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融入泥土之中,一滴,再一滴...
弓着步子,将我拉倒在地的糟老头,双手紧紧抓住刀刃阻止着这雄起的进一步前进,粗糙若石的血肉在金属的面前没有丝毫还手之力,锈迹斑斑的刃尖与泛白的骨骼咬合,伤口逐步扩大,滴落入泥土之中的血液形成了一个小滩,我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臭小子!没时间给你发愣!自己找下的麻烦,自己解决!]
交给我解决?
这种情况你还在说什么!现在不是考验我的时候吧?
[你在做什么啊!快点放开刀刃!你是笨蛋吗,哪有人会空手接白刃的啊!]
[老夫不是让你在意这些,老夫是让你小子解决自己造的孽!]
[怎么可能不在意,喂,放开,快放开啊!你的手会废掉啊!]
抓住糟老头的肩膀,我用力将其向后拉。
无视血肉,抓挠骨骼的刀刃,越发用力,似要突破这血肉的阻挡,将糟老头的腹部捅穿。
那刀刃本该是冲向我的,为什么要由你来承受这份苦痛!
[你这混蛋奸商!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立刻住手,我命令你,立刻给我住手!]
冲着造成这一切的奸商,我嘶吼着,发丝凌乱飘落到眼前,让我觉着过长的金发碍事到家。
这个混蛋,竟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做到了,我做到了...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头,竟敢看不起我,竟敢毁掉我,来求我啊,跪下来求本大爷啊!否则本大爷就宰了这个老头子!]
混蛋!
竟敢,竟敢威胁我?威胁我亚尔托里乌斯?
[你...]
知不知道现在你面对的到底是谁?
就连呼号这片大陆的玛利亚公主,都不曾对我这般不敬,区区一个末流商人,竟敢,如此威胁我?
怒目瞪视着奸商,我的表情脱离了理智,现在我只想像饿狼一样扑向那个不成样子的男子,将他的喉咙咬穿。
[噢哟,好可怕,好可怕,别乱来啊,这个老头子可还在我的手里,只要我再稍微一用力,这老头的手指会断掉也不一定呐,还是说,会穿透这糟老头干凹的腹部?]
奸商眼神疯狂,红血丝满布眼白,瞳孔放大,嘴角溢出泛着白沫的口水。
这家伙,不会是磕了什么奇怪的药吧?
[糟老头!]
[老夫最怕嗑药的疯子,你小子要是解决不了,就给老夫后退。]
[那你要怎么办!]
[顶多只是一两根手指的事,全当老夫送他了。]
为什么你能够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那是你的血肉,你身体的一部分,是你的疼痛啊!
[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别无视我,小心我宰了你个老头啊喂!]
被我们晾在一边的奸商身上的氛围越来越暴躁,而老头子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就算糟老头再怎么装年轻,也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凭一个老头子的体力,坚持不了多久。
该怎么做?
伊莎,你的话,会怎么做?
[对不起,是我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
好想哭。
对着连入眼都觉着肮脏的奸商,我弯下腰去。
[哈,哈哈!]
奸商的笑声太过刺耳,好想紧紧抱住双耳,不让这嘲笑进入脑海。
失败了。
就像糟老头说的,我,是错误的。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悄声解决这个奸商,如果我能够给这个奸商留有后退的余地,又或者,干脆让这家伙消失,现在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不会让糟老头替我受伤,更不会任由这个家伙妄为。
糟老头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屡屡告诫我,我却将这一切都归于糟老头的找茬。
[喂,小子!]
我已经快要哭了,你这糟老头就不要再落井下石。
[你小子,没有理由为我低下头去,你小子的头,不是能这样轻易低下的吧?]
当然。
我是亚尔托里乌斯啊,是由自尊心与自恋感铸就的家伙,我垂下脑袋所有的分量,自然与你们不同。
但是,伊莎会这样做。
视他人的苦痛为自己苦痛的伊莎,在这时,会毫无疑问的抛弃自己所谓的自尊心,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侧之人垂下头去。
与恩人性命相比,所谓自尊,又算得上什么?
还不如,让我承受这一刀要来的好受!
[还请您,原谅在下,请您住手,您的损失,在下会承担起来,还请...]
[跪下。]
咕。
[做不到吗?]
奸商在嗤笑,血液在流淌,痛苦在延续。
我,做不到。
[咕——]
从老头子喉咙中溢出的悲鸣,压倒了我的双膝。
冷汗从背后冒出,眼眶被灼热感覆盖,双颊因羞愧而通红,躯干因绝望而发冷,失去了重要之物的巨大空缺感,占据内心。
我在做什么?
亚尔托里乌斯,你在,做什么啊啊啊!
[真的,真的跪下了,你小子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哈哈,啊哈哈,给我钱,将我失去的一切还给我,不,三倍还给我!]
[小子!站起来,给老夫我站起来!]
双耳灌入声音,但也只是如此,身躯似乎不是自己的,灵魂仿佛从这个躯骸之中溜走。
我...
身为亚尔托里乌斯的骄傲...
身为圣凡蒂尼王子的自豪...
全都,全都...
麻木地解下腰间的口袋,那里面装有商会购买货物后留下的流转资金,作为补偿,足够了。
打开荷包,我将其仍在奸商脚下,金色在阳光下闪耀。
就为了这种东西,你...就凭你,毁掉了我?
[哈,哈哈,知道了吗,跟大爷我做对的结果!啊!?]
看到从荷包中撒落的金币,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握着刀刃的奸商,松开握刀的右手,身子前倾,伸手向荷包。
自己所输给的,竟然是这般的蠢货,实在是,可笑到笑不出声。
在奸商的手指触碰到金币之前,奸商的身体被冲撞出去,被数名商会的工作人员按压在地。
[小子!没事吗?]
糟老头的眼睛是瞎了吗,怎么可能没事啊?
我,为了你这种家伙,因为奸商那种混蛋,将维持自己的一部分,交了出去。
[小子!]
[先说明,能够扇我的只有伊莎,糟老头你胆敢那样做,我就宰了你。]
视野一角出现了糟老头尚算安好的左手,我皱起眉头,强行抬起脑袋,瞪着糟老头。
[呼...老夫还以为小子你被彻底毁了,老夫见过很多,低下头去就再也没抬起来过的家伙。]
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松懈,好不容易才有胆量抬起头来,正视这个世界。
在那种家伙的面前下跪,他人会如何看我?
我自己的自尊心又该何去何从?
我...还有资格做圣凡蒂尼王族之人吗?
[糟老头,你的手。]
现在还在滴下血液,深褐色的铁锈依稀可以在碎肉的缝隙中看到。
那个奸商,是故意用生锈的武器进行攻击的吗?
虽不理解是什么原理,但生锈的武器所造成的伤口,往往比好武器造成的伤口更难愈合,一个处理不慎还会置人于死地,糟老头的伤口必须得小心处理。
[我去拿水。]
想要站起身来,在膝盖离开地面的瞬间却又像是力量从四肢被抽走一般,双腿无力,倒在了地上。
这是...
[你小子...]
[没事。]
伊莎,我是正确的吧?
即便丢失了那般重要的失误,这一次,我,没有错误吧?
敲打着双膝,我用手撑住地面,勉强站起,扶着货车拿过水壶和放置在包中的干净绷带,走回糟老头身边,盘腿坐下,细细给糟老头子冲洗着伤口,洗去锈渣,用伊莎教给我的方法以酒水冲洗。
刺痛让糟老头皱起了眉毛。
[喂,你小子难不成是在报复我?伤口痛的厉害...]
[是伊莎告诉我的伤口的处理方法,别啰嗦。]
[伊莎,伊莎的,你没了伊莎贝拉公主殿下就活不下去吗?]
[啊啊,就是那样。]
失去伊莎的那段时日,昏暗的可怕,我已经再也不想品尝到那段时日的寂寞与悔恨。
[你小子真是无趣,都不带脸红的吗?]
[我对伊莎的爱可以毫无保留,毫无掩饰,这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荣誉,别想剥夺。]
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回着话,想让自己像往常那样露出微笑,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
[让一介王子为了一个平民,向渣滓低头,也是那位伊莎贝拉公主教给你的吗?]
[...]
如果没有遇到过伊莎,就算你死掉,我也不会为了你做些什么,只是现在...
[伊莎她根本就不会犯下必须这样做才能弥补的错误,我自己的错误,选择自己担当也是应该的。]
[老夫欠你和伊莎贝拉殿下一命。]
[我也欠你一命,扯平了。]
如果不是糟老头在那一瞬间拉开我,握住刀刃阻止刀刃的前进,现在的我就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那老夫还欠伊莎贝拉公主殿下一命,老夫记下了。]
我将止血的药剂铺洒在糟老头的手掌上,用绷带紧紧将血肉模糊的手掌包扎好。
如果有克莱拉家族的成员在这,糟老头的手还可能痊愈,但这里并没有强大的治愈术师,糟老头的手,怕是废掉了。
这是糟老头因为我的错误,而付出的代价。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一不小心便说出来口。
[你小子...嘛,也有可爱的地方啊。]
被糟老头拍打着肩膀,总有一种,自己被小看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