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金发的少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做噩梦了吗,琳?”
在床的旁边,如大和抚子一般温柔的少女关切地询问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从她捧在膝上的毛巾来看,她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段时间了。
此处正是休伯利安的休息室内,由于处于战时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也是因此,这个房间包括走廊外,都显得格外地安静。
“没.....没有......”
虽然嘴上否认着,但这结巴的话语,还是表明了琳还没从慌乱的精神状态中缓过来。
“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说出来,一味地勉强自己可不好。”
“我没事,芽衣姐姐。”
“......”
听到这样的回复,芽衣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遇到的都是这种喜欢把苦往肚子里咽的人啊。
“都是因为你喜欢逞强,这不是生病了吗?”
几天前,刚刚因为战斗负伤的如月琳,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就上到了休伯利安的甲板处,结果在夜晚的寒风下,这幅免疫力低下的身体毫无悬念地发了高烧。
“嘿嘿......”
这确实是自己的任性导致的,面对芽衣的责难,琳也只能抱歉地笑笑。
说罢,琳的视线落在了芽衣的袖口处,从狭小的缝隙中,可以隐隐约约看见白色的绷带。
其实芽衣重伤刚刚恢复需要静养的状态,比起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却让她来照顾自己,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不用在意,因为我现在的身体没法去战斗,又不像布洛妮娅她们一样能做那些要操作电脑的事情,所以才想要做这个我唯一能做的事而已。”
看到琳皱起的眉头,芽衣看穿了她的内疚,于是率先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不过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芽衣反倒是对琳的精神状态更加在意。
看着琳久久抵在胸口还未放下的手,芽衣将毛巾重新放回水盆里,再次提起了刚刚的担忧。
“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尽管向我提哦。”
“......”
虽然芽衣真心地想要帮助自己,但其实要说具体是什么麻烦,琳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让自己难以喘过气来。
总感觉,有什么事,有什么难过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芽衣姐姐,我有种不好的预.......”
“!”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灯光突然熄灭,瞬间填满整个房间的黑暗让琳本来要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这样的断电事故在集齐了各种高尖端科技的休伯利安中极其罕见,不论作为女武神后辈的如月琳,就连在此服役许久的雷电芽衣也未曾见过。
“真奇怪啊,休伯利安竟然也会停电吗?”
就在芽衣表示疑惑的下一秒,房间的灯又重新焕发了光芒,所有的黑暗像无所遁形的恶魔一般从墙与墙的缝隙中逃窜而出。
停电对于已经习惯于使用各种依靠电力运作的工具来填补生活中空虚的现代人来说,可是堪比缺胳膊少腿的痛苦,所幸这故障只持续了数秒,还没有达到造成麻烦的程度。
但总归来说,这种事情对于休伯利安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也不禁让人猜想此时是否发生了什么状况。
而在这样的思索中,一件事逐渐从琳的记忆深处,显现了出来。
【明天还有事要做不是吗?】
当时在甲板上,瑞秋说了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而当自己向她提问事,她却只是匆忙地解释说奥托主教会通知女武神们,但直到现在,自己也没有收到主教的消息。
而且,她当时那游离的眼神,感觉就像是特意不想让自己知道一般。
再加上休伯利安莫名其妙的断电事故.......
“芽衣姐姐,最近主教有说要女武神们做什么事情吗?”
“嗯?只是很简单地让我们在自己的房间里修整啊。还说什么,被敌人打成重伤的人可不再去白白送命了之类的话,一下就把我们从所有的工作中拉下来了。”芽衣无奈地笑了笑,“虽然是为了我们好,但什么都不用做,未免也太无聊了。”
“.......”
听到这里,琳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主教真的是打算花一段时间重整旗鼓吗?还是说有什么新的计划能够解决当前的困境。
但刚刚的断电,又像是休伯利安上有什么状况发生了。
难道是主教想要用休伯利安来做些什么事?
但要用休伯利安的话,为什么要特意把熟悉休伯利安的人都赶下来呢?
这就像是........有什么事.......刻意不想让我们知道一样........
“!”
突然猛地掀开被子,琳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身体虚弱到险些因为腿脚发软而摔倒,但她还是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怎么了,琳?”
芽衣被这毫无征兆的一幕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琳的反常举动后,那个不安分病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门后。
刚刚心中的不适感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奥托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瞒着我们?这一切是否与已经律者化的夜君有关系?
不知道........完全想不明白........
“但是.......”
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头发胡乱地披散在肩后,少女用脚踩着冰凉的地面,向可能存在着答案的地点,向着休伯利安的舰桥跑去。
==
休伯利安舰桥。
天命的最高领导者,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投影屏幕。
屏幕中显示的是位于地面的,可能会影响今后世界命运的战斗。
而此时,位于屏幕中心的少女,手搭刀柄,银色的长发如霜雪般飘扬。
正如自己计划的,为了阻止事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世界的观测者也不得不出手插入到战局中来。依靠观测者超脱常规的力量,就算是律者也没办法再肆意妄为了。
但只是把野兽困在栅栏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必须抓住这绝好的机会给予其致命一击。
遗憾的是,观测者虽然能力上强于血魔,却也没法将其杀死。由于其强大的恢复能力,断其一指或是断其一臂,都毫无意义,唯有用瞬间便能将其全部击溃的高规模攻击,才能置之死地。
而这能将血魔带去地狱的武器,便存在于这个休伯利安之上。
奥托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到了已经呆立在自己面前许久的孙女,德丽莎·阿波卡利斯的身上。
“接下来,是你决断的时候了,德丽莎。”
最初建造空中战舰休伯利安号,是奥托为了满足孙女的愿望。这艘集天命所有人才之力创造出来的“空中巨兽”拥有着现今世界上顶尖的科技,既是翱翔苍穹的战斗母舰,又是固若金汤的防御要塞。
而作为送给孙女的礼物,这艘战舰上也有着只有受赠者才能开启的功能。
就算是这艘舰船的舰长,甚至连天命主教自己也无权使用,只有德丽莎·阿波卡利斯才能授权通过的命令。
那便是这艘战舰上,不,应该说是在整个天命都数一数二的超规模武器。
休伯利安主炮。
计划的最后一步,便是用这支最锐利的战矛,将那只野兽彻底贯穿。
“......”
可德丽莎依然只是一言不发地死盯着脚下,紧攥着拳头的她,眉头像乌云一般凝重。作为最后胜负手的她,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个人偶般呆呆地杵在原地。
“德丽莎......”
奥托当然知道德丽莎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也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迟迟做不出决断。
但很遗憾,到了现在这种状况,无论她再怎么绞尽脑汁去想其他的可能,也无济于事。现在事情的发展,就像是去掉了所有支干只剩下主干的树枝,如果沿着这唯一的枝干往上长的话,就只有就此枯萎了。
“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但唯独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完成。”
在之前,休伯利安的女武神全体出动与已经律者化的夜·伊利塔交战,虽然是近乎死斗的战斗,也曾一度让其受到了重创,但无论再怎么强大,那终究只是作为人的力量。而休伯利安主炮则不同,它的规模远远超过几个女武神的合力,相当于将庞大的能量毫不讲理地朝着一个地点在一瞬间倾泻出去。
在这样的攻击下,就连这个血魔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不,正面被击中的话,应该会死吧。
一边是无辜人的性命,一边是关系匪浅的舰长的存在,德丽莎在之间踌躇不定也是理所当然了。
沉默之间,奥托将手伸向了德丽莎的头,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安抚一下德丽莎的情绪。
“啪!”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却在指尖触碰到其发丝的一瞬被德丽莎一把拍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做这种事?!!!”
德丽莎猛地扬起了头,直直地注视着这位即是长辈也是上司的男人的眼睛,而借着这势头,温润的眼泪也突破了眼眶的束缚,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又是这种事,又是这种该死的事!!
“之前在西伯利亚的时候,就是因为你,塞西莉亚才会.........才会.........”
数年前,在对空之律者西琳的讨伐战中,为了所谓的大局,天命在塞西莉亚与西琳的僵持中,朝其位置发射了两枚核弹。由此,最强女武神塞西莉亚战败的可能性也被完全消灭,而让这唯一的风险消失的代价,则是塞西莉亚与西琳一起同归于尽。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个勇者自我牺牲打倒了魔王的英雄故事。但对于德丽莎来说,这是痛苦,是一回想起来就会黯然神伤的往事。
因为在那天,德丽莎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战友,而是一个亲人,一个支撑着自己一路走下去的人。
但现在,这种杀死友人的事,竟然又要发生在自己面前。而这次行刑的刽子手,却成了自己.........
“唉——”
时间再拖下去,这样的机会可不知何时就会溜走。对于孙女在大公和私情之间痛苦挣扎的样子,奥托也只能轻叹口气。
从椅子上站起,奥托在德丽莎面前蹲了下来,此时的他,原本那种花花公子般的悠闲态度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像是正在教导不懂事孙女的爷爷般的,严肃而温柔的表情。
“德丽莎,世间的事物,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有得则有失,顾此而失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每个人都有私心,都不愿意失去自己的东西,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有时,为了更多的人不失去她们的东西,即使心如刀割,我们也得做出牺牲。”
奥托明白,其实德丽莎心里也明白这种道理。也正是因为明白如果不作出牺牲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去。所以德丽莎才没有在西伯利亚那件事后离开天命,而是选择继续一如既往地作为女武神而为天命效力。
在经历了内心的挣扎后,德丽莎没有选择逃避,而是不断地努力着,休伯利安、圣芙蕾雅学园,这些都是她为了不再让当年那幕再度发生而前行的道路。
但就算再怎么努力,有些事情也改变不了。就像你将水捧得再高,也不能阻止它往下,一般。同样的抉择再度重演,而这次选择是否按下按钮的人,却换成了她自己。
“只有不断地牺牲,人类才能一直走下去,这是历史的规律,也是必然。”奥托半合着眼眸,语气轻柔而缓慢,“面对大是大非,当断则断,这才是你现在要做的事。”
捋了捋衣领,奥托起身站起,声音也一下高昂起来,仿佛不只是对德丽莎,更是对着整个舰桥的人们,发表着激昂的宣言。
“来吧,德丽莎,为了人类的未来,行动吧,你可是塞西莉亚向往的.......”
“......天命的英雄!”
“!”
像是被这最后的一句话点醒了一般,德丽莎眼神虽然依旧黯淡,但却缓缓抬起了头。
是的,作为英雄,作为塞西莉亚想成为的英雄,绝不能在此犹豫不决。
“渍。”
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德丽莎走上前去,在控制台上输入了那段被自己从几近遗忘的记忆深处拎出来的指令。
【休伯利安主炮,部署准备。】
舰桥响起了系统的提示声, 除此之外,就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回响在空间中。
【全船剩余能源80%,维持最低生存部分后,能源将全部转入主炮,】
【进度5%】
【进度10%】
【进度25%】
一声声的声音,仿佛一只手正一点点地将所有人的心脏提起向上,穿过心房,越过胸腔,上到喉咙,直到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进度50%】
【进度75%】
鲜红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滴落在修女服洁白的衣领上,又顺着杂乱的褶皱蜿蜒盘旋,直到最后被这黑色布料化作的海洋吞没。
【进度100%,主炮以完全展开,请授予发射允许权限。】
会不甘心,会心如刀绞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友人,一边是无辜的人的性命。当这者被放在天平的两端时,自己却没有能力将整个天平端平,只能让其中一方沉下,堕入无可挽救的深渊。
德丽莎朝着控制台伸出了右手,只要将手掌按在那个扫描仪上,就能终结掉现在所有的危机,就能像以前一样,守护住人类安全的世界。
没错,只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而已,只是一件和喝水呼吸一样简单的事而已.......
明明只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而已......
手却一直不听使唤地在晃个不停。
“德丽莎......”
奥托眼看着德丽莎许久都没能完成着最后的手续,却也只是默默地静候在一旁。
虽然有所不忍,但这是德丽莎必须要独自迈过的坎,自己没有必要,也不需要插手。
“咚!!!”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摔门声突然打破了在场的寂静。
“主教大人,对不起,这个女孩她.......”
“学园长,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闯入这个严肃场面的少女一边努力地试图挣脱两个工作人员的阻拦,一边用虚弱而又焦急的声音询问着这个地方唯一熟悉的人,“什么是休伯利安主炮?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用这种东西?”
德丽莎微微转过头,看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这是之前自己带上休伯利安的少女。那时因为在权力斗争中亲友全部丧命的她,被自己邀请成为了女武神,走出了那濒临绝望的处境。
而现在的她,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的衣服和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一样凌乱。一遍遍地询问着心中的疑惑,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样的样子,对于她,对于如月琳而言,真的比那时要好吗?
“学园长!!你是要用这个休伯利安主炮做什么?回答我啊!!!”
这也没办法吧,毕竟她来到这里的理由,她最在乎的人,就要被我亲手给抹除了。
“如果是用休伯利安全部能源启动的武器,他会死吗?!!”
“......”
“够了,无礼的闹剧到此为止。”
随着奥托轻轻的一摆手,琳被警卫一脚踢到,随后双手被驾于背后,死死按在了地上。
看着即使无法动弹,脸也被地面压得变形也依然不屈不挠地一遍遍向自己质问的琳,德丽莎没有再说一句话。
回过头去,德丽莎终于不再动摇。
“不,不要。”
看到德丽莎正慢慢地将手接近那可疑的控制台,琳拼命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手脚都被牢牢扣住的她,却始终没法移动半步。
“不要,不要啊,学园长!”
她已经知道了,她已经知道了德丽莎没有回答她问题的原因。所以不要尊严地向在场的每一个叩头道歉也,在这种丑陋的样子下像狗一样卑躬屈膝也好,只要不再次毁掉自己重要的存在,怎么样都好。
琳苦苦地哀求着,从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已将脸边的地面侵湿,反扣着胳膊也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发出了响声,但这却不能停下甚至减缓德丽莎手逐渐下按的动作那怕一分一秒。
恍惚间,德丽莎的耳边回响起了那个一直被自己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
“德丽莎,我也想成为像你这样的英雄啊。”
塞西莉亚,所谓的英雄........
可真是痛苦啊..........
“德丽莎·阿波卡利斯!!!!”
【授权通过,请各位做好抗冲击准备。】
【休伯利安主炮】
【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