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咲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就是人。
对咲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就是人。
对咲而言,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生物就是人。
可他偏偏是个人,他是一个无法理解他人的人,自小开始,他只知道什么时候该笑能讨好别人,什么时候该哭能获得安慰,以此维持着‘活着’‘生活着’的实感。
从第一次睡眠瘫痪的时候,他接触了另一种生物。
那是他的幻觉,睡眠瘫痪的症状导致他出现的幻觉。
可是,那种蒙上黑色团雾的不明状的存在深深吸引了他,对他而言,那正是比人类更可怕,更奇怪,更恶心,却是他能够理解的东西。
所以,失去了睡眠瘫痪和清醒梦对他来说,几乎是失去了所有可以信赖的事物。
只是化作一具驱壳,坐在秋千上,体验不到活着的感觉。
即使看得见,却也看不见;即使听得见却也听不见;即使闻得到却也闻不到。
我是咲的远方亲戚,对他的事情本来只是停留在‘传闻中’的概念,那天为了考取大学,我来到海野市,和咲邂逅。
“你在干什么,这样子会淋湿的哦。”
“……”
出于关心,我问道,但咲并没有回应我,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你放心,我是你的亲戚,相泽天,并不是什么坏人哦。”
18岁的咲看上去就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外界的感觉无法闯入他内心,他也无法去回应。
虽然只是不经意间,但我着实吓了一跳。
花了十多分钟我都没能让咲理我一下,仅仅只是用伞遮住了雨,挡住咲凝望灰蒙蒙的天空那一瞬间,他的眼皮眨了一下,困惑地看着我。
“你总算理我一下了。”
为此,我还感到有些开心,但结果还是一样,不论我问什么他都不理我。
正当我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为什么周围的人不理解我?”
听上去是个很普通的烦恼,站在前辈的位置上,我本打算好好告诉他答案,却没想到那就是最初的开关。
“如果你不好好说的话,他们是不会理解的哦,想要获得理解的话,就用行动去证明吧。”
听完这句话的咲,瞳孔睁得老大,陷入深沉的思考当中,过了许久,等他再次抬起头看我的时候,眼神变得越来越奇怪,嘴角开始咧开一丝恶心的笑容。
“是、这样子啊……”
他从秋千上站起来,紧紧抱着身体,指甲深深陷入白皙的手臂的肉里,表情变得扭曲,仿佛是要把身上所有的压力释放出来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嚎笑声几乎要穿破我的耳膜。
他就像是着了魔的恶鬼。
“只要用行动取得人的理解就好了吧,这样的话我也能理解人了吧!”
与此同时,我总觉得身体被植入了什么东西,有种微妙的感情植入我的内心。
从那天起,古见咲成为世界上第一位中二病患,同时能够随意操纵自己所处的中二阶段,我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赋予了食梦者的身份。
咲的声音,就是病毒扩散的源头,只要是内心压抑着痛苦或是巨大烦恼的人,就有可能会被病毒所感染,成为中二病患。
那就所有中二病患的开端,也是每个食梦者使命的开端。
*
图书馆内依旧充斥着安静,听完相泽所说的故事后,近夜来不及反应过来,因为无法理解而呆滞住。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他会讨厌人类?”
“正确的说,他是畏惧人类这种生物。”
“怎么讲?”
“打个比方吧,樱井君,你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个……老实讲,我无法想象,因为在我身边的都是一群单纯又不错的家伙。”
“这样啊,那么遭遇欺凌呢?”
“有。”
川谷的杀人事件时,近夜就曾经为了救川谷和一群不良少年对抗,当然是被打了个狗血淋头,不过在众人的帮助下,总算成功击退那群人,当时的感觉,近夜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一直刻意躲避麻烦,总是在阳光的平面上生活的近夜,高中以来头一次为了他人而出手,当时脸上挨了重重的拳头,腹部被狠狠踹过的感觉,身体上的火辣辣与心理上的恐惧,近夜不可能忘记。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而且咲他是每时每刻都处于那种感觉,这样子你懂了吧,对人类的恐惧之心,好比即将被宰的牲畜面对拿着屠宰刀的人类一样,打从一开始,咲就不应该存在,可是他存在了,并且时时刻刻恐惧着人类,而那份恐惧的根源,就是源自对人类的不理解,也就是说……”
相泽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爱,从来没有感受过爱。”
“爱……”
“出生上流社会的咲,其双亲只是在物质上满足他,从来没有过像样的亲子互动,和同龄小孩玩的时候,因为经常看见小孩会为了讨好老师或是获得奖品而互相争斗的样子让他感到可悲。”
这还真是难以理解,就近夜所能接受的范畴,像咲这样的,根本就是长着人类的脸,却没有身为人类的心。
“后来怎样了?”
“引发中二病的咲拥有无所不能的超能力,我亲眼看见他在半空中打开一道裂缝,里面是深不可及的黑暗,咲就是进入了那里面,从此销声匿迹。”
近夜吸了口冷气,如果说,那就是所谓的时空裂缝,月子所讲的‘鹿神传说’里的那个少年就是咲了么?
“现在有关咲的研究,据我所知只剩下两个人及其相关人员。啊……”
相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圆了眼睛看着近夜。
“说起来……”
他仔细打量着近夜,摸着下巴感到不可思议。
“是偶然么?”
“什么?”
“没,只是觉得你和他们很像。”
“他们?”
“嗯,位于海野市研究所的樱井夫妇。”
……
他刚才说什么了?
近夜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嗯?”
“就说了,是樱井夫妇。”
相泽又重复了一遍,这么说,刚才不是自己听错了?
平静如水的心,突然激起一滩涟漪,胃里的胃酸正在强烈翻腾,近夜感到脸上温度逐渐褪去,耳边传来阵阵耳鸣。
“樱井……夫妇?”
“是啊,记得是叫樱井修一和樱井麻衣。”
近夜的内心犹如晴天霹雳,浑身颤抖不已,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指尖的温度冰冷到极点,睁圆的双眼很干脆地渗出泪水来。
“喂,你怎么了?”
看到近夜奇怪的样子,相泽有些慌张,他拍了拍近夜的肩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不,抱歉,我没事。”
浑身的温度退到心脏部位,然后又因欣喜一瞬间爆发而出,意识到的时候,近夜的头脑都开始发热,近夜感到兴奋又畏惧。
“那是我父母!与我断了几年联系的父母!”
难以抑制住的情绪一点一点爆发,察觉气氛的相泽带着近夜离开图书馆。
“这里不太适合谈话了,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绿荫葱葱的树林里,无数光阴透过叶缝洒落大地,惬意的风吹动落叶,将带着湿气的空气扑打在近夜的脸上。
长久以来,近夜都不去注意,也没有想过那种可能性。
如果知道的父母的消息,自己会怎么办?
如果和父母重逢了,会怎么样?
雨宫给了自己提示,去找到父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近夜至今无法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不能再逃下去。
但得知父母的消息时,他又是感到害怕,又是感到欣喜。
“是么,原来他们是你的父母啊。”
“是的。”
收起不争气的眼泪,近夜尽量维持好摇摆不定的情绪,但躁动的心却无法停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巧合过头了呢。樱井夫妇的口碑很好,虽然我很少和他们接触,不过只要是认识他们的人,都会赞不绝口。”
“是呢,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给邻居这样的形象,可靠的父亲,温柔的母亲,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家伙,包括妹妹在内,一家四口的生活其乐融融,无忧无虑,一直想要在那个环境下长大的,然而……”
终究还是被中二病的事情给搅黄了么?
父母现在从事中二病和食梦者的调查,跟当初离开近夜和希望有联系么?
近夜不得而知,如果想要确认的话,只能自己亲自过去,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亲口说明吧。
如果是过去,近夜还是会停滞不前,拦不住父母的步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但是现在不同了,已经不要紧了,不会再害怕了,或许会听到很过分的理由,但那也无所谓,他必须前进。
“告诉我,海野市的具体位置。”
“你真的要去么?”
“我要了却几年来的胆怯,想要争取等价的幸福,那就要有等价的觉悟。”
“好吧,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