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视角)
大约是四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想要触摸,却伸不出手去,想要诉说,却无法开口,身体的冷暖也好,饥饱也好,什么都无法感触到,唯有双耳与双眼还在运作,不断将外界的世界输送进来。
我,真的是存在的吗?
在极为年幼的时候,便对自己的存在保持着疑问。
然后...
‘你,是谁?’
有人向这样的我搭话了。
最初的时候,十分的开心,因为那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先注意到我的人。
我果然是存在的啊,这样的安心感充斥着内心。
但是,我是...谁呢?
‘不知道,只是,在这个身体之中存在着。’
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着声音的主人不悦地咂嘴,咬住了手指甲。
那个时候的我对于情感一类的感触,还不怎么敏感,也正因此没能够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讨厌我的。
‘呐,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声音与光亮告诉我,世间万物,皆有其名。
但我,却没有。
没有存在于世间理所应当所有的名字。
‘闭嘴,乖乖消失吧。’
即便不明白‘消失’是什么意思,也能够感觉到话语中的恶意。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说呢?呐,呐...’
毕竟是来自外界的,第一声面对我的声音,因此我,死缠烂打地缠住那个声音,想要得到回复。
‘我让你消失啊啊啊啊!’
得到的,是尖叫一般的嚎叫。
第一次听到这样刺耳的声音,让我捂住了耳朵。
好可怕。
那个时候,第一次感知到了恐惧。
自那之后,又过去两三年,在此期间逐渐明白了,那个声音,向我搭话的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是观看着外界的,这个身体的声音。
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身躯与内部,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不,并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母妃大人,加雷斯弟弟,还是周围的侍女,都不曾露出过,在我向这个身躯搭话时那般烦躁的表情,也从未大喊过‘消失吧!’这种十分过分的话语。
我,孤独一人,在这个躯壳囚禁的世界之中。
‘呐,我到底是谁啊?’
向着那个声音,无数次的提问。
‘闭嘴。’
她给予我的回复,总是显露着想要我消失的欲望。
干脆就像她所说的,消失了吧。
但是,只是一团意识的我,没有身体的我,却不知道该怎样消失才好。
观察着外界,只是存在而已的我,偶尔,真的是偶尔,能够在这个身躯不适之时,稍微的,移动自己的身体,感受呼吸的舒畅感。
于是明白了,这个身躯,不只是她的。
‘呐,玛利亚,让我出去吧!’
玛利亚,这是这个身躯的名字,与我在一起,却远比我更为强大的意识。
‘...’
回答我的,是绝对的沉默。
为什么不可以呢?明明与我一样是这个身体的一部分,却只有她能够在外面,太狡猾了!
抱着闹别扭,又或者是嫉妒的感情,我在无数次地尝试中,越来越熟知控制身体的感受。
太棒了。
照射在身上的阳光,流过指尖的水流,甜甜的味道,让人肚子咕噜咕噜叫的香味...
‘是你,是你搞得鬼吧!’
作为新手,我自然搞砸了很多。
像是不小心将水杯摔到地上,嘴角掉落下肉汁,在什么都没有的地面上摔倒之类的。
在我看来只是小小的失误,但对于贵族来说,是丢脸到家的错误。
然后,那个声音便出现了,第一次,主动地出现了。
就算是被训斥又怎么样,就算是被嘲笑又怎么样,只要能够感受外界,这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让我出去!’
我这样要求着。
为什么只有你能够享受这样的世界?为什么一直无视着我?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啊,玛利亚!
‘乖乖死掉多好,在那个时候,消失掉多好!区区幽灵,别开玩笑了,这是我的身体,别想抢走。’
感到寒冷一样抱住双臂,镜子之中,玛利亚脸色狰狞。
并不是想要抢走。
与你一起使用,也是可以的哟。
这样传达回去,却得不到任何的回音。
在那之后,想要走出躯体,去品味外面的世界,变得不可能了。
就像是在意识之上紧紧地附上一层牢笼一样,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操控身体。
哪怕是在玛利亚高烧到无法言语的时候,她也紧紧地握住身体的所有权,不让我有丝毫的越位。
被囚禁了。
变得只能够在躯体之中看着外面的世界,却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
越是想要接触外面的世界,时间度过的越是缓慢,岁月便更加难熬。
太漫长了,被囚禁在内侧的岁月,实在是太过漫长。
在那样漫长的岁月之中,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在玛利亚做出蠢事,得到不想得到的结果之时给予讽刺,试图让她注意到我。
‘闭嘴。’
‘去死。’
‘给我消失!’
回答我的,都是一些,十分过分的言语。
但那些言语,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确认自己存在的楔子。
如果玛利亚都不再回应我,我真的会,在无人注意之时,彻底消失掉。
玛利亚一直很完美,玛利亚一直很强大,玛利亚一直很自私...这样的她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像是有着剧毒的花朵,看似美丽,实则动弹不得。
触碰到玛利亚的人,全部,消失了。
不管是幼时陪伴着玛利亚的侍从,还是对玛利亚诉说爱意的男性,或者是想要与玛利亚成为友人的小姐,都消失了。有时是因为欺骗了玛利亚被玛利亚清除,有时是因为与玛利亚太过亲近被敌对的势力杀死,有时是因为自然地病痛消失。
最初,只是保护着自己的玛利亚的行径,变得越发过分。
为了报复杀害自己侍从的兄弟姐妹,夺取他们的至亲,为了报复欺骗了自己的男性,将他们背后的家族全数毁灭,收到为一的恶,就回报数量为无穷的绝望。
爱着我的母妃也好,对我又怕又爱的加雷斯也好,恐惧着我的兄弟姐妹也好,逐渐地,离开了我。
好孤单。
无论是我,还是这个躯体。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讨厌你呢?
明明没有必要,做到这样的决绝...
孤身一人的玛利亚,更加的美丽,更加的恶毒。
‘只有她...果然只有她能够信赖...’
孤独到无法入睡的夜里,我从玛利亚那里,听到了关于她的事情,对于玛利亚而言重要的友人的事情。
因为这些话...比玛利亚更早的,找到了伊莎贝拉。
一定,就是她吧。
无论是笑容,是笨拙的地方,还是重视友人的地方,都与玛利亚口中的那位友人如出一辙。
如果真的有灵魂与玛利亚一同降临到这个世界,与其口中的友人最为接近的,就是伊莎贝拉。
找到了。
这样一来,玛利亚就不会再感到孤单...本该如此的。
玛利亚她,并没有注意到伊莎贝拉...不,何止是没有注意到伊莎贝拉的真实身份,甚至还将伊莎贝拉视作了敌人,想尽办法想要排除掉伊莎贝拉。
对这样的场面,稍微的...只是稍微的,感到了庆幸。
因为,这样一来,永远无法找到伊莎贝拉的玛利亚,会一直一直,孤单寂寞下去...就像我一样。
想要排除伊莎贝拉的玛利亚,犯下越来越多无法弥补的错误,做出越来越多让自己的境况变得危险的事情...笨蛋一样。
我所认为的,完美的玛利亚,在最为重要的事情上,却是个笨蛋。
玛利亚失去了一切。
与玛利亚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的觉悟,并没有,但是要消失了。
这个躯骸被杀掉的话,我自然也会消失,理解了这个结局,将其接受,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呐,原本的玛利亚公主,还在吗?]
被人意识到了存在。
[我,就在这里。]
以此为契机,能够让我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楔子,成为了解我的存在,认同我的存在的伊莎贝拉。
啊啊,这个孩子是特别的。
明白了,明白了玛利亚对伊莎贝拉的执着。
想要被更多的接触,被更多的了解,被更多的认同,想要...活下去!
与我被伊莎贝拉意识到的同时,玛利亚被伊莎贝拉拒绝...一点一点的,玛利亚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就像一切都已经无所谓那样,缩成一团,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玛利亚,睁开眼睛。’
我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应。现在的话,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就能够得到身体,享受外界...但是呐,想要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的话,玛利亚会不会回复精神呢?这样想着。
玛利亚她,对我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但是,如果没有玛利亚的话,我绝对没有办法从充斥着恶意的王宫中存活下来,因此,对玛利亚,稍微的感谢着,依赖着。
等待着,等待着。
肚子好饿,喉咙好痛,身体虚弱到难受,也依旧等待着玛利亚的归来。
听到了声音,伊莎贝拉的,那个特别的孩子的声音。
‘玛利亚!是伊莎贝拉哟!’
玛利亚你的话,一定,会因为这孩子的到来欣喜的吧?
咔哒。
我...被玛利亚拒绝,从此,我拥有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