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
在一处简陋的草棚之下，响亮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噢噢噢噢！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
一个男人兴奋地从旁人手中接过自己的孩子，高举双手将其抬过头顶，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经历了相识，相恋，孕育的漫长过程，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后代，他的血脉也将由这名由此诞生的婴儿继承下去，一代接着一代，生生不息。
而这名高兴得有些过头的新晋父亲却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断崖之上，有一名少女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
从一开始，少女就注意到了这些人。
从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被抬到自己的视野内，直到一个小小的家伙从女人的身体里诞生，她都坐在这里看着。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那些人那般的高兴神色，只有那赤白相间的发丝之下，一双瞳孔如火焰一般旁若无人般地燃烧着。
“嘿，原来你在这里啊。”
从她的后方走来一名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身着一身短款旗袍的少女，背着双手，轻巧地走到断崖边上，坐在了她的旁边。
“是不是对‘人类’开始感兴趣了？”
“说不上。”
看着少女带着半分调侃半分喜悦的微笑，她淡淡地答道。
虽然外表相近，但正如少女所说，她和少女都不是下面那些人的同类。
或者说，那些被称为“人类”的存在，只是数百年前，这名黑发的少女，根据自己的外形，用泥土创造出来的类似于她们的生物。
经历漫长的岁月，人类已经学会了用以沟通的语言，并依旧不断地繁衍发展着。
“我还是不明白，这种既不如狮子老虎那样强壮，又不如老鼠蟑螂那样顽强，更不如老鹰蝴蝶那样自由的家伙，为什么会让你那么在意？”
“.......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疑问，黑发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这样看的啊，该说真的很有你的风格吗，哈哈......”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直到注意到对方那如尖刀一般尖锐的眼神后，黑发少女才将从眼眶中冒出的眼泪擦去，好好地向这位不明所以的朋友解释起来。
“的确，人类是不如你所说的那些生物，脆弱的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因为遇见危险而死去.......”
黑发少女顿了顿，看着底下那些因为新生儿而手舞足蹈的家伙们，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温柔。
“但他们依然活下来了不是吗？虽然弱小，虽然容易死亡，但依然有人类活了下来。活下的他们，从死去的人那里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如何才能与猛兽战斗，如何才能与同类沟通，如何才能活下去。现在的他们，虽不至于成为万物之长，但已经比我创造的最初的人类，强大太多了。”
“按照这种趋势下去，人类总有一天不是会超越我们吗？那样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从黑发少女的话语中，赤发的少女只感受到了危机感。
如果真是那样，人类通过一代代的传承不断地发展进化，终有一天，也会像超越其他动物一样，变得比创造人类的她们还要强大。
现在有部分人类因为偶然见到了她们的能力，便开始顶礼膜拜，寻求她们的庇护，称她们为仙人。
这些敬仰和崇拜都是来自于为超乎认知力量的畏惧，而当人类的能力成长到于她们相当之时，是不是就会不再需要她们了呢？
“.......”
从赤发少女微微皱起的眉头上，黑发少女看出了对方心中的迷惘。
不再被人需要，不再被人重视，便如同这脚边的一粒尘埃一般，渺小到令人恐惧。
从万众瞩目的仙人，变成一个没入人海的普通人，这样的落差，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想象。
但........与之相比........
黑发少女抬起头，看向了山崖之下，那些因新生儿而手舞足蹈的人类们，心中的阴霾便奇迹般地一扫而空。
“万物有则，仙人终有一天也会死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娲？”
显然，对于对方突然冒出的这番话，赤发少女显得有些意外。
由万物精气而生的她们，从诞生开始已经度过了成千上百年，从成形那刻开始外貌便未发生任何改变的她们，更是根本不会像人类或者其他生物一样有寿命这一说法。
所谓的死亡，对她们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实感。
所以，在黑发少女说出这个字时，赤发少女甚至下意识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但女娲却没有回过头来，而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些由她所创造的人类们，声音如阳光般温暖。
“可以的话，我真想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他们啊.......”
“精卫........”
.......
.......
“砰！”
被从一道门中扔出，符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而在一名束着侧单马尾的银发少女踮着脚从门内出来后，那道门便迅速地从两侧向内收拢消失而去，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咳咳......”
身体本就受了伤的符华，在一番颠簸后，不由得开始咳嗽起来。
但很快地，她便注意到了这处地方的不对劲。
目光所到之处，只有一片无垢的白，看不出是什么地方或者是否在室内，甚至由于连交接处的缝隙都看不到，无法推测此处的空间大小。
坐标不明，位置不明，大小不明，符华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处于现实世界中，又或者是因为刚刚的冲击而晕倒过去了，所以现在这是在自己的梦里？
而在另一边，那个将符华带来这里的罪魁祸首倒显得格外地自在。
拂起长长的裙摆，银发少女自然地坐在了一张西式风格的阳台椅上，随后，将面前桌上的那个有着漂亮花纹的白色瓷杯连同茶托一同端起，细细地品味起了这杯清茶。
“.......”
虽然当时事发突然，但符华很清楚地记得，在休伯利安主炮命中夜·伊利塔，即将将其击落地面的时候，离自己最近的这个人，用一把短刀在空间中打开了一道裂缝，随后在冲击波即将扩散的瞬间，强行将自己拖了进去。
也就是说，这就是那道裂缝后的空间吗？
带着疑惑，符华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地，也算是勉强站定了身体。
“入座吧，神州的仙人。”
“.......”
虽然对这个从一开始便以仙人称呼自己的家伙心存顾虑，但想到自己此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听从了对方的话语，符华拉开椅子，坐在了银发少女的对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真是开门见山呢，你们仙人都是这样的吗？”
银发少女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不悦，但还是将位于面前的茶壶推到了符华面前。
“先喝杯茶吧，刚刚经历了那么剧烈的运动，也要喘口气不是？”
“.......”
虽然对方是这样说的，符华却不能，准确的说是，没法去接受这份好意。
因为除了对方推过来的这个茶壶之外，符华的面前没有任何杯子之类可以盛装茶水的东西。
“失礼，是我忘记说明了。”
看到符华这一脸尴尬的模样，银发少女才终于发现了这一问题。
“你只要在心里想着茶杯的样子，再打一个响指就可以了。”
“？”
荒谬！第一时间从符华心中蹦出的便是如此的两个字，但还是在半信半疑之间决定试一试。
“咔。”
而在稍加想象之后，符华拇指和食指插过的瞬间，原本的桌面上便果真出现了一套茶具。
“没想到竟然是画着水墨画的茶杯呢，挺文雅的嘛。”
在符华照猫画虎变出的茶杯上，以水墨的风格绘制着一片青翠的竹林，银发少女对此不仅新生赞叹地拍了拍手。
而终于得到器皿的符华，也默默地抬起茶壶倾倒茶水，最后将其送入口中。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淡淡的清香也弥散于整个心扉，这不仅也让符华刚刚还有些浮躁的心灵平静了下来。
“你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呢，就不好奇为什么会变出东西来？”
“想必也是这个空间的原因吧。”
“.......”
本来还想借机炫耀一番，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崇拜的感情都没有，甚至还直接说中了其中缘由，银发少女不由得有些丧气。
该说不愧是神州的仙人吗？眼界果然与普通人不同呢.......
“咔。”
又一声响指，银发少女变出了一台老式的留声机，在稍加调整之后，整个空间中响起了舒缓而柔和的音乐。
“那么开始说明吧，我叫做花怜满月，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观测者，而这个空间，被称之为‘无穷之境’，算是我的地盘。”
“无穷之境？”
对于观测者这个见证世界发展历程的存在，符华倒是有所耳闻，但这个“无穷之境”的概念，倒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简单。”
满月又一个响指，变出了一对纸笔，并握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圆和五条直线。
“火柴人？”
“没错，这是火柴人哦。”
对着自己的画工，满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你可以将原本的世界想象成这张纸，而待在那个世界的里的人就是这个火柴人。在这个火柴人的眼中，这有这张纸的空间，他没法从这个空间中跳出，只能从纸张的一端移动到另一端。”
在画了一个向右的箭头之后，满月又在另一边画了一个火柴人。
“而他没法到来的这个空间，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便是‘无穷之境’。虽然他从纸的一端到达另一端非常困难，但我们却能轻松地达到这两端。”
满月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作一个人的双腿，交替着从纸张的一端跨到了另一端。
“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并不在这张纸片之中，却能够轻松地到达纸张上的任意一处，这便是‘隙间’。”
“.......”
虽然对方的说明有些戏说的成分在里面，不过符华还是懂了个大概。
也就是说，这个空间是不属于原本世界的某处，因此才能够跳脱出原本世界的一些法则，拥有能随意变出心中所想之物的能力。
而最关键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个空间里，可以到达原本世界上的各处。
“所以你才能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种地方。”
于此，符华才明白了那时候满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原因。
而且除此之外，无穷之境这个名字也别有深意。
“无穷，他的符号便如同莫比乌斯环一样，代表着这是一个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没有边际的地方，而无穷二字，也说明了这里是除了自身以外别无他物的无限空间.......”符华摸着下巴，表示了对此名字的赞许，“此名甚秒......”
“大部分都说对了，不过只有一点，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东西，比如神之爱，神的恩泽，以及.......”
在两个意义不明的举例之后，满月伸出手指，指向了远端的某处。
可能是因为距离有些远的缘故，那个东西很难被注意到，但只要集中注意力，便不难看出那是一扇虚掩着的门。
与刚刚她们所进来的那扇门外形上大体相同，但那扇门却没有像进来那扇一样在通过后就消失。
“不，果然还是不一样。”
很快的，符华便否认了将其归为一类的判断。
从注意到开始，直到现在，符华已经可以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那扇门所传来的阵阵不详感。
而从虚掩的门板中间露出的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色混沌，更是加剧了她绝不想不清不楚就打开门进入其中的想法。
就在符华还在思考那扇门的作用时，对符华这幅疑惑表情深感满意的满月公布了答案。
“与专于攻击的‘唯’之刃，以及专于防御的‘无’之刃不同，这把‘空’之刃，是可以连通这个‘无穷之境’的钥匙。”
满月将手伸置于后腰处，在一阵轻微的空间扭曲之后，那把被其称为“空”的短刀浮现，而她将其抽出，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不过这把刀也只能打开进入这里的门，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去往原本世界中的某处的话，就得通过那边那扇一直存在于此的门。”
通过“空”之刃来到“无穷之境”，再通过“无穷之境”的门去往世界上的某个地点，所谓的观测者，便是借助着这般能力，将此地作为跳板，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穿梭于世界各处。
“既然是这样的话，只要通过这个地方，岂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时随地去往想要去的地方了吗？”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抱有这种想法。”
听到符华这像是见到了叮当猫的任意门一般的发问，满月却笑呵呵地一下将这个新奇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你也可以感觉到吧，那扇门所蕴含的力量。虽然对于观测者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其他的什么东西，包括你们仙人，都是一股难以忍承受的能量。如果没有观测者带领的话，在跨过门框的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会被扭曲的混沌撕成碎片。”
“.......”
看着对方满脸笑意地说出如此恐怖的东西，符华的心里迸发出一股寒意。
虽然看似只是顺水推舟一般地提醒了一下自己，但符华可以感觉到，对方只是看出了自己想要马上离开的意图才故意说明了规则。
就像是变相宣告了“在这里就一定要听从她的安排”的命令。
“放心，我不会把你一直关在这里的啦，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到那个你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世界里去。”
在如润雨般温和的背景乐中，满月再次端起了茶杯。
“不过，在此之前，只是出于个人的兴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这个同样经历了漫长岁月的人。”
微微昂起头，品味着热茶沁人心扉的香气，满月的声音也如小溪流水一般蜿蜒而出。
“你，究竟为什么要守护人类呢？”
......
......
“守护人类.......”
极东的军械库中，符华左右转动着手上的黑色腕甲。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月，但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当时花怜满月在“无穷之境”问她的那句话。
无论是加入天命成为女武神，还是登上休伯利安，她都是为了守护人类的未来。
为此，她做了无数能够达到此目的的事。
只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一直以来，无论是想做的事，还是不想做的事，她都一一地完成着。
所以在那时候，她才会在那里，对抗着那名曾经是她的舰长的男人。
而在那之后，人类的敌人，血魔夜·伊利塔被消灭了。
如愿以偿，一如既往。
本以为应该是如此的自己，却意外地，迷茫了。
或许开始只有一些，但那股异样的感觉却在心底被深深地埋下，而现在，那颗种子竟然不知不觉长成了一颗树。
或许应该想想其他的办法。
或许并不是非杀了对方不可。
以前从来只考虑最佳方案的符华，也开始再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就像是这颗树上不断延伸的枝干，让她开始有些看不清本来的主干了。
.......
.......
“为了大部分人而牺牲一个人，真的是对的吗？”
在恍惚之间，符华听到了德丽莎的话语。
从刚刚进门开始，德丽莎的脸上就挂着那副面具一般的笑。
之所以问出这种问题，或许也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只是让因愧疚而痛苦的心而变得好受一些。
但很抱歉，符华并不能回答，而且正因为是自己，才没有办法去回答。
为了守护人类。
即便因为舰长之死而或失落，或难过，但在她的认知中，却不得不认同德丽莎那时的选择。
通过个体的死亡而换取整个群体的利益，千百年来，人类一向如此。
而她，也只能认同这一残酷法则。
符华终于迈开腿，走向了离开的大门。
或是有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传来，但符华没有回头。
如若见到那种东西的话.......
自己好不容易才聚成钢铁的心，便会一瞬间被击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