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落日。
——象征着一日的结束。
六点,这是夏日中,天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如同着了火的森林一般,天空被巨大的火海所吞噬。染成了红色的云朵仿佛滴着血,刺眼的眼光与刚才那场暴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黑暗与光明,无论身处何处都显得弱小而无助的少年,只能够徘徊在崩溃的边缘,走着一失足就会坠落的悬崖间的独木桥。
——不幸的是,他跌落额深渊。
即将陨灭的夕阳,将黑色的影子拖得老长。沥青马路上,简直就像被涂鸦一样,这边黑一块,那边又灰一块。没有丝毫的微风,灼热的空气贪婪的**着从身上各处涌出来的汗水。
——紫叶正在挣扎着。
遥远的距离,光靠汽车这种交通工具是无法迅速到达那里的。坐着直升飞机,以比刚才还要快上两倍的速度,径直地朝着宿舍区前进。对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交通工具司空见惯的学生,在听到轰鸣声时只是微微地抬起头注视了一会儿,而后便继续着自己的事情了。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过,坐在飞机上的她,此时会是以怎样痛苦的表情凝视着地面上转瞬即逝的景物的吧……
建筑物如同钢铁巨人般屹立着,玻璃闪烁着仿佛能将人的眼睛刺瞎的光。深黑色的马路上那川流不息的人流,正说明着此时的时间段——六时,晚餐的时间。身为天才,会做饭的人自然没有多少,所以大部分的都是去家庭餐厅,自然也就显得十分热闹。
然而,又有谁会想得到,在这个地方,发生了那样一件事情呢?
注视着宿舍区的紫叶,其长长的发丝在因直升机飞速前进而产生的气流中无力的飘动着。暗淡的脸庞,因太过于沉重的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以及略带绝望但又坚定的眼神,正呈现出紫叶那所有感情交融而变得复杂的内心。
紫叶,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曾经多少次无情地举起那只手,曾经多少次冷静地扣下扳机,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当开了第一枪之后,杀人的畏惧感就会消失了。”
拿起枪,瞄准,扣下扳机,装弹,再拿起枪,再扣下扳机……在军营里,紫叶就是这样被培育出来的,被当作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一个单纯是为了战斗的生物培养出来的。
——自己,重来都没有被当成人来看过。
紫叶深深地了解这一点,但是她却无力去反抗命运。拥有着优良血统的她,注定要成为战争的工具,注定要成为战斗的机械。所以,她的脑海中,推翻这样命运的想法她重来都没有出现过。
而拯救了她的,是那样一个简单的任务。
——紫叶,有兴趣来特岚非福学院吗,这里有一个人需要你保护的人。
那个时候紫叶十五岁,但已经比任何大人都要成熟了。而那样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紫叶也觉得不好应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这样的问题困扰了她一个晚上,不过结果是暂且前往。
那个时候,她的弟弟——也就是四夕,早已经在紫叶的威望之下来到了特岚非福学院。与她姐姐一样,天生的血统使得四夕运动能力非凡,强大的反应力、爆发力、速度,这位潜能无限的少年备受瞩目。
不过,对于紫叶来说,四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年长的紫叶就已经肩负着养大弟弟的任务了。只有在他的面前,战争在身上刻下的伤痕才能够得以缓和,被子弹和硝烟侵蚀过的躯体才能够得到救赎。四夕是把姐姐当成人,当成最重要的人来对待。当然,紫叶也是。
来到特岚非福学院,紫叶径直地前往任务所在的位置——位于海边的一间大型医院,据说是世界具有最高级的医疗设施。而在那里,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因战争这个催化剂而急速成熟的少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那位少年相遇了。
“保护他,有什么价值吗?”
遇到主治医生——爱戟尔,少女毫不犹豫地问道。
“价值?呵,那种东西需要吗?”四年前的爱戟尔,已经有了吸烟的习惯了。他叼住一根烟,静静地**着,然后再轻轻地吐出一圈圈灰色的烟雾,“倒是,或许有几个国家会过来把他带走,保护好他吧。”
而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一回事。
别说是高级的密探员了,就连来探亲的人都没有。充满疑惑的少女,完全不明白那个人的价值在何处。对,那个时候,紫叶还只是会用价值来衡量一切,以此成为自己做事的原则——是接受这个任务,还是拒绝。
隔着玻璃,凝视着在病床上熟睡着的,仿佛死去一般的少年,紫叶心中浮现出了疑问。如此大的房间,仅仅只有他一人,而且并没有什么医疗设备,一日也就只有几个护士进进出出。第一印象,那是如同棺材一般的房间中,躺着的一位神秘的少年。
——为什么,能够这样沉睡?
——他的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便有疑问,但否定了其价值的紫叶没有接受委托。没有丝毫的犹豫,紫叶离开了特岚非福学院后,再一度投身于为自己而生的战场。而学院方面似乎将此方面的任务托付给了另一个人,紫叶也就没有再管这件事情了。
一年后,事件爆发了。
来保护那位少年的人是某个国家的间谍,他利用正规的借口带着那位少年逃回了祖国。愤怒的特岚非福学院介于某些原因,无法用暴力夺回,于是再一次委托了佣兵紫叶,希望这次能够帮忙。
“我接受了,这是我的过错。”
这次的报酬不少,而且也是之前我的原因才有了这样结果,我必须负起责任。
少女当年十六岁,还有一个月过生日。与死亡经常擦肩而过的她,以熟练的手法潜入敌人的基地。而在那,她见到那位少年,正躺在巨大的实验器材中,接受某种惨绝人寰的实验。击溃敌人,毫不犹豫用枪射杀。很快,实验室中活着的人只剩下两人。
少年在那个时候第一次醒了。
“——姐姐……是人吗?”
无法发出音调的少年,他那颤抖的声音,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少年没有表情,用冷淡的眼神凝视着少女。横穿战场多次的少女是第一次发现,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少年冷漠的表情中,没有参杂对世界的绝望,没有过多的喜怒哀乐,如同一张苍白的白纸。
——人偶一般。
见到那无比怪异但又无比熟悉的表情,紫叶忽然意识到……
那位少年的表情,不是和每天镜中的自己是一样的吗?
“……你,你有父母吗?”紫叶有些恐惧地问道。
“父……母……”少年空洞的眼神转了转,暗淡的面孔下,嘴巴用如同机械人般,没有任何语调的声音回答,“是指,提供基因,提供肉体,让我存在于这里的那两个人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没有,我不记得了。”
毫无感情的少年,让紫叶再一次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和自己一样,失去了父母。
少年从设施上翻了下来,无法步行的双腿,只能让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那柔性化的面孔以及瘦弱的身躯,简直如同一位女孩子一样。无意识之间,少年的身影,与少女小时候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姐姐,你哭了。”
“欸……我,我……”
少女双瞳,在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流下了泪水。
——父母是军官,被刺客暗杀而去世。
失去一切的少女,在那一天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表情,没有眼神,没有希望。逃避着所谓的过去,少女拿起了枪,带着弟弟离开了家。
时隔六年,少女终于再一次哭泣。当凝视着与她自己极为相似,失去了一切的少年时,不,比她还要凄凉的少年的时候……
她所谓的灵魂,也回归了肉体。
“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我想拜托你,姐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想要,依靠来救我的你……”少年轻轻地抓住少女的那布满灰尘与鲜血的裤脚,抬起头,恳求道,“姐姐……把我……变成人类好吗?”
“为……为什么?”对少年这样的请求,少女感到不知所措。
“我……我快要睡着了……所以,请帮帮我……请,在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让我,成为一位真正的人类,而不是人偶……”少年眼皮逐渐地耷拉下来,在逐渐睡去那一刻,留下了一句话。
于是,那一天,名为紫叶的少女,她的人生改变了。
“——请让我有一个归宿……姐姐……”
少女那一天,与死神擦肩而过数次。以自身安全为第一的她,那一天却拼了命地奔跑着。背后背着的那位少年,仿佛已经不再是他了,而是自己。少年一直熟睡着,安心地在紫叶的背后熟睡着,就像找到了归宿一样。
——第二年,紫叶离开了战场。
来到了弟弟所在的特岚非福学院,希望能够得到教师一职。在那里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学习,终于得到了教师的资格。与四夕的生活每日都非常充实,也经常会和爱戟尔交谈,每个星期都会去探望那位沉睡的少年。
之后的一个冬天,少年醒来了。
虽然想要马上探望他,但是爱戟尔却不允许。不过后来也才明白,少年需要靠自己一个克服困难,来面对这个无比残酷的世界。就像蝴蝶脱去蛹长出翅膀一样,如果有人帮忙,那它不可能好好飞翔的。
少年来到了学校,得到了医生赐予的名字——魂风。
与魂风相遇后,包括自己,四夕,还有魂风在内三个人愉快地度过每一天。充实,快乐,幸福,这种在战场上重来没有的东西,正一天天地刻入紫叶的心中。可惜的是,魂风却失去了那天的记忆,两年前,紫叶带他逃离出敌人基地的记忆。不过虽然这样,紫叶并没有感到失望。
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我,会保护他的,绝对。
“结果,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直升飞机降落后,紫叶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位让自己得到救赎的,那位少年的家跑去。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风声逐渐远去。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过去的那些记忆,紧紧地揪住了紫叶的心。
——人,是没有办法靠自己一个人活着的。
拥有着强大的武器,位居生物界的顶端,人类有着所有生物都没有的智慧。但是在那智慧的背后,却又有着最脆弱的地方……
——那就是心灵。
这些,是战场上的紫叶得到的一条,最宝贵的经验。
虽然是这样子,但这并不是全部。在之后的日子里,紫叶明白了剩下的一半,那充满矛盾的另一半道理。
——人类,是没有办法依靠别人而活下去的。
——想要心灵蜕变的话,只能够靠着自己,面对一切。
——否则,就只是一个一直靠着别人的傀儡。
“砰!”
门狠狠地被撞开了。
“姐……姐姐……”
幽暗的空间里,一个少年的影子一直眼神到了玄关。本应如同鬃毛般立起的头发此时耷拉了下来,一直都充满精神的瞳孔,此时却无比的红肿。一直硬撑着的身体,在看到紫叶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住了。
四夕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下,那颤抖的嘴唇,吐出了哽在喉咙的话。
“……我不行的,只靠我不行的……”四夕的身体无力地颤抖着,泪珠伴随着发出的每个字的声音而落下,“救救……救救魂风……我……我……”
——紫叶没有犹豫。
她迈着坚定的步子,和平时一样轻轻地抱住了四夕。她用温柔的,但又让人值得信赖的声音,平静地说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在门口等着吧……”
紫叶松开了双臂,四夕急忙地擦掉泪水,凝视着紫叶,露出了信任的眼神:“姐姐,我相信你,加油。”
紫叶默默地点点头后,四夕便离开了房间。房子的门很快被关上了,空间也变得更昏暗。紫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从刚才为止一直低着头,抬了起来……
我来推他一把……
我来,完成当初和他的约定。
我来,让他变成人类。
已经看不清楚的,昏暗的泥土从玄关一直延伸到了内部。阳台上暗淡的阳光只照亮了不到一半的空间,但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地板上有什么液体。紫叶没有脱掉鞋子,她轻轻地迈出脚步,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踏上房间的地板,立刻就发觉到,地板上到处都是水。
视野随着脚步的前进逐渐开朗,曾经来过几次的房间,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小小的桌子被推翻了,一旁的书架倒落在地上,书本像是尸体一般散落在一地。阳光没有起到温暖人心的作用,相反,将黑暗的空间涂上了一抹苍白。气氛异常地沉重,空气中弥漫着雨水那令人恶心的味道。一阵风从阳台那边吹来,没有温暖,只有刺入骨头的心寒。
“哈!”
看见他的时候,恐惧着的紫叶倒吸了一口气。
此时的他,正呆坐在地面上,倚靠着背后的墙壁。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此时仍滴着水珠。他双手无力地下垂,而碰到地面的那部分不自然地扭曲了。风的吹动,使得窗帘也开始摆动,本来照不进来的阳光,也在此刻洒落在少年的脸上。如同水波般闪动的光下,少年的脸变得无比苍白,失去眼神的瞳孔,正呆滞地注视着眼前的地板,没有绝望,没有希望,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也没有煎熬。
——就像人偶一样。
“回答我……”紫叶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朝着他向前迈出了一步,“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去救她?”
他沉默地低着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回答我!魂风!”
看见如此懦弱的魂风,强忍着怒气的紫叶大声地吼了出来。
“紫叶……”
这个时候,魂风缓缓地转过头。他那没有颜色的眼神,冷漠地注视着紫叶。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地划过脊梁,一阵恶寒从紫叶的背后传来。
“那不是你拜托我的吗?”魂风淡然地注视着紫叶,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让紫叶更为织愤怒。
“平时的你,肯定会拒绝的……”紫叶低沉着头,握紧拳头的双臂,因为用劲过猛而逐渐浮现出青筋,“为什么,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直接冲了过去。为什么……”
紫叶狠狠地抛出了一句让魂风全身恐惧的话。
“为什么你要如此拼命地去保护她!”
魂风畏惧地将视线移开,再一次凝视着眼下的地板。他想要逃走,他想要逃开眼前的这位少女。他,在她的身上犯下的罪孽,现在光是看到就已经受不了了。他强忍着,他强忍着这股逐渐勒住他脖子,那几乎让他窒息的罪恶。但是,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平静下来,豆大的汗水从冰冷的身体上坠落,在地板上敲打出一股凄凉的旋律。
“她……她呢……”
为了逃避话题,魂风用颤抖的声音反问道。
“她已经送去医院了,身体状况不需要你来担心。”紫叶用充满威严的眼神俯视着坐在地上的魂风,强忍着身体想要冲上前的冲动,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说道,“别想逃避问题的答案,看着我的眼睛,给我回答。”
“……我……我……”魂风被充满命令的口气吓到了,他压下心中的恐惧,缓缓地抬起头。紫叶那在夕阳下闪烁着光芒的眼神,那充满严肃,充满愤怒的眼神,几乎让魂风停止呼吸。
“我只是……我只是一时间感到好奇而已,只是这样而已……”魂风侧过脸,避开了紫叶的视线。
“她,在之前就和你见过面了吧。”
紫叶没有停下来,她将她的语言化成了子弹,一颗颗地打进魂风的心中,击碎着魂风一层又一层的虚伪的表壳。
“而且,她在之前,就在这个地方,和你进入过一次那个空间了,是吧?”
魂风没有回答,他只是瞪大着眼睛地凝视着紫叶,因为他从来都不曾先过,紫叶这样的,在他面前表现的傻傻的女孩,会知道真正的情况。
“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本来想要推掉的任务,你才打算一直干下去了,是吧!魂风!”
紫叶再一次怒吼了出来,可魂风却逃避般地再一次移开视线,用颤抖的声音否定着紫叶的话。
“……才……才不是,我真的只是,突然想像漫画和小说的主角一样,想要英雄救美一下而已……你……你看,一般男主角这样子的话,不就可以得到女主角芳心了吗……是……是吧……”
魂风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此时他的措辞是多么地不完整。他根本都不会清楚,那因为极度的恐惧,恐惧着自己真实的想法暴露出来的感情,是怎样地融入到他颤抖的声音中,又是怎样顺利地传入到紫叶的耳中的。
“想恋爱啊,是吧,魂风?”紫叶用带着讽刺的语气反问着魂风。
“啊……啊!是,是的……是的……就是那个样子的……”已经完全失控了的魂风,完全就像个人偶,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紫叶完全看透了。
“别给我胡说八道了!魂风!”
终于,紫叶愤怒的心情再也无法压抑了。她飞速地从军装中拿出一个银色外壳的东西,对准着魂风。
——枪,一把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寒光的手枪。
“紫……紫叶……你,你在干什么……”
魂风全身,像被高流电击穿一样抽搐着。他瞪大着眼睛,凝视着眼前那位冷酷的少女,一脸不知所措。
“还记得今天开学庆典的时候我问你的事情吗?”紫叶的眼神透露着杀气,仿佛随时都能扣下扳机一样。她用那平静的,却又可以在魂风内心中掀起无数层波浪的声音再一次问道,“暑假的时候,你都去干什么了?”
“……干……干什么,是去帮班长的忙,还……还有离开了学院,出去寻找记忆的线索……”魂风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导权,他此时,仿佛是在牢笼中被玩弄的老鼠,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离开学院去寻找记忆的事情我暂且不说……”紫叶闭上了眼睛,但是手上的枪却丝毫没有偏移,稳稳地瞄准着魂风的脑袋,“告诉我……如此懒惰的你,为什么要去帮班长的忙?”
“我……因为班长拜托了我……所以……”
“所以?如果是平时的你,不是谁拜托都会拒绝的吗?”
“但……但是!那是班长!而且,老是拒绝的话不是很不好吗……那样的话……”
就在魂风准备辩解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咔咔……”
紫叶拉动了手枪的保险,眼神中透露出寒光,诉说着,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死魂风。
“你,不是在逃避什么吗?”紫叶的表情,再一次因为愤怒而扭曲了,“回答我啊!魂风!”
“逃避……没……没有,才没有逃避……没有……我只是……”
“轰!”
紫叶稍微偏移了一下手枪的准心,一个巨大的轰鸣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来回震荡着,魂风的耳朵,仿佛要被震聋了那般疼痛。
就在距离魂风不到两厘米的位置,一个还在冒着黑烟的动,正诉说着紫叶心中无尽的愤怒。魂风呆滞地注视着紫叶,他完全没想到紫叶真的会开枪,而此时,他内心的那堵巨大的墙壁,逐渐出现裂缝。
“你这个家伙……让我来戳破你的谎言吧……”紫叶愤怒地咬紧了牙关,她透露出来的眼神,如同千万根针一般狠狠地扎在魂风的身上。
然后,接下来的那句话,完全出乎魂风的预料。
“你暑假之所以说什么为了找回记忆,所以出去,你暑假之所以会这么热心的去给班长帮忙……”紫叶扔下手枪,猛地向前冲了一步,用那双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的双手,狠狠地抓住魂风的衣领,将魂风整个人揪了起来。而伴随着这个动作,她那流着冰冷的泪水,包含痛苦瞳孔中,透露出伤心以及对魂风的担忧。她哽咽着的喉咙,发出了令她感到绝望的,撕心裂肺的,但又如同残酷的利剑一般,狠狠劈开魂风那一层伪装的吼声:
“——你不就是为了逃避我和四夕这对你没有成功守护住的姐弟吗!”
“哈!”被看破伪装的魂风,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紫叶并没有就这样停下来。
“该想起来了吧,魂风,该想起来了吧!”紫叶拼命地摇着魂风,那双炽热又痛苦的眼神,正凝视着魂风无助的眼睛,“那一天,没错,就是那一天,我们肆意闯进来想要保护你的那一天!”
“不……紫叶,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魂风心中极度的恐惧,终于逼出了魂风的泪水。他捂住耳朵,不停地摇着头,吼道,“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我要说,你没有办法逃避过去的!”紫叶开始用极快的速度,极大的声音诉说着,并且一层又一层地撕开魂风脸上戴着的,所有伪善的面具,“没错……那一天,我和四夕都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忘记了。但是,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想要保护我们的你……没错,你……”
“不要……唔唔……不要……唔唔……”魂风无力地哭出声来,紫叶的话已经变成了锋利的刀刃,不停地切开他的胸口。
“——想要保护我们的你,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而暴走了不是吗!最后,差点把我们两人杀掉的人,不就是你吗!”
“唔啊……”
如同巨锤轰击在胸口,如同炮弹在脑中爆炸,如同坠落至无尽的深渊,魂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他痛苦地挣扎着,想要从紫叶身上逃开,但是这样做却使得自己的脸孔与紫叶拉得更近了。
“所以……所以这次,当你发现那位少女也陷入了某个危机的时候,你就决定了。”紫叶已经明白了,当与梦雪谈完话后,她就明白了。魂风之所以如此拼命想要救那位少女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什么想成为英雄,想要得到少女芳心那样高尚或者浮浅的原因。
“呜呜……不要,紫叶,饶了我……紫叶!”魂风的脸充满了污秽的泪水,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扭曲。
没错,那是一个对不起那位少女,不,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无比自私的原因。
“——没错,你是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你啊,你是个无比卑贱的人,你拯救那个少女,根本就不是什么刚才你说的那些高尚或者浮浅的理由!你啊……你啊!你不就是为了赎罪才去就她的吗!你啊!”
紫叶最后,爆发出了自己最大的吼声,如同炸弹一般,将魂风最后一层伪装炸得灰飞烟灭。
“——你不就是单纯是为了拯救你自己才去救她的吗!”
“呜呜……呜啊啊!”
这,比起用枪来得还要可怕。
当然,紫叶知道的。
这样一来,魂风就什么都没有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全部都消失了。
所以,魂风的下一句话,紫叶也早就预料到了……
此时,魂风如同坏掉的玩具一般耷拉着脑袋,空洞的瞳孔中无力地流着冰冷的泪水,仿佛死掉了一般。比起刚才还要惨烈的崩溃,如今魂风的心里,那颤颤巍巍地心灵堡垒,早已经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杀了我吧……紫叶……”
紫叶静静地举着魂风,默默地听着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
“用刚才的那把枪,在我的脑袋上开个洞吧……”
魂风,对死亡已经完全不恐惧了。心已经死去的人,即便是不杀他,他也会自杀的。
“想死了吗?不会后悔吗?”已经崩溃的魂风,当然没有发现此时紫叶的表情。她没有想到魂风真的这么窝囊,她没有想到魂风真的会如她所想的那般没救,她没有想到魂风……
居然会忘掉自己一直努力追求的愿望。
“啊,当然,死在紫叶手上很开心……”没有理会紫叶,魂风自顾自地说道。魂风的表情没有一丝的笑容。他如同人偶一般,如同机械一般,复述着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话语,“给我解脱吧,紫叶……给我解脱吧……紫……”
只是,没有给魂风说完,另一个声音回荡在了魂风的耳边。
“——啪!”
紫叶狠狠地扇了魂风一巴掌。
“你这个懦夫!魂风!你这个没救的家伙啊!”
紫叶松开了魂风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墙壁上。撞到墙壁的魂风,痛苦地发出了呜咽声,一个沉重的声音从魂风身体的内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在全身传递着。
不过,这个时候,最令魂风惊讶的,是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
他不解的注视着紫叶,而紫叶此时,再一次流下了泪水。
——没错。
——我,比谁都要了解你。
失去了一切的你,想要找到归宿,想要找回记忆,想要变成一个真正的,能够面对一切的人类。
为什么总是一个人逞强,为什么不互相商讨一下……
明明我……
明明我可以……
“明明我可以在你背后推你一把的啊!明明我这里就是你的归宿啊!为什么总是一个人逞强!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来依靠我一下!明明我可以帮你的啊!你就这样忘记了吗!你就这样忘记了你当初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了吗!这和你跟我说好的不一样啊!魂风!”就像对着自己说一样,紫叶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如同珍珠般坠落在地面上。
然后,紫叶代替魂风,发出了因为痛苦而忘却的,埋藏在心灵最深处的,那最质朴,最简单的愿望。
“约好了的啊,你明明当初……当初就和我说好了的啊……”
紫叶呜咽着,她在脑海中拼命地回忆着魂风那个时候他那充满自信的笑容,他那响亮的声音所诉说的梦想和愿望。
“我想要,找回我失去的一切……紫叶,成为我的朋友吧,然后我也会帮你的。”
——魂风那坚定的眼神,直到现在,我也不会忘记的。
“让我们,一同前进吧,紫叶!”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的紫叶,痛苦又祈求着改变的紫叶,用那足以让空震动的声音,足以摧毁一切困难的声音,足以破碎过去的声音,毫不顾忌周围的一切,就像当初魂风祈求他一样,仿佛要将魂风的灵魂唤醒一样,拼命地吼了出来。
“——魂风你啊!难道忘记了你活着的意义了吗!难道你忘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了吗!难道……难道……难道你忘记了要和我一起前进,寻找回记忆的这个约定了吗!”
那是如同闪电滑过黑夜的声音。忘记了所有一切,一心只想要拯救那位失去一切的少年的紫叶,痛哭着并强忍着泪水,用几乎让耳膜破裂般巨大的声音,将发自灵魂深处的吼声,呐喊了出来。
这,比起任何的东西来得更有效。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这位少年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更重要的了。紫叶她那已经嘶哑的吼声,在瞬间,如同子弹般贯穿了魂风的胸口。这带来的不仅仅是醒悟,更是泪水,更是不安,更是后悔。
——更是,击碎了他身上一直以来背负着的枷锁。
声音,传到了魂风的心中了吗……
紫叶流着泪水,在心中拼命地祈祷着。
魂风……魂风,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啊……
求求你……求求你变得坚强起来吧,魂风!
“——紫叶……”这个时候,魂风那后悔不已的声音,如同圣歌一般传到了紫叶的耳朵中。
“哐当!”魂风猛地跪倒在了地面上,流下了炽热的泪水,用着同样洪亮的声音,回应了紫叶。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错了……紫叶!呜呜……”
——那是,如同新生儿落地时发出的哭声。
“魂……风……”紫叶缓缓地移动步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朝魂风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我没有必要再努力了吗?紫叶……”魂风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正困惑地注视紫叶。他一句一句地询问着紫叶,不安,焦躁,困惑,所有的感情,再一次降临到这位人偶身上。“我,不要再努力去成为人类了吗?”
不,他已经不是人偶了……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足够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魂风……”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啊……唔唔……
放下心的紫叶本来想要笑出来,但是泪水却没有如她所想般忍住。最后,嘴唇颤抖着的紫叶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心灵深处的冲击,一股强烈的感情如同喷泉般涌出,催促着她迈出她的脚步。
我……魂风……
我!
“砰!”
溢出的泪珠在空中勾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如同串成了一条线的珍珠一般。太过感动的紫叶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行动,她冲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在地上无力跪着的少年。仿佛要将自己心与他的心贴的更近一般,紫叶将他埋入自己的怀中,大声地吼了出来:
“你不用再努力了……魂风……你已经是一个能面对过去的人了,你已经不会逃避了!”
紫叶流下开心的泪水,仿佛怕魂风离开一样,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站起来吧……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吧,魂风……你已经,你已经……”
“——你已经是个真正的人了!魂风!”
紫叶那发自肺腑的声音,让那位少年忘记一切痛哭了起来。两人流下的泪水冲刷掉了地板上那污浊的雨水,痛哭的声音给房间重新带来了生气。夕阳落去,天上繁星再至,照亮了漆黑的道路。
“唔唔啊!啊……对不起……补不起,紫叶……我对不起你啊!紫叶……”
哭泣着的少年,哭泣着的少女,以及当初的约定……
“我不会再忘记了……我不会再忘记了啊!我们的约定,我们的约定,我再也不会抛弃了啊!”
伴随着魂风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未来的道路,在这个茫茫的黑夜中拉开了序幕。
Part2OVER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