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程又开了十几分钟,巴士里总算鸦雀无声,班主任川上也在闲得发慌之中入睡。
近夜感受到肩膀的重量,转头一看,发现汐正吐着香甜的呼吸,紧闭双眼,将脸贴在近夜的肩膀上,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很享受地睡着了。
如此一来,在场醒着的人,除了开车的司机,还有睡不着的近夜以外,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小白。终于逮住了一个比较好搭话的时机,近夜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你看起来感触很深呢,对雨宫兄妹的重逢。”
“……”
小白没有给予回答,而是把脸转过来对着近夜,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依旧是燃烧着热情的双眸。
“近夜,为什么没有吃掉。”
“哈?吃掉什么?”
“雨宫早季的梦。”
“我可不是食梦者,饶了我吧。”
“拜托我也可以的。”
“你只是吃掉带来麻烦的梦吧,雨宫那家伙可是给人带来幸福的梦唉。”
“那样的话,叫上悠也不是不可以。”
“呃……”
看来不管怎样的理由都无法敷衍小白,她有时候还是蛮固执的。
说实在的,不用叫悠也行,月子也继承了食梦者的能力,应该也可以轻松吃掉雨宫的梦。
但近夜却不想那么做。
“已经无所谓了不是么?”
“?”
“那家伙的梦已经实现了,所以没有必要去吃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嘛。”
雨宫的梦,说是进错了门也很恰当。
本来,中二病患所做的梦就是某个人内心强烈的渴望,或是作为逃避现实的工具。但是雨宫却不一样。
她的愿望,她的梦是想要让哥哥回来,可是她做的梦却是‘印象投影’,将别人的心情投影到自己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是雨宫内心深处的渴望的另一种表现。
或许,当她的梦实现了,‘梦境’这个附属品也会逐渐消失的吧。
没有任何凭据,近夜只是普通的、靠着直觉这么理解。
“为什么不吃掉雨宫的梦?”
“因为没有必要吃掉,她已经走出梦境了。”
近夜坚定地回答小白。
“雨宫早季已经走出了梦境,她已经开始正式现实了。”
或许,这就是中二病患的真面目吧?
所以,世界上所有的中二病患也总有一天会毕业,那么,食梦者不就没有去食用的必要了不是么?
不是的,即使如此,还是有些笨蛋会眷恋梦里的世界,食梦者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是么?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就这样吧。”
这一次,不光是面无表情,从小白的瞳眸里,也读不出任何情绪。
既不是冷漠,也不是愤恨,那是货真价实的,什么都没有。那种感觉……很熟悉。
“小白?”
下一秒,原本充实的靠窗位突然变得空虚。
!
小白用瞬移的能力离开了。
近夜定睛一看,才发现已经可以看到小镇的风景了。
“那家伙,到底怎么搞,要是有其他人醒着看到这个场面该怎么办啊?”
越来越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到底背负着什么?
即使和她相处了半年的时间,近夜还是什么都不懂。
所谓的中二病患和食梦者也是。
虽然都是近夜的异想天开,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如此。
近夜轻轻移动汐的身体,让她睡在自己的大腿上,以此调整下位置,近夜坐到了窗边。
座椅上还留有些许余热,洗发精的味道在空气中流动。
那是小白存在的证明,她并不是人偶,并非毫无感情。
这个时候,黄昏的余晖透过玻璃,落在近夜的脸庞上。
不祥的乌鸦展开灰黑的羽毛映入眼帘,锐利的双眼在黄昏的照耀下仿佛燃烧着火焰,漆黑的装扮,让近夜感到似曾相识。
对了,那种熟悉的感觉是……
近夜初次见到小白的时候。
黑色的长发垂至胸前,燃烧着火焰的绯红双瞳,黑色的长裙宛如死神的长袍般,木偶般的表情,白皙的肌肤发出令人发指的恐惧气息。
那个少女,名为小白的少女,降临于近夜的世界。
然后……
把近夜从梦里拯救出来。
“你还真是个不合格的姐姐啊……”
望着那束夕阳的余晖,近夜喃喃自语。
“既然是家人的话,应该多依靠我才是。”
(夕月白)
*
“寿命到头?什么意思?”
某一天夜里,明朗的夜空如湖水般澄澈,闪烁的星星很漂亮,仿佛是专门为白所准备的景色一般。
她起身,披上小黑给的黑色大衣,准备走到庭院去看个清楚,却在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了小黑和医生的对话。
“那个孩子本身就来历不明,还患有失忆症,现在查出了细胞水分流失异常迅速,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很抱歉,就算是医生也没有回天之术。”
“可、可是,对于那孩子而言,人生才刚刚开始啊!小白没有了记忆,现在的她能够依靠的是存在着的世界和未来的憧憬,她没有过去的眷恋!”
“嘘,声音太大了!”
泛着昏黄灯光的办公室所传出的呐喊声很快便融入寂静的走廊里。
得知这一消息的白,如同断了线的人偶般瘫软在地上,无法动弹。
寿命到头,也就是说,死了?
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意识,什么都没有,就像做梦一样,只是无法醒过来。
是这个样子么?
“医生,你是医生吧!求求你想想办法……光靠我的话,是做不到的,一直以来破坏了那么多人的梦,如今也无法给那孩子一个快乐的梦,那样子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夕月小姐……”
悲伤、叹气的声音频频传来。
啊,啊。果然,只有灯光的舞台却没有观众,是无法长存的,那样子的只是自我满足,自我欺骗罢了。
想要和小黑一起看更多的风景,想要和小黑去吃蛋糕,想要和小黑一起生活。
多么奢侈的愿望,光是活着就已经是神明的怜悯的我,还想要得到更多的温暖么?
人,总是欲求不满,只要稍微给点阳光,立马就会滋生想要太阳的想法,这种卑劣、肮脏的自私,真是恶心透顶,就和抛弃自己的父母一样丑陋。
白勉强站了起来,沿着墙壁走回病房。期间,她体会到更多的是麻木、冰冷和无奈。
她不曾感到悲伤,准确的说是无法去悲伤。因为那些都是神的恩赐,光是得到宝贵的礼物,就应该心存感激的收下,等到神明改变主意后,就应该无怨无悔地还回去。
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人生,只能坦诚的接受,接受那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甚至连现在都是一片谎言的自己。
但是,有一个人一定会悲伤,而且无法接受。
那就是小黑,只有她,白无比相信。
*
“呐,小黑,我还有多少天呢?”
啪嗒。
削到一半的苹果猛的摔了下去,水果刀也冰冷地砸在地上。
“你听到了么?”
明媚的早晨,当爽朗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时候,小黑挂着寂寞的笑容。
“没关系啦,不要紧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么?真的么?”
就算说这些安慰的话,白也不会感到高兴的。她要的不是言语上的慰藉,而是获得和小黑一起走下去的资格,想要和小黑一起生活的资格。
仅仅是这样都不行么?仅仅是这样也无法做到么?
夕月白的一生只有短暂的一个月么?
比小猫小狗都要短的寿命,能够称之为存在么?
神,我的价值连猫狗都不如么?或许连只苍蝇虫子都比我活得更久,比我更有价值吧?
白在心里如此想道。
“小黑,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这个问题百问不倦,往往这个时候,小黑都会那么回答:
“外面的世界,尽管充满悲伤与谎言,但依旧是美丽之物噢。”
“好想看一看呐,要不然现在就去吧?”
“不行。”
“为什么……”
“我说过的吧,你一定会活下去的。”
小黑拭去眼眶里的泪水,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小白,你知道么?咱有个一生仅有一次的魔法,只能为重要的人施展的魔法,咱一直在寻找那个值得咱施展魔法的人。本来咱还有点祈祷可以为命中注定的少年呐之类施展魔法,听起来很浪漫吧~但是咱觉得给现在的小白施展这个魔法也不坏。”
“魔、魔法?食梦者还会魔法么?”
“是的哦,一生仅有一次的魔法,每个食梦者都背负着的魔法。”
小黑的话里充满了魔力,她一直强撑着自信又欢快的笑容,而在那笑容背后却深藏着白所不知的无奈与可悲。
“那么,施展过魔法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和小黑一起去约会了呢?”
“唉?约会?”
“我在书上看过,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玩,那就是约会。”
“这样子呐~嗯,百合也不错了,咱很喜欢百合噢。约会啊……嗯,真的是个不错的约定呢……”
约定的存在就是为了打破,如果打从一开始就会遵守约定的话,那根本就不需要口头上的答应,既然轻浮的说出口,那么就一定会被打破。
小黑的魔法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然后施展完魔法后,魔法师就必须走了。
“细胞的水分流失越来越快,还真是超乎想象的状况。”
医生叹了口气,把白的身体调查表仍在一边,揉了揉眉心,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多半是没戏了,如果没有奇迹的话,那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