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天命,极东支部。
“这几天似乎都没有什么人啊。”
“现在这个世道,就算是想来我们极东的难民,也得有命活下来来啊。”
“那倒是,现在的人类,就是活下来就已经够不容易了,不比当年了。”
年老的守卫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自己当差多年,这样半天都没有人想要入城的场面也属实少见。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原因?”
旁边年轻的守卫凑过来问道。
“什么原因?”
“我听说啊……”年轻守卫将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休伯利安的舰长,在上一次战役中牺牲了。”
“这种事早就满城皆知了好吗。”
老年守卫无趣地摆了摆手,但下一秒便明白了这话并不无道理。
对于极东支部而言,天命战舰休伯利安号将其视为常驻母港,管理休伯利安的人基本上也会承担极东部分的管理任务。
在现如今崩坏猖獗的时代,一个城市的繁荣基本上都靠着强大的武力来支撑。
而休伯利安的舰长死亡,也就代表了极东的武力也大打折扣,这样一来,在对自己安全的保障度下降之后,自然想来极东的人也就少了。
“真是可惜了,上次我还在商场见过他呢。”年轻守卫摸着下巴略感惋惜地说道,“当时他好像是在买什么便当来着,明明是身居高位的人,却连吃的东西都这么朴素,想来一定是一个好领导吧。”
“得了吧,别说好领导,就算是战神,也不是不知什么时候就战死了。”老年守卫不屑地渍了一嘴,“越是乱的年代,能活下来的就越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你是说,好人没好报是吗?”
“诶,我可没说哦,你自己阅读理解可不要赖在我头上。”
难得如此悠闲,两人谈天说地多时,也有些口干舌燥,老年守卫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茶,想给自己润润口。
“嗯……想起来了。”
稍加思索之后,终于想起热水瓶被自己放在旁边的包里,于是起身在包中翻寻起来。
“诶,怎么卡住了了?”
“什么东西?”
见对方迟迟未返回,年轻守卫走离了关卡处上前想要帮忙。
“被带子卡住了,好麻烦,早知道不带这么多东西了。”
“等一下,我帮你拿把剪刀。”
而话音落下,年轻守卫却迟迟没有动静。
“你怎么了?快去啊。”
“……怎么回事?我怎么?”
年轻守卫的语气慌乱起来。
从刚刚开始,他便想要转身回去关卡处拿剪刀。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无法挪动身子哪怕一点。
“你到底怎么了?”
老年守卫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到的是那个晚辈嘴上虽然答应着帮忙,身体却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原地。
“你这不是那我开涮吗?现在的晚辈真是喜欢胡闹。”
说罢,老年守卫站起身来,越过年轻守卫走向了关卡处。
“等等,我也不知道……”
年轻守卫刚想解释自己的异常状况,但在老年守卫刚刚叉开自己走到身后的瞬间,成功转过了身。
“什么?”
才刚刚绕过这个挡着自己视野的家伙走向值班关卡处的老年守卫不耐烦地问道。
“我难道是中邪了?”
明明刚刚动都动不了,现在却直到恢复都没有发生任何事,年轻守卫疑惑地挠了挠头。
“中邪?我看你是鬼上身了吧,说是帮忙,却像根柱子一样一动不动。我看,现在你能动了,就是鬼趁我们两人不注意,直接溜进城里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年轻守卫赶紧跟了上去,嘴里抱怨着前辈的荒诞。
但毕竟亲身经历了那一小会异常,语气中也难掩那一丝胆寒。
……
……
“这就是那个家伙的城市啊。”
极东的入口附近,一名小个子少年叉着腰站在街道上,看着这座传闻中天命的繁荣城市说道。
身着背带裤的他,内打着干练的粉白条纹衬衫,头上的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唯独那对如锯齿般锋利的牙齿,耀武扬威地炫耀着那野兽般凶猛的气息。
“不过也就这样嘛,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少年将背带往肩上提了提,戏谑般地说道。
虽说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城市,他却完全不生分,倒像个熟识城市的街溜子一般用手插着兜一摇一摆地走向城市中央。
“麻烦,真麻烦。”
嘴上抱怨着个不停的少年,却不自觉地左顾右盼。
开张营业的商店,招呼客人的店员,两边挺拔的绿化树,已经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这周边的一切生生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已经将所谓大城市的气息如迷雾一般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热闹,繁荣,作为群居动物,就算不愿意,人类也会向往这种身处同类之中的感觉。
没错,对于这个经常交流的对象摊开两只手都能数完的少年更是如此。
更别说其实他将手翻过来就是仇人的数量了。
“各位,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便越是要团结一致……”
忽然,一个高亢的身影传来,将少年的心从周围拉了回来。
顺着声音望去,少年发现了在街边的一头,有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直到踮起脚尖,才将目光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到了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人。
“我知道现在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我们失去了重要的人……”
站在人群中央的高挑女人,穿着一身蓝白配色的衣服,将如火一般艳丽的红发束于脑后,高抬着手臂,正声音洪亮地演讲着。
“但对于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来说,更要努力地面对明天。”
女人将手握成拳头竖于胸前,几粒汗珠随着转动的头飞撒而出,似乎要将这卖力的样子连同话语一起刻在所有人的心中。
“小爷可最讨厌别人教我做事了。”
少年嘴角勾起,那排锯齿装的牙齿也与他一同嘲笑起这个企图通过演讲来稳定人心的女人。
这时候这些人需要的不是什么廉价的心灵鸡汤,而是真真正正的事实。
而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对自身的安全失去了信心。
少年咯咯地笑了起来,继续朝前走去。
……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周围不知不觉已多了很多年轻漂亮的少女。
这些少女一身学生打扮,身上却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这样奇怪的搭配却让人感到十分新奇。
“女武神。”
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学生妹特有的名词。
这是天命对于自己战斗人员的统一称呼,根据实力和战功分为s到b级。
而对于有潜力的普通人进行学园式系统地教学,让其成为女武神行列的预备役,这些女学生,便是如此的存在。
明明都已经世界末日了,还搞学校这一套,少年有些可怜这些吃苦的倒霉蛋。
“过家家的学校生活培育出来的家伙,在残酷的战场上绝对是当炮灰的货色。”
正如此想着,少年却在不留神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侧过肩一看,才发现一个修女模样的小矮子正晃晃荡荡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这个家伙……”
少年眯着眼睛,咧着嘴,如同发怒的狮子一般怒视着这个不长眼的家伙,但还没等发火,便有几个教师打扮的人抢先上前抓住了这个冒失的小矮子。
“学园长,今天的文件还没处理完呢,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
“啊,不要拉我啦。”但这个被称为学园长的家伙却远没有符合她称呼般的稳重,反倒是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一般胡闹起来,“这种事等会留给那个家伙……”
“……”
但话音未落,她便如同想起什么地愣在了原地,企图甩开别人束缚的动作也夏然而止。
一时间,那些想要抓她回去的人也低下头默不作声,刚刚还荒诞滑稽的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一片死寂。
少年眼看着这副如同切片一样突然的场景转换,便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兴致。
于是,捡起了刚刚在拉扯之间掉落的一份文件,递给了出演这场闹剧的演员们。
“谢谢。”
《极东外一地区的崩坏兽异常聚集》
看了看文件上的字,小矮子接过文件并将其转交给那些教师打扮的人手中。
“那个……”
也许是感到了自己的无理取闹,小矮子缓缓开了口,语气也多少暗藏着一些愧疚之情。
“我现在有点事要去处理,这些文件你们放在我桌上,我等会回去再处理。”
“……”
见对方确实像是有什么难处的样子,语气也有所缓和,这些教师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历,学园长虽然经常胡闹,但也不是个为了自己的玩乐扯谎的人。
见到双方的态度都已经缓和下去,少年也找到了切入的机会,于是赶紧对这个看似挺有地位的学园长询问起了自己的问题。
“喂,这座城市的酒吧在哪里?”
“酒吧?”
听到这话的学园长立刻打量起来这个刚刚就一直站在旁边的旁观者。
看对方的体型身高,都不像是一个能够喝酒的成年人模样,但碍于刚刚对方帮自己捡文件的事,又不太好多加揣测。
“酒吧?”
“是啊,酒吧。”
见对方再次强调了询问的地点,学园长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她现在也不想搭理多余的事情。
于是指了指酒吧的方向,告诉了少女该走的路线。
“谢了。”
庆幸对方不是多事之人,少年也乐的轻松,于是敷衍地道谢后,便朝着所指的酒吧而去。
……
……
“这就是天命的酒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街道穿行后,少年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虽还是白天,酒吧里依然是一片人群喧闹的气氛。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座城市中,无论是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还是事业有成的上流人士,都会聚集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
一杯两杯下肚,他们那些原本藏在肚子里的话语都会被酒精拉上脖子,从散发着酒气的嘴中冒出来,正所谓是绝佳的收集情报场所。
少年走到吧台,找了个座位坐下,静静地听起了周围人的谈话。
“你听说了吗,休伯利安的舰长前几天因公殉职了。”
“是吗?休伯利安上不是有很多厉害的女武神吗,怎么他们的领导死了,他们还能平安回来?”
“不知道,听说是一个叫做血魔的律者把休伯利安从空中打下来后杀的。”
“不是吧?那个血魔有那么厉害吗,能把这种战舰从空中打下来?他是会飞吗?”
“那可不,那家伙可是律者诶,有翅膀能飞,双臂像大象的腿一样粗,身体像坦克一样壮,当时可是直接从眼睛里射出激光把休伯利安打穿了。”
“……”
少年默默地听着这离谱的谈话,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喂,小子,你笑什么?”
看见了有一个小个子在吧台那边不住地抖肩,高大男子这才发现有人在嘲笑自己,顿时怒发冲冠地冲了过来。
“笑什么?笑你胡说八道呗。”
面对这身高高出自己一杯的虎背熊腰男人,少年却没有半分胆怯,一边晃荡着手中的玻璃杯,一边悠哉游哉地答道。
这一动作,更是加重了男人的不满,而一瞥眼看到了少年杯子里不正常液体颜色的他,马上便裂开嘴大笑起来。
“橙汁,哈哈,竟然在酒吧里喝橙汁,哈哈哈。”男人一边狂笑着一边大力拍打着少年的后背,吸引着周围的所有人前来一起嘲笑这个装大人的小屁孩,“小屁孩就该怪怪去儿童餐厅喝奶粉,来这种地方,叔叔们可不会逗你玩,哈哈哈。”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听着着这个男人的侮辱之语,直到对方已经笑到口干舌燥,才缓缓地说了话。
“笑累了吧,叔叔,不如坐下来再笑如何?”
“哦?真是讲礼貌呢,乖宝宝。”
见少年似乎已经服软,男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了笑声。
按着少年的肩头,男人也准备在旁边坐下,继续教育这个不懂事的小家伙。
“!”
但奇怪的事却发生了,当男人看着少年旁边的空座位准备坐下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弯不下身子。
“这……”
码足了力气,男人想将身体往下压,却纵使脑袋上都已经爆起了青筋,也无法挪动哪怕一寸一豪。
“怎么了,坐啊,难道你是不敢坐在小爷旁边吗?”
少年抬起了头,男人这才看见了对方那如野兽般锋利的牙齿,已经那副讪笑又充满着嘲讽的可怕表情。
“唔。”
一时胆寒之间,男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身体的动作终于恢复自由。但经历了刚才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恐怖经历的他,也再也不敢招惹这个少年,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呼——真是废物。”
少年倍感无趣地将手中的橙汁送入嘴中。既然是鱼龙混杂之所,有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也是难免之事。
不过竟然连乐子都没找到半分,少年还是有些无语。
但俗话说,祸福相依,这一下玩闹之后,少年突然瞥见了在吧台的另一边,竟然有一个同样在酒吧里点了果汁的家伙。
“嚯?”
这样的异类顿时便勾起了少年的兴趣,不禁开始打量起了这个“同道中人”。
对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身着一件蓝色针织外套,下身长筒袜配黑色百褶裙,绳系的长筒靴一前一后依着座位靠起,围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围巾,金色的长发乱糟糟地胡乱搭在弓起的背上,明明喝的不是酒,却像一个喝醉的人一样趴在吧台上。
听说过借酒浇愁,却没听说过借柠檬水解忧的,少年料定这个家伙身上一定有不少的乐趣,于是拿起了自己的杯子,绕过吧台一边,坐在了金发少女旁边。
“没想到,在酒吧里竟然还有点果汁的乖孩子。”
少年轻声对这名失意少女搭讪起来,语气中半分无意半分调侃。
“你不也是一样。”
少女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很显然此刻的她,很厌烦这个擅自搭话自己的家伙。
不过少年却没有因对方的态度而恼怒,反倒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刚刚自己听到的信息。
“听说啊,这个城市的领导死了,是什么休什么安的舰长来着吧,真是倒霉啊,小爷我才刚刚来到这里,这座城市的安全就失去保障了。”
“……”
少年看似烦恼地摆了摆手,而目光,却看向了那名一声不吭的少女,见对方的双肩微微地颤动起来,少年明白了自己的这个话题算是选对了。
“他没有死,没死!”
少女一拍桌子突然直起身来紧盯着少年,眼角中已有几滴晶莹的水露滚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眼见对方如此激动,少年赶紧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只是无意之举。但就这一面对面的瞬间,他便看到了对方那红肿的双眼以及脸颊上若隐若现的泪痕。
“不过既然是我的胡说之过,不如小姐将心中的烦恼说给我听,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
“……”
无缘无故就说要帮助自己?少女疑惑地看着这个家伙,犹豫着半天没有开口。
“没关系啦,只是一些言语上的建议,也不会害你吧。”
“……”
见少年如此坦荡,少女顿了一会,终于是将心中苦闷诉出。
“我有一个朋友……”
“你就你嘛,还搞什么朋友。”
……
“我有一只很喜欢的猫,因为和别人打架被打得奄奄一息后关在了笼子里,现在有人对我说,如果我帮他做一件事,他就会把猫放出来,但对于这件事还是这个人,我都没什么信心……”
“所以你是没有信心完成这件事,又怕你做了之后发现对方是在耍你?”
少年指出了少女心中的疑虑,而少女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只是听听,就知道这样的承诺并不靠谱,人都是利益驱动的生物,若非有所图,也不会如此好心。
不过……
少年晃了晃杯子,甜美的橙汁在玻璃杯壁上留下半透明的痕迹,而后又渐渐消去如同未曾存在过一般。
“你那只猫品相如何?”
“如何?”
对于少年这突然不着边际的问题,少女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与他所说的为自己开导有何关系。
“就是说你那只猫有什么特点?”
“特点?”虽还是有些迷惑,但少女很快便摊开手掌,一个个地板着手指数了起来,“它整天胡闹,喜欢和别的猫混在一起,有时候拍我的头,还从来不主动亲近我……”
“喂喂喂,这种猫你还想着去救啊?如果是我的猫,小爷早把它送到屠宰场了。”
“……”听到少年的埋怨,少女有些生气地鼓起了半边脸,好像又成了维护那只猫的样子,死死地盯着少年说道,“但它总是在危险地时候挡在我的面前,仅仅是为了这个我也……”
“……”
在这个“也”字冒出来之后,少女张开的嘴却停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了在这么多的杂草掩盖下,被那对乱七八糟的东西盖住的,真正的东西。
“咯咯。”
少年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对他来说,这个少女的烦恼简直就是个笑话。
简直就像是拯救公主的勇者因为害怕路边的史莱姆而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就像是高飞的鸟儿因为害怕飞来的树叶而站在树枝上发抖。
对他来说,这般的问题,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少年拿过了少女的玻璃杯,将那透明的果汁倒入自己的杯中。
透明的柠檬汁傾入橙色的橙汁中,泛起一片小小的波浪,随后迅速被橙汁吞噬,与其融为一体。
“越是喜欢的东西,就越要用力地握在手里,哪怕会弄坏,也绝不会放手。”少年抬起帽檐,在淡紫色的刘海之间,那对瞳孔释放出幽寒的光,“因为若非在自己手中,当他死的时候,就会更加难过。”
“……”
听着少年的话,少女不禁心中一寒,这样的家伙,简直就像是古代牢房中折磨犯人的刑具一般,非利剑般锐利,却能让人恐惧而不适。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刑具,让她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放手的。”少女站了起来,将糟乱的头发理了理,重新从围巾下穿过,束于两肩之上,“所以我会去试着,不,会全力去抓住他。”
“这不是挺有趣的吗?加油吧。”
没有再看少女离去的背影,少年只是背对着摆了摆手。
对于眼中有且仅有一束光的家伙,周围哪怕再怎么黑暗,都已经没法让她害怕了。
“呸呸呸,好难喝。”少年慌乱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即使是橙汁,有其他东西阻挠的话,也变得那么难喝了啊。”
“下次喝汽水好了。”
少年不悦地撑起头,头顶的帽子一歪,一丝紫色的发梢便从帽檐滑下,在耳畔后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