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要那么做吗？”
四周无人的寂静夜晚，站在天台边墙的黑发少年不禁出声问自己。丑时的微微发紫的夜色框住了他瘦削的身影，星星只是散落在他的周围，在他的眼睛中闪烁。
时间仿佛被凝滞。只有偶尔吹过的风，提醒他时间在流动。
他在眺望着远处，但又没有明确的目标。游走在世间的目光，温柔地吞噬着交映的月光与霓虹，最后落在了模糊的地平线上。
“会死吗？”他再次向自己提问。随后他嗤笑一声，自己毕竟是个与“死”打交道的魔法族，死亡什么的，在字典里根本不存在。
但是啊，那只刺猬实在是太诡异了。
——想变强吗？
下午时候，刺猬是这么问他的。很奇怪，明明二人没有太多交集，刺猬却突然出现，突然问出一个莫名其妙地问题。
一个教科书般的，话中暗含着“交易”的问题。
——我有让世界和平的方法，而你的变强，或是说，死亡，就是其中必须的一环。
刺猬笑着说，“死亡”二字使他的笑容更加瘆人。
区区人类，想什么世界和平。黑发少年当时不屑一顾，甚至怀疑刺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对于一个处在“陌生——熟悉”中点的人，怎么能张口就说出这般唐突恶意的话。
更令人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变强和他勾画的和平世界有什么联系。
从刚才到现在，你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懂。
少年有些不耐烦，道出了告辞之意。
——况且你是不会死的吧？死灵法师（necromancer）先生。
无视少年的推辞，刺猬一句话，利刃一样猝不及防地扎到少年的心里。这让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在这地球上，除了一起偷偷前来的几位同僚，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而这么一个秘密，却被刺猬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
他说这句话时，依然笑着，像是一个被牵扯着的玩偶，嘴巴一张一合之后，脸上僵硬的表情永远不会改变。
——你是想问，我到底知道些什么对吗？我知道这整个世界的运作规律，所以我可以知道一切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包括你的身份，和让世界和平的方法。
或许刺猬不是普通的人类？
即使刚才的话语让少年短时间内集中了所有的谨慎，但他也只是惊讶片刻，随即恢复常态。他打量着刺猬，看不出任何端倪。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给你答复。”少年下决心说出了，这句稍乏决心的话。
——别太久噢。
直到最后一句话，刺猬脸上的笑容都未曾减退。
——你也知道，任何仪式，都是有最佳发动时间的。我希望你在太阳再次升起之前给我答案。
黑色头发的少年叹了口气，瘫下身子，以腋窝夹着栏杆的姿势趴在天台边缘。
他面临着抉择。
在那对话之后，他又找了刺猬，问了更为详细的问题。他现在已经确信，刺猬所掌握的“仪式”，能让他承受这次“死亡”的同时得到能力的强化。
对他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百利无害的选择。
但对于少年关于“世界和平”的追问，刺猬缄口不提，这正是少年所在意的。
现在的世界，不就是一派和平的景色吗？少年的目光流过近处伫立在黑夜中的灰色小矮楼，和远处灯火辉煌的市中心。自2027年世界启动“无国界计划”以来，虽然小局部仍存在战争，但对于整体而言，那种随时会有大冲突的跋扈气息已经不复存在。
大家都觉得，世界很和平。
而刺猬所提出的“和平”又是怎样的世界？
就像弹簧超过弹性限度会损坏一样，对和平的过度贪婪，只会让和平遭到破坏。因此，理想状态的绝对和平，是绝对没有的。
老祖宗已经用无数个妄图创造乌托邦的例子证实了这个观点——无论是在魔界，或是地球，总会有恶战上演，然后消停，周而复始。
“当你在注视着黑暗，黑暗也在凝视着你。”楼梯口转出一位少年，微风吹得他头顶的刺猬头有些变形。
是刺猬，他又在说一些奇怪的话了。少年只是转头看了一下来者表示礼貌，接着继续望向远方。
“我说，基连你想好了吗？”刺猬漠不在意地迎风伸了个懒腰，理了理头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黑发少年——基连?斯卡德——问道。
“完全不知道啊，只是恰巧我也喜欢来这里咯。”
哪有那么多恰好。基连是楼顶的常客，他可以几天不回宿舍，在这高处消磨中午与夜晚。他甚至想在这里安置一套寝具，不过最终没有付诸行动——楼顶人烟稀少，但不代表没有其他人上来。
比如现在，就有一位不速之客。基连从没在楼顶见过刺猬。
他确实是知道我在这里的。基连想到那句“我可以知道任何我想要知道的东西”，无奈地摇摇头。他觉得刺猬正在用一种未知的能力，牢牢地套住自己。
他从未对未知感到恐惧——除了刺猬的能力。但上看下看，对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刺猬，你在学校主修心理学？”
“啊，不是主修，不过也选了。”
这就好说了，利用心理学来慢慢把我拉入圈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刺猬找了个石凳坐下，“但是你也明白，再高深的心理学，都不会看穿你的魔法族身份的。”
石凳不满刺猬的突兀拜访，稍短一截的凳脚与地面碰出“哐”地一声。声音飘散在黑暗之中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说的没错，基连刚刚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那是……？”
“是我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全知，之前说过的。”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是一个恐怖的能力。但是就刺猬的表现来看，基连完全相信这一点。
“你的大脑不会爆炸吗？”
“你能上网下载很多东西，但是你会把所有东西下载下来吗？”刺猬反问，向基连阐明了“存在”与“使用”的差异，“我说，你还没想好吗？”
“再给我些时间，反正——”基连侧身掏出手机，“离太阳升起还有将近四个小时。”
黑发少年一直背对着刺猬。他只是不停地吸气、呼气，鼻音尴尬地夹杂在空气中，除此之外不说一句话。
凌晨的屋顶由一人变为两人。一位站在死亡的边际，一位潜伏在黑暗的深处。
一位是捕食者(predator)，一位是猎物(prey)。
两位少年在心中都各有盘算，至少，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捕食者。
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或者说，将要给这个和平的世界带来什么。
但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真正的目的。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地啊？”刺猬索性躺下，椅子的再次倾斜，让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攀住椅腿才避免被翻下去。
“再给我一些时间。”基连迎着风，望向地平线。
基连?斯卡德，他必须慎重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除了对他有利之外，其余一切都未知的道路。
对方——身后的刺猬，藏着一种让基连觉察不出，甚至可能前所未闻的手段。他表现出来的那份“知晓一切”的自信，是基连在人类身上所未曾见过的。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刺猬站起身，走向基连。
基连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不是读心术，更像是一种由命运牵丝着的默契。
“世界正处在天启的边缘。”二人几乎是同时，向对方说了这句话。
如果前路未知，那就靠自己将它变为已知好了。
那么，游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