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还不来吗?这个可怜的男孩儿就要害‘胃病’害死了。”
莫雷斯蜷缩在地默默忍受他们的欺凌,好在虽然拳脚相加,这些流氓也没真在要害下狠手。可即便是这样,腹部依然因忍受着剧痛而不自然地抽搐。
柯尔特作势又要上去踢两脚。
“够了!你想把这孩子杀了吗混球!”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书记官挺着便便大肚从后面把他抱住,看上去敏捷程度和其体重完全不符。
“如果你刚才所说有半点假话……看看周围,混球!这块营地的纪律就要拿你大卸八块所以再好好给我说一遍——这个纯真烂漫的男孩到底犯了什么罪?说!快说!”
“敬爱的书记官大人,我对天发誓,这个伪装成良善之辈的小子从我这儿偷了至少两百梅瑟!那可是我心爱未婚妻翘首以盼的安家费,没了!就这么没了!”
“噢!两百梅瑟!”
周围哗然一片。
在瓦伦西塞,梅瑟币算是通用银币,半银半铜。就实际价值而言,以二百梅瑟计,边塞之地的小商人全部家产也不过如此,足可以抵三年军饷。
胖书记官瞪了他一眼,随即朝议事厅的方向给了他一个眼色。
“值此非常时刻才没深究你的一面之词,但别太得意瓦良耐混球,军营里自有军中规矩。你牵的头,那就由你把它捋直。”
明摆着是警告,暗地里却是提醒。
柯尔特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笑,他等的人来了……
——迎面来的正是分队长缇奥娜。营地中为数不多的女人之一,仅有的女骑士。此刻全副武装——身披链甲手持长剑,径直走来。
“哇喔,瞧瞧这是谁?我们的队长大人还是——杜费拉克子爵夫人?”
傲慢的男人讥讽地大笑。不少好事的人也乐见其成,纷纷吹起口哨。然而缇奥娜非但没看他一眼,反而揽住地上那个鼻青脸肿的软蛋,他不由怒火中烧。
“不喊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那种不带半点温度的语气更显关怀,莫雷斯不由地弓起笑容。小声中带着羞涩,听得缇奥娜大摇其头,却没法再反驳什么。——因为我是你的侍从啊。这样夹杂着变声期和颤抖的小孩子的声音……
“彼岸之山与精灵的门户。”
“渴求一束微光洒落人间。”
“阿纳萨辛图波拉兹提弗……”
缇奥娜念出一句句晦涩的咒语,治愈着莫雷斯。直到名为“治愈之光”的魔法调用她一半的玛娜——她给莫雷斯留下三分伤势做成长的养料。
附带一句……
“希望下次别那么笨。”
就在旁若无人地做完这一切,她起身走到罪魁祸首柯尔特的面前。
“虽然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
缇奥娜把剑扔到他脚下,一边解开身上的链甲,弃之敝履。
柯尔特缄口不言,却故意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向他人频频展示,似乎这就是个荒诞不经的玩笑,更不应该落在他头上。
“宝剑,或者铠甲。”
他那故意合不拢的嘴里几乎吞得下一只蛋,依然以那不可置信的口气玩笑道。
“原谅我没听清但……看这架势怕不是一场决斗邀请?您作为一名贵族,一个骑士,一介队长,居然向我这样一个马前卒提出决斗邀请?身为优雅女人的您不觉得不妥吗?”
女人!
缇奥娜咬着牙不做声,静静地等着对方回应。
——“可你当你是谁?”
乐呵呵的哂笑凝固在空气中,人群里,又似炸开了锅。之前还不大相信有什么大冲突的家伙,都被这振聋发聩的惊人之语吸引。居然有人以一介平民身份如此大胆顶撞贵族?
当事人哈哈大笑地蹲下身挑选起来,先是那把剑——
“真是把可断至少三把刀刃的好剑!虽然不适合女人,但我宁可把它留下——用来羞辱你。”
而后是那件远比锁子甲价值高得多的细密链甲。
“噢~谁能保证乱世不被刀扎呢?唯有坚甲!难保子爵夫人不迁怒于人——夜晚的一把小刀就可以带走白天大展神威的男人性命呢。何况这奢靡的香气还真是诱人呐!”
他陶醉地一嗅再度引发哄堂大笑。
缇奥娜自这一刻起,捡起男人抛下的长剑,退开十步。见此一幕,柯尔特也收敛嘲笑,拔出腰间佩剑——那是一把比缇奥娜之剑短且薄的单手剑。
“女人的味道可真是碍手!”话是这么说,他反而又嗅了一口才抛开链甲。
众人自觉让开一片空地,既新奇又屏息。
没有过多的对峙,先出手的反而是屡屡挑衅的一方。——作为一个奴隶的儿子柯尔特堪称瓦良耐仆从军的精英。他沉着重心,单手剑摆出后伸平刺的普通架势,突进两小步之后猝然变招。改平刺为斜刺,正对缇奥娜腿部以下的脚面,果断而迅捷。
双手持剑的缇奥娜不得不抬脚躲闪,虽然这是对精准度要求极高的攻击,但一旦命中后果不堪设想。脚上受创无疑等于是半个身子钉在了地上,而自小接受剑术训练的缇奥娜更是深知其中三昧。
一步,两步,三步。
硬拼时占优的大剑,此时完全成了累赘。随着缇奥娜余裕渐少,第三次退步的空当,柯尔特袭来的角度再次发生改变——改为大开大阖的抡击。
这又是占尽优势的聪明做法,姿势到位对姿势不到位,尽管只差半个瞬间,多次拉锯之下,亦是致命。
“铿铿铿!”
金铁相交的三连击将缇奥娜的重心击溃,迫使她滚倒在地,一头金色束发也沾了些泥土。
“杜费拉克子爵,请勿要冲动!瓦兹卡尔纳在上,决斗神圣不可冒犯!”
观看决斗的杜费拉克子爵险些拔剑,那个胖书记官急忙劝阻。
“这我当然清楚……罗伯特阁下。”
强压下子爵插手冲动的不是别的,而是缇奥娜面对对手万般挖苦下的忍耐面容——要知道但凡可人脸上露出丁点怒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他所倾心的对象,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当天对决中那不屈怒容的主人。
“晕头转向的女人,此刻不一如普萨利战场上那般?哼!”
男人鄙夷的目光下,出手一次比一次加重。
“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站在你面的男人非但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他一不高兴就要再度拿走你的小命?吃下这一击、这一击还有这一下!你那令你骄傲的胸脯要真是能抵挡长枪,就不用躺在那儿装死等人援救。给我好好清醒一下!”
猛烈进攻仍觉不过瘾的柯尔特狠狠地向前一撞。“蓬”的一声,这记头槌两败俱伤。缇奥娜和他头上同时沁出了鲜血。
“这是底线,罗伯特!没什么能再越过这条线了!”
杜费拉克子爵把手按在胖书记官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他压垮。后者叫苦不迭,又要唯唯诺诺缓冲局面。
“保持克制!保持克制,子爵先生。”
“你该知道没什么比得过男人的尊严了!这些目空一切的贵族,攫取荣耀,争权夺利,就连一个女人都要放下妆容参与进来?如果你还有半分骑士荣耀,就该为待会儿的败相恐惧!”
任谁也看得出来,柯尔特此刻状若疯癫。他不顾及体力地横挥竖劈,以确保在毫无破绽的情况下肆意发泄怒火。而缇奥娜从开始就落入下风,又作为受力点挨了几次冲撞。毕竟是女人,被动挨打之下,步伐和格挡都有些招架不住。
“一个不知何年何月能出头的破衔,就把救命恩人打发了?把金钱吞进你肮脏的脾胃,然后掏出利刃来一场不公平的决斗?想得美,**!”
这个怒火中烧的男人绝对手刃过不下二十个敌人,甚至许多情况下还是以一敌多。全盘见证过普萨利之战的杜费拉克子爵,几乎是下意识地作出判断。威胁他心爱女人的敌手,同时也是他军中埋没的功臣。
可哪怕是这样……
“锵!”
子爵之剑仍旧出鞘。
“停下厮杀!你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宝剑高过头顶,士兵们无不仰望。
“夙愿只是一句话便可了结吗?可这话显得我是有多么卑微!我受够了为一点零零碎碎的金钱、待遇备受白眼!并且发誓要在此彻底击溃她,所以死吧!”
男人带着尖刻的咆哮,假意挺剑斜刺,依然是目标脚面的故技重施。而在半空中手腕、手肘、手臂尽数拧过一道诡异弧线,生生从外侧绕过缇奥娜封挡在正面的双手剑。就连原本承受绝大部分重量的左脚也随这股转动之力半脚离地,而靠右倾斜的身体也伸展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是致人死地的绝招!
只要他能挽回重心,便意味着从右向左挥砍过来的单手剑将抹在缇奥娜白皙的脖颈上。而实际上,他的左脚跟几乎钻进泥土,也仍是承受住了那份力的极限。
也就是说无法挽回的,眼看便是女骑士年轻的生命。
杜费拉克子爵甚至将意识在那么一瞬间通向了一个可悲的葬礼,哪怕在下一秒之前它还遥不可及。他为先前的故作沉着懊悔不已却因口干舌燥发不出音来……
但是下一秒终于还是来临。
天色将歇,滚烫残阳烧得只剩些焦糊。它不甘于就此落幕,反而在云后蒸腾出最后的热量,赤云滚滚,也只好配合这最后一幕——
伴随着下面充斥营地的释然的、茫然的、愕然的、井然的……惊诧。
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就是,缇奥娜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而她的对手在她的手下留情中倒下了。
——柯尔特被击飞了出去。
何等精彩的比对!
没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不是他们没看见,而是……不相信。
一个女人在那种情形,居然冷静到对飞来利刃不屑一顾。而是简简单单地拔出重剑,以最不可能的攻击方式——剑柄,把刚好处在平衡点的男人撞飞十米开外。
偏偏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速度远超众人想象。比之先前默默地调整站位、挥剑格挡,可以说哪怕是现在也没人相信这是缇奥娜藏拙的结果。
就莫雷斯这个近乎空白的少年来看,既然连魔法也能接受了的话,这个奇迹最多让他欣喜若狂。或者说在他来得及表达之前,那个叫做柯尔特的家伙就已心若死灰。
——“咳咳!呵咳咳……咳!”
受到并非致命打击的失败者,逐渐理顺气息,仰面朝天,释发怨愤。
“羞辱!噢羞辱!现在轮到你来折磨我了。”
缇奥娜早已收起长剑。她拎起那副链甲再次走到这个想要她命的男人跟前。
“还要消遣我么?”
她摇头。
“那就往这里来一剑,我知道!我知道没人会说什么!”
缇奥娜仍是摇头。
“不,你压根不知道。”
“咳咳别试图让我跟你好好说话……”
静静地听完上句之后,柯尔特又勉力挣扎,样子很难看,却再没旁观者嬉笑。
——“普萨利之战,你是从另一个女人手里救出了这个打败你的女人。”
就这么一句干瘪瘪的话,缇奥娜撂下就走,仿佛倒在地上之人的生死轻如鸿毛。
正如下午刚来营地时的那个“今天照常”一样,普莱登镇,瓦良耐营地,对她而言无所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