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难以治愈的心伤,那么就让时间冲刷掉吧,人不可能一直颓废下去,该走的还是要走。
近夜在红绿灯停下,不知已经跳了几次绿灯,周围的人已经穿过,对面的人也走了过来。
时间观的心理治疗法终究还是太漫长了,况且那也不是近夜想要的结果,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近夜也不清楚,就算花时间去仔细思考,那也只会徒增无谓的伤痕。
怎么说近夜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博大的胸怀,也没有开朗的个性,自然也没有人会教他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因为当事人是近夜和希望,而不是其他人,那是自己的事情,全权交给别人判断,终究只是错误么?所以,就算向别人求助,也不会得到回应的吧?
因为听得见自己心声的只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的依旧是自己。
那么,樱井近夜现在最该干什么呢?
“拜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又让我想起当初那个软弱无能的你了。”
语气丝毫不客气,察觉到是对自己说时,近夜抬起头来,那一头金发很抢眼,凶狠的表情让周围的路人都离他三米远,身穿海鸣见高中的校服,却在这种地方,真不愧是他。
“你也要来劝我什么吗?”
是安慰么,还是说教?如果只是讲道理的话就算了,近夜根本就不想听。
“换个地方谈话如何?”
“真不愧是前不良少年,逃课也都那么轻松自在,要是被教学辅导员抓住就有趣了。”
一点都不有趣,近夜虽然跟他开玩笑,但自己没有玩笑的心情。
应伊藤翔的约,近夜被伊藤带到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音木公园。
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自从琴吹葵去世以来,近夜就很少经过这里,也没有直接走进来过。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没别的,只是这边会很安静吧。”
幼儿园的孩子和小学生现在应该都还在保育园和学校里,确实如伊藤所说,很安静。
“然后呢?”
“呐,樱井,你妹妹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然后呢?你也是来跟我讲大道理的么?”
大人们的话近夜已经听惯了,现在换作同年人来和自己交谈么。
“我还以为你很了解我,我是那种会讲大道理的人么?”
“也是啊,只不过是个孝敬老人的老好人而已。”
近夜坐在秋千上,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心也跟着迷失。
“不过,我还是问一句吧,你妹妹的事情,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不去见她么?”
“至少是现在,没法去见。”
“你会后悔的哦。”
“我已经后悔过许多次了,就算再后悔也没用,因为再怎么后悔,命运就是注定的,不会改变。”
“你能想象没有你妹妹的生活么?”
“从来没有想过,那是禁区。”
只要樱井近夜活着,樱井希望就会活着,只要樱井希望开心,樱井近夜也会开心,他一直深信不疑,却没想到那也是逃避现实的一种。
“好吧,那也就是这样而已吧。”
伊藤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准备,然后……
下一秒钟,近夜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两眼冒着金星,头有些疼痛,身体失去平衡而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后背与大地接触,后脑勺又沉重地撞了一下。
“我就是看你这个样子不爽,樱井近夜!”
伊藤揉了揉刚才挥击出去的右拳,接着抓起近夜的衣领,把他拖到宽敞的地方,近夜还没有起反抗意识,脸颊又被狠狠揍了一拳。
噗……
胃部又被击中一拳。
“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畏畏缩缩的,你究竟什么意思!”
胃里的内容物正在翻滚,舌头感受到咸咸的液体,脸颊那火辣辣的滋味还在冷却,近夜的手还来不及举起来防御时,伊藤迈起右脚,将近夜狠狠踹了出去。
“怎么了?你就这么弱小么!?”
急躁的火气从他那深黑的双眸发出,浑身缠绕着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怒气。
这就是伊藤翔,凭近夜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倒他,不用说反抗了,光是防御就已经很吃力。
近夜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捂着被踹中的肚子,难受得无法抬起视线直视伊藤,连话也没法说出口。
“既然你破绽百出,就不要怪我了。”
伊藤举起拳头,又往近夜的脸揍了一拳。
这一次,血终于从嘴里和鼻孔内溢出,牙齿早已被红色的血迹染红,脸上的疼痛感持续传来,加上腹部的剧痛没有减弱,近夜处于毫无防范的状态。
“我说啊,樱井,你还真是没用。”
“……”
那就是现实,近夜无法还嘴,也无法还手,他打不过伊藤。
“该不会你的妹妹也像你这么没用吧?”
“……”
“看来是真的了。”
伊藤扬起袖口,还想过来给近夜一拳。
“噗咳……”
处于绝对优势的伊藤,措手不及地挨了近夜的上勾拳,上齿坏掉了一颗,血溢满了空腔,从嘴唇边流了出来。
“你辱骂我可以……”
还没有完,从伊藤说起希望坏话的那一刻,无名火就在近夜的体内燃烧,随即喷发而出。
“但是绝对不能骂希望!”
无视体内的疼痛,没有逃避伊藤的欺辱,近夜再次挥出拳头,狠狠地打中伊藤的下腹。
“咳,你可真……行。”
受了两记重击的伊藤,没有轻易倒下,而是冲了过来,把近夜的身体按到在地上,被牢牢固定住后,近夜难以挣脱,只好维持着这种状态,继续和伊藤互相殴打。
“胆小鬼!居然有力气抵抗的话,就去见见你妹妹啊!”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以为我不想去见么,但是没那么轻易去见啊!要是见了面的话,又能做什么,只会徒增彼此的痛苦,只会伤得更深!”
“都说了!你既然不怕这种程度的伤痛,又何必怕那点!”
伊藤没有放水,他毫不客气地将近夜揍了个痛快,近夜也偶尔能够反击几下,但比起自己受的伤还是微不足道。
如此打下去,恐怕近夜会被送进医院,实际上这种情况也已经够危险了。
当伊藤想要再挥出拳头打近夜的时候。
“住手!”
一个沉稳中性的女声响起,近夜用余光瞟了一下旁边,发现一个陌生的女性带着生气的表情从这边走过来。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打架斗殴,怎么不上学啊!”
女性严厉地训斥近夜和伊藤,两人也在这微妙的时机停止了打斗,伊藤从近夜身上起来,近夜也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着。
是教学辅导员,从语气上和态度上就可以辨别出来。
“看这制服,是海鸣见高中的么,另一个没有穿制服呢,总之,跟我走一趟。”
中年女性强硬地拉起近夜和伊藤的手,比想象中的还有力气,受了伤的近夜难以挣脱她的手。
“真是的,最近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反而学会打架!
既然这么了不起的话,为什么不把这份了不起用在学习上?
打架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获得知识,只会让身体受伤,你们懂吗!”
烦人的说教唠叨不停,近夜没有听进去,躁动的心还没有平复下来,两眼冒着火气瞪着伊藤。
走出音木公园,即将前往的地方是通往海鸣见高中的方向,这么严重的斗殴事件和旷课,估计会被给予处分吧。
不过,近夜根本不在意这些,反正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用,近夜已经接近一周没有去上学了。
这时,伊藤突然凑了过来,还以为他又要出手打架,但他只是把嘴巴凑到近夜耳边。
“快走,答案靠你自己去找出来吧,不要再犯错了!”
“……”
近夜困惑地看着伊藤。
突然,伊藤挣脱教学辅导员的束缚,反过来抓住她的手。
“等等!这位同学,你想干嘛!”
“他不是海鸣见的学生,如你所见,他没有穿校服。”
“就算是这样,打架斗殴也不被允许!”
伊藤以眼神催促着近夜离开,接到暗示的近夜,没有多余的思考,拖着疼痛的身体往反方向前行。
“那个同学,你给我等一下……你差不多放开我了吧,这样下去,你的处罚会很严重的!”
“谢谢你,伊藤。”
两人的声音逐渐被近夜抛在脑后,虽然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但近夜也只好愧疚地离开。
因为身体受了伤,近夜没能走多远,总之算是远离了音木公园。
近夜坐在旁边一根电线杆旁,大口地喘着气。
伊藤为什么要和自己打架?为什么要帮助自己离开?
其实近夜心里有数,不只是他,其他人的用意也是一样。
虽说心意接收到了,但近夜却没能给予回应,因为缠绕在近夜心中的,始终是希望的事情,有关希望的回忆,有关希望的心情,有关希望的表情。
无论是实的还是虚的,都在近夜的脑海里浮现,无比宝贵的片段,令近夜依依不舍,只要闭上眼睛,感受到的全是希望的存在。
他无比思念着希望;比谁都要喜欢希望;比谁都要关心希望。作为妹妹,近夜自懂事以来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给予她无微不至的保护,让她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长大,即使她的时间停止的时候,近夜一直陪在她身边。
但是现实是,近夜的那份保护已经无法传达到希望那边了。
失去了保护壳的希望,肯定害怕得缩起肩膀,哭着呼喊哥哥,一边反抗着不想死去,一边又不想给哥哥添麻烦。
近夜最了解希望了,所以一想到这里,近夜的心疼痛不已,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那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它在警告近夜,如果再往深处想,精神必定会溃散,然而现实就是,现在的近夜也处于那种边缘了。
“该死的,怎么搞的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混蛋!”
近夜把头埋进膝盖,一度想拒绝思考却又不得不思考,泪水和血混杂在一起,浑身都是淤青,头发凌乱不堪,看上去就像是个落魄狼狈的流浪汉。
已经没用了,不管有多少人来到近夜面前,那也是无济于事,只要樱井希望无法活下去,樱井近夜也无法活下去,以往成长起来的东西也会一并散掉。
——拜托,不要再管我了。
——拜托,请救救我。
内心的意识形成两股势力正在互相排斥,谁都无法接纳谁,各自提出各自自私的要求,只不过,再怎么哭声呐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去见一面的话,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如果去见一面的话,答案是不是清楚了呢?
脑海里又想起另一个声音,不是堕落也不是祈求救赎,而是指引着近夜去见一见希望。
——可是,见面只会更加痛苦,只会看着彼此受伤而更加受伤。
——但是,活着就是为了受伤对吧。
——不行,我不想让希望受伤!
——相信我,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希望了,作为他的哥哥,你应该更多的信任她才是,不是么?
——那种事情……
近夜擦掉泪水,缓缓站起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