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死寂的空间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丽莎一边在过道中奔跑着,一边看着周围这惊人的惨状。
楼梯,走廊,房间中,到处都是血迹。原本负责看守的守卫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头盔护甲连带着里面的躯体都被如同切豆腐一样平整地切开,脱离了主体的人类部件随处可见。
直属于天命本部的这栋大楼,平时本该是戒备森严的地方,此时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让人压抑的死寂。
德丽莎咬了咬牙,继续爬上楼梯向着楼上奔去。
“是........是增援吗?”
在转过一个楼梯口时,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传入了德丽莎的耳中。
那是一个斜靠着墙的士兵,正以一个极低的位置以一种说不出到底是坐还是躺的姿势靠着墙壁,仅仅只是以四分之的上身,与竖直的墙壁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架势,而他的头部被迫向上拱起,显得十分地累人。
不过,他并没有换个舒服的姿势的权利,不仅仅是因为他失去了右小腿和左臂,而是就算能说出这两句话,都几乎已经耗尽全力。
“你怎么样?我马上帮你叫医生过来。”
眼见到还有幸存者,德丽莎赶紧上前,用手臂顶住他的后背,扶起轻轻坐了起来。
当下情况紧急,自己也只能以这般简单的方式让受到折磨的他好受一些。
但下一秒,守卫却猛然抓住了德丽莎的衣服,用那仅剩的手臂将自己的上半身抬高至德丽莎面前,在这般确保对方一定能听见的距离下,说出了绝对要说出来的信息。
“是.......是夜·伊利塔,那个家伙........逃出来了。”
“!!!”
听到这个名字的德丽莎,心中猛然一紧。
夜·伊利塔,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这个家伙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位前休伯利安舰长的名字。
天命的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已经在那场与休伯利安的战斗中被讨伐,在休伯利安主炮的轰炸下,甚至尸骨无存。
这样的人,又怎会如此随便地被再次提及。
“喂.....你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突如起来的信息搅得德丽莎脑中一团乱麻,她下意识地再次向面前的这个家伙质问着,甚至连手上的力道都莫名大了起来,几乎要将这个守卫的衣服都给拽破。
“........”
但却没有任何回应,德丽莎这才发现这名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守卫在说出那句话后就失去了意识,这最后的信息,也是强撑着一口气才传达到了自己耳中。
“........该死。”
将守卫重新放下,德丽莎只得再次向着楼顶奔去。
夜·伊利塔.......
本该已经死去的人,却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德丽莎的心中不知是激动还是忧虑,仿佛两束麻绳一样相互纠缠着,直到紧绷得让自己的心脏都阵痛起来。
这几个月来,她曾无数次地在心中想过。
若是舰长没死的话,她会怎么样?
若是舰长没死的话,休伯利安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她希望着舰长能回到休伯利安里,再次一同战斗。
在舰长离开之后,一切似乎都已经面目全非。
大家每日都魂不守舍,即使做着平时习以为常的工作,也没有了蓬勃向上的活力。
琳如孤魂野鬼般终日游荡,姬子每日酗酒报复性地高强度工作,符华的脸上又变成了那副死板的表情,琪亚娜不再吵闹甚至对别人的要求都言听计从,芽衣和布洛妮娅总是试图让大家振作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连自己,在每天将文件堆了满满一桌的时候,心中却始终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空荡感。
现在的休伯利安,虽依然粘合在一起,但似乎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德丽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缺少了主心骨,仿佛一个人的休伯利安,被抽去了骨头,只剩下了一摊瘫软的肌肉。
而这样的局面,全都是因为自己,在那一天,按下了那个毁灭的按钮。
所以,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在后悔.........
后悔在那天亲手杀死了舰长。
后悔在那天亲手杀死了那个美好的休伯利安。
所以在窥见了名为转折点的蛇尾的今天,她不禁用全力迈着双腿顺着这蛇身而去。
踩上台阶,爬上楼梯,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奔向大楼的最顶端。
那不知是毒是无害的蛇头,便在那里。
她迫切地想要去一窥究竟,是为了所有,也是为了自己。
【如果真的还能见到他的话,会怎么样呢?】
于是,在最后的最后,德丽莎推开了面前的门,来到了大楼的最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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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还没有打开呢?”
“.......”
低下头,透过少女那如霜的银发,男人分明看到了那充满着疑惑与不解的眼神。
面前是一个正进行权限认证的扫描仪,而这个正在进行破解的少女,却捏着下巴皱着眉头,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花怜满月,这个自称是超脱于凡世的观测者的家伙,却栽倒在了这个小小的仪器上。
不,或许正是因为太超脱于凡世了,所以才会对这样一个人类世界的小东西束手无策。
这个家伙.......未免也太超脱了吧,不止是外表还有内在吗?
“为什么这个东西有这么多按钮啊?”
满月看着手中这个外观是特斯拉Q般玩偶的小东西,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道。
虽然按照特斯拉说的,将东西接在仪器上,然后按上对应的按钮就可以破解权限打开楼顶的天花板了,确实是新手也可以随便使用的方便仪器。
但.........她却忘记了最关键的一步。
那就是........到底怎么按按钮?
是按一个?还是按两个?
是按顺序按?还是随便按?
抱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的心态,她所幸放弃思考按照直觉实行了好几个方案,然后果然,无力的事实摆在了面前。
“啊。”
就在这时,满月发现了在玩偶后部的一个隐藏按钮,瞬间喜上眉梢。
“果然最关键的按钮就应该隐藏起来才对。”
最重要的信息就应该隐藏起来,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这下满月总算胜券在握,揭开保护盖,按上了按钮。
“滋滋。”
终于,玩偶冒出了一阵电流碰撞的声音,一道亮光顺着连接线从玩偶传入到扫描仪中,最后.......
两者同时失去了光亮.......
“诶?”
满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的扫描仪,又看了看手中那个同样黯淡下去的玩偶,最后抬头看了看头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天花板,表情随现场的气氛一样凝结成冰。
“.......”
“所以说,科技这种东西啊.......”
大概两秒的沉默后,满月终于还是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像是一个终于交上了试卷后再也不管写得怎样的差生一般,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真是灾难啊.......】
目睹了一切的男人在心中如此想着,却总归没有将其说出来。
“我说,要不我直接开门传送出去吧,虽然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穿过门的话,可能会死。但应该不会死吧,毕竟你是那个血魔不是吗?”
讪笑着的满月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地将手中那把可以划开空间的匕首上下摆弄起来。
以她的性格,就算真的不顾什么伤员的死活强行将其拖入时空间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啊咧?”
忽然间,本来还握着匕首一副玩味表情的满月此刻却眯着眼睛勾起了嘴角,仿佛一只看见了玩具的猫咪般。
不过,这绝对不是什么温顺的猫就是了。
刚刚用余光看到背后的门被打开的时候,满月的注意力就转到这个推门而入的人身上。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大概率,不,既然是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她就一定会来的。
“你还真是备受青睐呢,呵呵。”
带着半分调侃,满月轻声对着旁边的男人说道。
虚弱的男人现在靠着她的搀扶,才能勉强走到这里。刚刚才恢复的身体并没有什么血色,而就在察觉到满月话中含义的他,此刻脸上的眉宇,也不自然地皱近在一起。
是的,即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是谁。
毕竟他们曾相互扶持着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从初次相识,直到数月前。
说实话,男人不希望她追上来,不希望她来这里,至少.........
不要说出那句话........
但,一切都没有如愿。
“舰长。”
是的,事与愿违。
她追来了,她到了这里,她说出了那句话。
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对着自己,说出了那句让自己本来已经平静下去的心再次震动起来的话语。
“舰长。”
对着男人的背影,德丽莎再次喊道。
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德丽莎重复着那个自己说过无数次的,对于对方的称呼。
头顶的黑发乱糟糟地布满了灰尘,身上单薄的单衣透着黯淡的血迹,将身体的重心倾向站在旁边的那个银发少女身上的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立。
这样伤痕累累,身体虚弱到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再也醒不过来的惨状,仿佛就和那一天一样。
就和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德丽莎紧紧地攥起了手,似乎要将自己的手攥碎一般。
“德丽莎......”长叹一声,夜终于还是开了口,“.......回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舰长?”
从这语气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距离,德丽莎有些难以从这股氛围中缓过来。
回去,这样的话在曾经的时光中出现过无数次,但此时此刻的这一句,却异常地如冰般刺骨,仿佛要以这股寒气在两人之间建造出一面隔绝的墙壁。
高耸入云又看不到两边边际的墙壁,防止任何人从中间越过。
“还搞不清楚状况吗,天命的英雄。”
眼见夜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满月索性代劳般说出了埋藏在未尽的话语下的东西。
微微歪着头,那宝石般闪耀的眼眸闭合在一起成美丽的月牙形状,淡红的嘴唇上下柔合,勾出淡雅而迷醉的弧度。
满月的笑容如天边的月亮一般优雅而恬静,但这月亮所映射出的月光,却如刀剑般锋利而伤人。
“这个家伙已经是我的所有物了,所以不会再回到你那鬼地方了。”
“........”
张开了嘴,却没有说话。
其实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德丽莎愣生生地看向了那个作为她们的舰长,而一同度过了数年数月的人。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言语,却也没有否认。
我应该挽留他吗,绝对应该劝他留下来吧,因为对于现在的这个休伯利安而言,对于自己而言,都没法接受这样的事。
每个细胞都在颤抖着,就连头脑也因为充满了如此的愿望而变得别无他物。
越是在失去了的现在,就越是想要将一切还原到曾经的拥有着的日子。
所以,德丽莎张开了嘴。
但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因为这实在是太傲慢了,由身为加害者的自己,来说出留下这种话。
“看你的样子就快要哭出来了哦。”看着德丽莎的样子,满月像是胜利者向败者炫耀一般,将搭载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些,“最后一面也见到了,你也该回去了,我可没兴趣看一个小女孩在那里哭哭啼啼。”
虽是同样尖酸刻薄的话语,但满月的语调却放缓了下来,好让对方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对方耳中。
既然知道是自愿的,自然就会放弃了吧。
抱着如此想法的满月看向了呆站在原地的德丽莎,身为那个奥托的手下,知难而退的道理总归是懂的吧。
但下一秒,德丽莎却抬起了头,直直地迎上了满月的视线。
“既然如此,就算用抢的,我也要把舰长抢回来。”
是的,说出留下这种话,实在是傲慢到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蛮横地抢回来。
不管那些道德与常理,只是因为自己想要他留下来,所以就不顾一切地将他抢过来。
“诶?”
看到德丽莎那变得如钢铁一般坚定的眼神,满月先是一惊,随后抿嘴笑了起来,
对于这般无理的行为,她非但没有感到半分困扰,反倒是颇为玩味地看向了旁边的夜。
“她是这么说的哦。”
“.......”
但夜依然没有回应,表情中却又增了些无奈。
“咚!”
就在此时,一台金色的十字架从天而降,落在德丽莎的面前。
在触地的瞬间,其两边的侧翼猛然展开,数根长矛从其中的轨道整齐地滑落,如同一个长满尖刺的扁平王冠,屹立于此。
作为主体的十字架,威严神圣,正如那位伟大的圣人。
作为武器的长矛,锐利无比,正如那门徒的背叛。
犹大的誓约。
这便是身为天命英雄的德丽莎的武器。
“没办法没办法,那就先委屈你一下喽。”
见到这般架势,不回应点什么的话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满月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放下,取下刚刚显现于腰侧的唐刀,将其笔直地竖起,代替自己成为了这个只能靠搀扶才能站立的男人的拐杖。
而自己,则将手向后搭在了腰侧那仅剩的一把日环刀上,转身面向那个蛮横无理的 “劫匪”。
不管怎么说,这的确很有趣不是吗?
“来吧。”
就在满月话音落下的瞬间,德丽莎如箭一般跃出。
双手各持一根光矛的她,如同一条金色的蛇,在划过一道金色的轨迹后,已经到达了满月身前。
压低姿态,德丽莎手持光矛,以此为剑,由下而上向着满月的胸膛刺去。
这一记攻击如同盯准了猎物的蛇,突起的一瞬如同闪电,精准而又迅速,直白而明了,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为咬上还没有来得及防备的猎物的要害。
“铛。”
接下来的一声如同一滴晶莹的露水滴落钟乳石的顶端,清脆而空澈。
德丽莎那如同蛇之尖牙的两柄光矛在咫尺之间被一下弹开,双手被强大的力道撞得向上而去。
“那是什么?”
德丽莎的双手都在于这强大的力道相撞时被震得颤抖不止,险些让手中的光矛飞去。
对方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甚至连姿势也未变动分毫。
德丽莎的目光转向满月身侧,对方只是将手懒散地搭在那把黑色日环刀的刀柄上,却看不出有刚刚拔刀而出的迹象,分明刚刚那种成线状而力道集中的受击感确实是刀剑类的武器无疑。
“渍。”
但此刻正是战斗之中,德丽莎来不及思考其中缘由。
于是重新握紧了长矛,奋力将弹飞的手重新压下,德丽莎再次将武器向着对方头顶击去。
“铛铛。”
但那清脆如铃的声音再次响起,两道强大的压力直冲德丽莎左右手,这回的攻势直接将其整个人都击飞向后,退回了犹大誓约的旁边。
这回就算不刻意去思考,在两番亲身体验后,德丽莎也明白了满月那借由声音而发出无形斩击的攻击手段。
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看不见的攻击就会来临,面对这样棘手的对手,也难怪整个大楼的守卫都毫无还手之力了。
想到这里,德丽莎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旁边的犹大,这般的敌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深吸一口气,德丽莎睁开双目,再次冲上前去。
“又是直直地冲上来吗,真是不长记性。”
看着德丽莎那与上次如出一辙的直白动作,满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这是一种简单而高效的战法,但在第一次失败的情况下还想故技重施只能说是傻的可爱。
满月慢悠悠地压下肩膀,再次准备握住身后的刀柄。
“休想!”
但就在她抬手的刹那,一柄光矛划空而来,直击向其右肩。
虽然是看不到轨迹的攻击,但毕竟也要靠双手来发动,若是手臂受损的话,这棘手的攻击也会大打折扣,德丽莎的思路转变属实迅速而正确。
不过满月毕竟也不是那种因此就惊慌失措之辈,同样的一声响声后,那柄如箭般射出的光矛已被击飞而去,并不能对其造成任何威胁。
划过金色的轨迹,光矛摔落在地黯淡下去,而德丽莎却也借此突进至满月身前。
“不好。”
只是在危急关头冒出的惊慌话语,满月的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该有的慌乱,反倒是一股轻飘飘如浮萍的玩乐语气。
这种程度的攻击,她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化解。
但就在她准备一如既往地敲动剑柄时,一道锁链却顺着她的手臂盘旋上来,紧紧地缠住了那纤细的胳膊。
“我不是说了休想吗?!”
德丽莎抓着锁链的另一端奋力一侧,硬生生将满月那朝着武器而去的手向着自己的方向拉回,使其被迫如同僵尸一般向前伸直,动弹不得。
正如刚才所想的那般,只要是限制了双手,满月便无法再发动攻击。失去了尖牙利爪的猛兽,再怎么凶猛也不足为患。
“........”
眼见到局势似乎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旁观的夜却依然没有露出半分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场莫名其妙就决定了自己去向的战斗。
“这可真是有趣。”
已经在明面上处于劣势的满月却依然没有露出半分苦恼之色,她依然如皎洁的明月那般淡淡地笑着,似乎完全不在意束住手臂的自己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这个事实。
“就这样把舰长给我如何,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可不保证你这两条手臂会不会还接在那讨人厌的身体上。”
德丽莎一边说着一边加紧了手上的力道,愈发紧缚的锁链让满月都不由得吃痛闭上了一边的眼睛。
“抱.......歉,要我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抢走,那还不如去死呢。”
“是吗?”
听到对方的回答,德丽莎也不再犹豫,她沉下姿态,猛地将锁链向一侧甩开,如同流星锤一般将被捆住的满月朝着墙壁砸去。
这一招势大力沉,虽不至于要其性命,但若是正面命中,也会让其失去行动能力,至此便可轻易将舰长夺回。
但此时,德丽莎手中的锁链却突然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两根锁链互相纠缠,如同相互盘旋的藤蔓一般搅合在一起,从远而近,甚至连带着德丽莎的双臂都被其如同枷锁一般紧紧缠住,一时没法分开。
“!”
而当德丽莎顺着那已经如同麻绳一般锁链看去,却不由得为之一惊。
只见那已经被甩在半空中的花怜满月,正接着离心的力道以两条锁链为轴高速地旋转着,如同一个在翩翩起舞的芭蕾舞演员。
而那束缚住她双臂的锁链,也被带动着搅在一起,将这股势头从那个源头,带动到德丽莎这边。
“犹大的誓约,展开!”
这样下去,被捆住的人迟早会变成自己。
德丽莎赶紧断开了锁链与犹大的连接,也得以在束缚松开的瞬间将手从那枷锁中抽出。
与此同时,犹大也冒出耀眼的光芒,无数的光矛从其上喷涌而出,如同一道金色的涌泉,直击仍在空中的满月。
但解除锁链同样也就意味着那边的满月也同时从被束缚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恢复行动的她,稍一调整,便借着蹬墙的反作用力躲开了这从天而降的矛雨。
但紧接着,一股强大的风压便扑面而来,直吹得满月的发丝如柳絮般疯狂飞舞。
那个如一人大小的巨大十字架,竟然被如同板砖一样被砸将过来,如此重量的物体飞在空中,发出强劲而压迫力十足的风声。
正如同一台高速行驶的卡车,朝着满月这一个相比之下无比娇小瘦弱的家伙冲了过来。
锐利而迅速的攻击为虚,厚重而致命的攻击为实,若是太过随意地躲闪前招的话,就会像这样,被后来的杀招锁定。
这样的战法确实巧妙,但..........
“可惜。”
清脆的响声再次传来,强大的剑气再次迸发而出。
“铛!”
只是一击,那厚重无比的十字架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得偏转向一侧。
而后,真正的杀招,将身形隐藏在十字架之后准备发动突袭的德丽莎也这前面的“盾牌”被打得错位的情况下暴露了出来。
“!!”
还没来得反应,便有有两道剑气插着那偏转过来的犹大的表面直接嵌向德丽莎那失去保护的身体。
“咚!”
在一身巨大的闷响后,德丽莎向后飞去,狠狠地滚落在地。
鲜红的血迹如同车辙一般拖行,直到那个翻到在地的主人身边。
“这样的话就该知道放弃了.......嚯?”
原本已经准备进行胜利宣言的满月却在一秒又转变了语气。
因为甚至在她都还没有把话说完的这短短时间里,德丽莎又重新站了起来。
摔破的头上,肩膀和腹部的伤口上,不断地向外渗出血液,在黑色的修女服上划过一道红色的印记,又在那漆黑的边缘凝聚成团,滴落而下。
“凭借着毅力站起来了吗?”
虽然似乎在被砍中的瞬间及时用矛抵消了部分威力,但满月自信刚刚的斩击,应该是足以斩断一两条手脚的力道。
但德丽莎却依然强撑着站了起来,即使看起来是那么勉强,那颤颤巍巍的身姿几乎随时就要重新倒下去。
“他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眼见此景,花怜满月不禁如此问道,对于她这个对人类的兴衰作壁上观,并度过了漫长岁月的观测者来说,这般的坚持似乎勾起了她的兴趣。
“把舰长.......留下来.......”
德丽莎却没有正面回答满月的提问,只是如此说着,声音低沉,像是在命令对方,又像是在命令自己。
“.......”
只一瞬间,满月的表情如霜般冰冷下去,低下头,银色的刘海盖住了那双深邃的双瞳,似乎要连同周边的一切一起盖上这层厚厚的白雪。
但下一刻,她又挂上了那微笑,如同破雪而出的第一株春芽,仿佛那片刻严冬的刺骨寒冷,都只是镜花岁月。
“我明白了,你还不知道吧,关于那个家伙,夜·伊利塔的事?”
“.......”
没有回答,但德丽莎的脸上却实实在在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关于舰长的事?德丽莎似乎知道了满月所指的是什么,但随即看向当事人的她,却只能得到一片默然。
对于德丽莎的反应,满月也没有感到什么奇怪。
毕竟,这些家伙的领导就是这么一个人呢。
于是,满月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天被休伯利安主炮击中之后,虽然只剩下半个身体,但血魔却没有完全死去。奄奄一息的他被天命秘密回收。在对外宣称血魔已死的情况下,暗地里却靠着基因技术重塑其肉体,并将他关押于这所天命极东支部之内。”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吗,明明是休伯利安的舰长,却特意将其关押在这所休伯利安的港口城市之中,甚至连整个休伯利安都被蒙在鼓里,奥托的这一安排不可谓不令人心生佩服。
对于天命而言,崩坏是威胁,却也是能源,对于本身就吸收了崩坏来作为力量的律者而言,更是如此。
这便是奥托宁愿冒着巨大风险来回收夜·伊利塔的原因。
“于是,在那所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夜·伊利塔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从管子中中,将其溶解了崩坏能的血液抽出,运到专门的仪器中吸收,再将排出的已经失活的血液从另一边的管道注入,重新在其体能融合崩坏的能量。”
“这就是那个什么东西.......净化仪,对吧?”
满月用手指戳着嘴角,眯起眼睛笑着。
没错,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什么破雪而出的春芽,而是被厚厚的雪掩盖着的,满是尖刺的荆棘。
“所以我将他救出来了,与其在那里被当做一个提供实验样本的工具,还不如当我的所有物来得轻松,不是吗?”
“.........”
德丽莎没有心思理会满月的戏谑,瞳孔因为震惊而向内收缩的她,身体却没有半分力气再挪动一毫。
视线因为内心的糟乱而一同扭曲,眼中的一切都像是旋涡一样以自身为中心天旋地转。
一时间,德丽莎被前所未有的情绪添满,震惊,悔恨,痛苦,悲伤,迷茫,这般或那般的情绪如浪潮一般一股股涌来,如浪拍海岩一般,慢慢地将支撑着自己身躯的毅力腐蚀而去。
这是为了打击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话吗?不,恐怕是真的吧。
德丽莎深知奥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知道在天命的背后也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因为这一切而选择离开的舰长的确无可厚非。
但......只要想到这般的未来,心就无法抑制地绞痛起来。
所以,她要说出口。
哪怕死死地咬着牙关才能说出来。
哪怕她知道这样的话是多么无耻而傲慢。
哪怕那象征着软弱的东西已经从眼眶中涌出。
她要说出来,只为了在胸膛跳动着的那颗卑劣的私心。
“请.......留下来........”
“铛!”
却在那最后的一个音节出口的刹那,那清脆的响声又响了起来。
这是远比之前所有都要空灵的响声,如同用精心洗净的勺子,敲击了那悬挂在门框上的风铃,仿佛要将人的心灵洗净,却不凭借双耳,直回想于脑海之中。
不可视的斩击掠过,将周边的一切吹得飞舞起来,将途中的一切撕裂开来。
于是,有什么东西像是脱离束缚一般飞向空中,而其中牵带着那红色液体,也欢脱般喷涌而出,直到将德丽莎那白净的面孔戴上了半张血腥假面。
“咔嚓。”
从德丽莎身后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像是掀开一个密闭的盒子一般,这道原本如纸片一般薄的光逐渐展开。
随后,建筑的一角,半边的墙壁便如同切开的糕点一般滑落下去,让外面那些贪婪的光线鱼贯而入,直到照亮了满月的面庞。
冰冷如寒冰,不见了半分笑意。
仿佛那美艳的夏花顷刻间枯萎,转入了一片死寂的寒冬。
这个似乎万事都不在意,万事都当玩乐的家伙,却露出了如此认真的表情。
只是直视着,便似有尖锐的冰锥将其贯穿。只是站立着,却似有锋利的利爪将其撕裂。
便是这般反差的此刻,就越是让人感到透彻骨髓的恐怖。
沉默着,沉默着,就连呼吸也连同着沉默低落下去。
就连身心,都要伴随着这氛围一起被冰封起来。
直到又什么东西落地,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咚。”
就像是拍电影时的喊卡声,声音响起后,满月又变回了那夏花般的笑容。
“真是的,就算是你,也不要突然跑过来啊,要是我没反应过来怎么办?”
满月一边抱怨着夜的突然搅局让她打偏了攻击,一边蹲下身将对方那脱离了主体的手臂捡了起来。
“既然用了我的血,就给我好好的爱惜身体啊。”
说罢,满月将那只手臂重新对着缺口按回了夜的肩膀上。
紧接着,满月挽起袖子,露出了那还带着未完全愈合伤口的手臂,掏出一把血迹未干的小刀,又一次割开了自己白皙的皮肤。
“我可不想这只手臂上布满难看的疤痕。”
在满月的血液滴落在夜伤口处时,那液体便如同活过来一般成丝线状蔓延开来。
这些由血构成的视线像织毛衣一样,在断裂处的血肉中穿插交织,将原本分离的两部分重新连接在一起,就连那骇人的豁口都被填平,直到整个身体都恢复如初。
“我.........”
德丽莎眼看着一幕,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刚刚,在满月即将发出那足以斩断半边建筑斩击的前一刻,舰长挡在了自己面前。
难以理解,因为他已经决心要离开这里。
却又合情合理,因为他曾是这里的舰长。
那屹立在自己面前的,可靠又熟悉无比的背影,哪怕现在伤痕累累,却像是能阻挡住所有的危险。
所以,德丽莎才会,休伯利安的大家才会,如此地依赖着这个背影。
只在此刻,刚刚那隔离开两人的厚重墙壁又轰然倒塌,他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前,只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一如既往。
所以,不想让他离开。
想念站在他旁边的日子,想念和他将后背交给彼此来战斗的日子,想念明明没有说明,却默默帮对方分担苦痛的日子。
所以,才不想让他离开。
不想.......让他离开........
“没必要哭吧,德丽莎。”
“闭嘴,自私鬼!”
责骂着对方,却更像是责骂着自己。
责骂这个害对方遭受了折磨的自己,责骂这个事到如此还想强迫对方的自己,责骂这个.......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难看地哭泣的自己。
报复般的,德丽莎狠狠地将头向夜的胸膛埋去。终于接受了现状的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发泄着全部的无力和不甘。
而夜·伊利塔,也只是轻轻地将双手搭在了德丽莎的肩上,没有叹息,没有责怪,只是默默接受着那喷涌而出的情绪。
“喂喂,我不是给了你仪器吗,你怎么把半个天花板都给我切开了!!!”
突然,一声格格不入的叫骂声闯了进来。
只见站在空中舰船上的特斯拉正左右挥舞着那机械右臂,恼怒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要跳进来给现场的这些家伙一人一记重拳。
“是你那破东西太没用了,明明只是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
“你说什么!!”
轻轻拍了拍夜的肩膀用作提醒后,满月便理了理衣角朝着那艘计划来接她们的逆熵舰船走去。
“我也觉得,小姐的发明总是有些用不上的功能,就像我至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臂还能变成锅铲。”
“给我闭嘴,你刚刚把我丢下的仇还没报呢!”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真没法理解你们怎么有那么多精力,啊~~~这都快到午睡时间了。”
“你怎么整天都惦记着那破午觉啊,你这个只知道睡觉的鸡窝头!”
“哈哈哈,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都给小爷打起来,最好能打得头破血流的那种。”
“给我从舰炮上下来!你这只知道拱火的男人婆!!!”
“........”
看见这近乎舌战群儒的混乱场面,德丽莎和夜都一时语塞。
虽说脱离了天命,但可以预见的,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德丽莎。”
“嗯。”
而在这无比熟悉的氛围中,夜主动说起了话。
语气轻柔而又温暖,就像是曾经一起与大家度过的,在慵懒而舒适的午后响起的话语。
“我没有怪你。”
夜当然知道,那天那从休伯利安坠下的光芒,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心中才生不出半分怨恨。
要做的,是正确的事。
要选的,是对更多的人有益的事。
“你只是如同一个英雄一样,铲除了威胁人类的怪物而已。”
夜笑了笑,即使脸上难掩些许疲惫。
但英雄也有末路。
或是牺牲,或是暗害,哪怕是休伯利安,也终有一天会在日复一日的损耗下分崩离析吧。
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想到的事。
“但就算是英雄,也需要被拯救。所以直到末路的时候,也要有一个不是英雄的家伙拉他一把才行。”
于是,夜选择了离开休伯利安。
不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继续。
为了让这个包含着他们所有美好的休伯利安一直一直,航行下去。
为了让这些休伯利安上的英雄们,能够避开那些悲伤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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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脚踢开了门,姬子总算是来到了这座大楼的顶端。
匆匆跑过来又见到了沿途惨状的她,显然是一副相当混乱的状态。
一路上都是伤亡的守卫,已经头顶上这个不知道被什么缺了一半的天花板,如此多重量级的信息塞满了她的脑袋让她没法思考过来。
本以为在这个楼顶应该一场险恶大战的她,在进入到这个空间中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形单影只的德丽莎。
这名休伯利安的创造者,撑着旁边的犹大,独自站在那里。
徐徐微风吹过,扶起了她被鲜血染红的衣角,如同那十字架一样,庄严而神圣。
而她只是抬着头从头顶的缺口处看着那湛蓝如海的天空,任由发丝随风飘摇。
忽然之间,白色的雪花飘落,轻飘飘地,如羽毛一般。
这冬天的初雪,婉转而下,落至手心,融化成水。
有些小小的冰冷,却奇迹般的,让心情舒畅了起来。
“回去吧。”
德丽莎转过身来。
似乎有晶莹的东西落下。
并不是什么软弱的泪水,那一定是珍贵的宝石吧。
既然是德丽莎的话,一定就是这样的。
姬子叉着腰,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