫雷斯惊异地问道。
“佃户就是那种土地分出去就除了口头称赞外再也不会反哺的贱民。”
错觉在以为缇奥娜像是叹了一口气,本来想体谅这消沉的口气,不过莫雷斯听到“贱民”两个字时眼睛还是眨了一下,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呵,口气重了吗?”
“嗯……说是贱民也……”
“卡纳香尔女王也像你一样爱惜民众吗,难怪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大国。瓦伦西塞……话说回来,你来瓦伦西塞做我的侍从这话,最初也是吓我一跳呢。真不知道这片土地究竟哪里值得外人眷恋。”
“至少空气清新到没有一丝魔法试剂的气息,阳光爽朗到没有半点法力粉尘的折射。”
莫雷斯张口就回答了出来。
“听你这外乡人的炫耀真是不爽。‘作为魔法发源地现今成了魔法的穷乡僻壤’这个讥讽,过一会儿我可是会以长剑稍加问候哦。”
“不,我完全是真心实意。在卡纳香尔丢失了身份的我,几乎是等同于走投无路。如果无法证明身份,不但回归原籍的希望会成泡影,甚至连被抓起来当间谍审问的可能都有相当惊人概率。所以说……”
莫雷斯座下的马又不安分起来,迫使他卡在了一半赶紧控制平衡。
“就此而言,你完全不合格。”
准骑士小姐纵马前行之际,双脚脱开马镫,就在半个身子滑落之前一跃而起,跨坐到莫雷斯身前,令后者目瞪口呆。
“抓缰绳的手用不着一直端着,需要的时候给些适宜的力道就行,让它感受到你的存在。实在不听话就往右上边扯一会儿,好叫它知道脖子发酸的滋味。还有要运用腰……”
窈窕的身姿带来一阵芳香,缇奥娜本人虽然毫无顾忌,置于她身后的莫雷斯却慌了神。
“怎么?手把手教你这家伙到这份上,还三心二意是怎么回事?”
“呃不,没事,我明白了。”
语无伦次的莫雷斯一连用了三个解释词,缇奥娜这才回到自己的马,来去如风。
“所以说你刚才未完的表述……听上去处境不妙。”
“是……总之……处境不妙。”
“没有想过成为魔法师学徒或者工匠学徒什么的吗?骑士侍从即使是在战争年代也不是太有前景的职业呢。”
那张纸上已经写好了吧,看似指定的选择。
“随波逐流么?即使不做出决定,过程也很辛苦的滋味,慢慢体会吧,色小弟。”
色小弟?莫雷斯皱着眉头吞咽下去。
“架架!”
缇奥娜一夹马腹,简洁明了,很快把莫雷斯甩出去。然而脾性烈的马儿不愿就此落后,反而在三两步之中追上了准骑士小姐,莫雷斯则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