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海。
似乎是夜晚,但天空却如染上了血气一般猩红。高挂在天边的满月,却也似心脏般的跳动着。
这是何处的地狱吗?还是某个恶魔的腹中呢?
或许都不是,又或许两者都是,仅靠愚钝的双眼,似乎也无法分辨。
只是,在这片被环境一同染上诡异的芦苇中,一名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眸。
刚刚苏醒的少年面容隐藏在睡觉也不愿脱下的兜帽之下,让人看不清其表情,只是从其精准且毫不犹豫的动作中能看出他确实已经习惯了在这种野外风餐露宿。
不需要帐篷,反正也不会下雨。
不需要食物,反正也不会饥饿。
至于火堆,也只是因为火的颜色与这环境更相衬而已。
没错,充满着让人不安的悸动。
少年低下头,目光落在了火堆旁的地面上。在那被漆黑的碳化物旁边,有一撮野兽的毛发。
似狼又似虎,却拥有着残暴的血红。
从少年记事开始,这种毛发就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有时候是一地的碎瓷片中,有时候是倒塌的墙壁残骸里。
有时候是丢失小猫的猫窝中,有时候是悼念亲友的花圈里。
后来,少年知道了这来自于一种怪物,再后来,便来到了这里。
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角,少年将长刀别在了腰间,一如既往地向着前方走去。
他见到了人们告诉自己的那种怪物,长着狼一般狰狞的脸,有着虎一般残暴的利爪,却如同人一般站立。
不过当他斩杀了这些朝自己扑过来的怪物,却没有高心起来。
这些怪物虽然拥有着相似的毛发,颜色上却未有那血一般的凶残。
于是,他继续走了下去。
斩杀,继续。
再斩杀,再继续。
少年始终在这可能根本就没有边际的芦苇海中走着,身后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尸体。
他想着找到那毛发的主人,却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他已经不知道朝自己涌过来的究竟是不是怪物,只是当前进的方向有黑影挡住时,便理所当然地将其一刀两断。
随后在一天醒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不堪重负,这把刀也断成了两截,而在这刀口的断裂处,依然是那如梦魇般烦扰着少年的血红色毛发。
明明是自己在追寻它,它却又像是从始至终地在自己左右。
少年痛恨这带给自己厄运的怪物,咒骂着它不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所以他挖了个坑,将陪自己一路走来的长刀埋在了远离这血红的地底。收拾收拾衣襟,又走了起来。
既然没有刀,自己的身体便是武器。
用手,用脚,用牙,他一次又一次地撕开挡路的阻碍,却只是在那之后,看见依然远在天边的地平线。
少年的指甲越来越坚固,牙齿也越来越锋利,但他却始终没达到终点。
他杀死了奴役着人类的怪物,却看到了脱离枷锁的人类抱着脑袋像野兽一样四散而逃。
他消灭了啃食着猎物的怪物,却见到了摆脱痛苦的女孩再也没能如从前一般扬起笑容。
他继续走着,步伐却已如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
最后,在这片芦苇海的尽头,少年终于见到了,那被长着血红毛皮的怪物所簇拥的身影。
似乎一路上所有的疲劳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少年猛地冲到了那群怪物之中。他要将一直以来的梦魇于此终结。
而当他或撕或咬,将这些犬牙尽数残杀,命令那折磨了自己一生的家伙受死的时候。
见到的却是一张人类的脸。
人类?怎么会是人类呢?
少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拥有着这种毛发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人呢?难道说最后的最后,还是失败了吗?
少年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被自己杀掉的怪物的血,汇聚成了一处血泊,在慌乱之间头上的兜帽滑落,少年的脸照在了这面镜子之中。
而在这镜中,少年看到的是。
利爪,獠牙。
以及被染得血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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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
即使只能看见云层后那若隐若现的光,符华还是难以控制地内心发毛。
聚集成一团的光芒像四周散开变成三角状,仿佛天使挥舞的六片羽翼一般,而在这羽翼的中间,圆环状的光以极高的速度愈发明亮,仅数秒之间,便已如太阳般闪耀。
“圣裁.......”
不知是那圣洁无比的光芒,还是那难以喘息的气势,花怜满月不禁将其与神明联系在了一起。
因神的旨意而降世的天使,高举着神赐予的圣枪,对危害世界的罪人降下绝对的裁决。
“区区人类,竟企图伪造神迹。”
话语间,满月的杀气如海浪一般猛地向四周散开。
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股杀意便如云雾一般消失而去,但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全部吞噬殆尽的气势,却也让符华心中一阵恶寒。
“咕噜。”
就在此时,一阵奇怪的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面前的战场。
已经恢复了伤势的血魔又一次有了动作。周边的血液如归巢的虫群一般朝其脚下汇聚,而在其身旁,长条状的血液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动着,像是海底摇曳的海藻,又像是地狱中伸出的手臂。
这些血条在其周围盘旋着,放出着如沸水一般的声响,最后在一瞬间朝中心收缩,化为了血魔身上的血凯。
血潮之上,血红的恶魔缓缓地抬起头,愤怒与憎恨伴在这猩红之血中疯狂地涌出,似乎有千万人痛苦的悲鸣,似乎有千万人痛苦地挣扎,都通过这凌冽的杀气直直地透入到脑子里,强硬地将如死一般的冰凉塞入所有人的心脏里。
“唰。”
随着血魔的手向身侧一挥,剩余的血液如同爆裂开的泡沫一般向四周摊开。
鲜红的雨点飞散在血魔周围的地面上,而于那雨点坠落的每一寸土地,都奇迹般地有一朵红色的芽迅速地从那土壤之下冒头而出,迅速地生长、绽放,将那刺眼的红色花瓣暴露在空气之中。
“蔷薇?”
这种花多生长在灌木丛之中,对于土质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所以即便在成本一般的花圆中,也可以见到这种廉价而漂亮的花。
但明知道蔷薇也有这种漂亮的红色品种,符华却一丝一毫也捕捉不到那公园里坐在长凳上看着那美丽花朵的惬意感。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这片花海有些过于美丽甚至艳丽了,这片如血般的红色,只要稍稍有风吹过,便能翻起如同海浪一般的浮动,就像是野兽准备撕裂敌人前那战栗的鬃毛一般。
“虽然大致和你想的差不多,但如果把那种东西比作野兽的话,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从符华的表情上,满月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
是的,那才不是野兽那种丑陋的存在,要自己来说的话,那当然是花,而花朵,从古自今便是寄托着人类美好的生物。
而这蔷薇更是如此。
小巧却顽强,不起眼却又散发着微弱的魅力。
正因为一碰就碎,所以才会聚成一团。每一次都被其他名贵花种的魅力盖过,却依然不知廉耻地绽放在每一个角落。
这便是蔷薇,这便是这片聚集在一起,准备反抗那些高贵而具有权威的所谓名贵花种的蔷薇花海。
恰在此时,一道强风呼啸而过,无数的蔷薇花瓣被这风卷起,飘散在半空之中,像一只只俏皮的妖精一般四处飞舞着。
而在与之相对的天空中,那隐藏在云层中的金色光芒也终于从那层遮挡物后探出头来,耀眼的光柱穿透云层直达地面,仿佛那圣洁的天使正审视着地上罪孽深重的众生一般。
地面与天空,血色与金色,复仇与圣裁。
崩坏与天命,邪恶与正义。
此时此刻,处于此情此景。
“神州的仙人,你看过烟花吗?”
“.......”
顶着符华那一脸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没紧张感的话的”眼色的满月找了块合适的石头坐了上去。
她一向如此,周围的气氛无法感染她,这正是支撑着她经历了世间种种的基石。
是的,即使同为度过漫长岁月之人,但满月与此处另外的家伙不同,已经被世界上的众多或人或事染上颜色的他们,再也不可能跳拖这世道之外。
会因为什么而痛恨,会因为什么而喜爱。
会因为什么而苦苦支撑,会因为什么而一意孤行。
正因为如此,才会如同石头一样,渐渐被雨滴所滴穿,被水流所磨损。
但.......
“每逢庆典的时候,都会生产大量的烟花。”
“在此之前,这些烟花都会以密封的方式存放在仓库里,在正式开始庆典的时候,烟花就会被取出,点燃,然后冲上天空,最后爆炸,变成一朵朵绚丽的烟火。”
“或许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盛放在天空中的亮点,的确很美丽,能够增添庆典的欢乐气氛。”
“但对于烟花来说,有那些沉寂了许久终于能直冲云霄的幸运烟花,当然也就有那些因为受潮无法使用而被扔进垃圾堆的倒霉烟花。”
“我不知道在烟花看来,究竟是将自己身化为绽放在天空中绚丽无比却转瞬即逝的一生算是幸福的一生,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损害不用燃烧自己却要今后都与腐败的垃圾度过的一生算是成功的一生。”
“但若我是烟花的话......”
满月看向了远处的那个血红的身影。
微微眯起双眼以便于更为清晰地远眺那个不管不顾地释放一切情绪的存在,花怜满月的微笑渐渐散去。
不会衰老,也没有被任何人击败,存在至今近乎永恒的她自然不会像烟花那般转瞬即逝。
如果真的是烟花的话,恐怕也只能是那种无法绽放的烟花吧。
但, 即使是那种被抛弃在正常行列之外的烟花,如果自己真的是烟花的话。
即使是被淹没在无数的腐败垃圾之中。
“也难免会被这样耀眼的光芒.......”
终于,满月最后的话语也被那远处爆发的巨大响声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