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袋小麦。”
鹰钩鼻子的男人咕哝了一声,打开一个小麦袋子,用手拿起一些麦粒,对着阳光观察其色泽。然后他搓了搓这几粒小麦,放在鼻端嗅嗅,随后又将两粒麦粒放进嘴里。
横流着污浊泥水,散布着许多腌菜叶和鸡毛,鱼鳞的石板地面,用油布遮盖着防雨的木棚子,以及这许多棚子周围,三三两两停着的驴车和马车,学徒,商人和村民们忙碌地从车上搬下货物,市场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木屋——一个货币检验所。
这里,是西城区的杂货市场。
在那辆没有顶棚,堆放着五袋小麦和一些杂物的平板驴车旁,驴车的主人,一位与这看起来已经有了缺损的驴车十分相配的农民不安地搓着他那关节粗大的双手。在这寒冷的冬天,这农民也并未带手套,而他手指和手掌上那因常年的艰辛劳作而生出的层层老茧,也不能起到御寒的效果。此刻,这位农民顾不上寒冷,古铜色的面皮上有些凹陷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这鹰钩鼻子的男人的表情。
毕竟,这个男人是农产品市场上的一位【地头蛇】。
这种“地头蛇”是在任何一个市场上都十分常见的。与不设置城墙的小型市镇不同,像是科伦萧这样大型的城市,由于不能放任农民在市场随意叫卖,一般都是由村民们直接将农产品卖给这些拥有城市长官的委任状的杂货商人,再由杂货商人行销。这些杂货商人对于商品的质量有准确的了解——当然,他们会尽可能地压低价格以获取利益。而一旦这些商品被一位杂货商人认定为【不合格】,那即便是前往其他的杂货商人那里,恐怕也无法获得更好的评价了。
很多时候,这些货物是一户人家整整一季度或一年的劳作成果——最终能获得的不过一两个金币,或十几个银币而已。也无怪乎这些农民如此紧张。
这个鹰钩鼻子的男人表情动了动,将那两粒嚼碎的麦粒吐掉,再用手伸到口袋里,抓起一把麦粒待它们从指缝间滑落。这个动作重复了几遍,最终男人轻轻点头,农民的神色立刻舒缓了下来。
“质量还凑合。一袋袋过秤吧......罗阿!”男人下了这样的判断,招呼了一声手下的伙计。农民立刻将口袋扎上,防止驴车行动时麦粒掉落。
一位穿着灰色长至膝盖的棉衣,系着油腻的粗布围裙的矮胖伙计立刻凑了过来,牵着驴走到旁边去了,二人随后将口袋放在巨大的铁盘上,准备过秤。
“您好,劳恩斯大叔。”
晓晨一直等到这位农民的驴车走开,才牵着卡尔走进男人的这个摊子。
被叫做劳恩斯的杂货商人的摊铺并不小。摊铺的前台在市场另一边,售卖已脱壳的麦子,风干肉,腌菜和腌鱼。另外,摊铺的笼子里还关押着几只母鸡,它们相互争斗,扇动翅膀,弄得笼子里尽是鸡毛。尽管离前台有一些距离,但腌鱼那腥咸的味道还是让晓晨和抹茶皱起了眉头——当只有一条腌鱼时,这种味道可以忍受。而当腌鱼和其他动物的数目多起来时,腥臭的味道就让人觉得难以再待下去。
不过,因为整个集市里都弥漫着这种味道,晓晨和抹茶在这里转了许久才找到地方,也已经适应了。
“哦,晓晨!”男人夸张地伸出手,“好久不见!还有抹茶,摘下斗篷来,让叔叔看看你的脸......你一定是受到了某一位格外热爱人间的女神的祝福,才能年复一年的变得美丽。”
劳恩斯伸出他那瘦长的双臂,热情地搂了一下两人的肩膀。
“还有卡尔,嘿,老伙计,看起来你也像我一样活跃嘛!”劳恩斯又以同样的热情抱了抱这匹老马的脖颈。卡尔显然也认识这位商人,它愉快地打了个响鼻。
对一位商人来说,能够对合作伙伴展现出亲热是必要的一种技术。然而此刻,他的喜悦丝毫没有一丝伪装。
年轻时候的兄弟们,往往是一个男人不多的能够真诚相待的对象。
在放开了卡尔之后,劳恩斯搓了搓手,问道:“吉尔呢?他没来?你可别告诉我像他那样钢铁般的身子骨也会生病。”
晓晨抓了抓脸颊,不好意思的回应道:“呃,他当然是非常健康。前段时间还用自制的标枪扎死了一头鹿来着......就是啊,德琳阿姨又怀孕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位鹰钩鼻子的商人大笑起来,“我就知道这头驴比我们都能干!嘿,当年每次咱们几个到一个新的镇子,有时连爵爷都是累得倒头便睡,这家伙还要让旅店弄盆热水打理一番,换上一身新衣服去找找乐子......啊,对不起,我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淑女!”
看起来他确实十分开心,甚至都忘了抹茶的存在。他夸张的做了一个骑士鞠躬的姿势表示歉意,晓晨和抹茶都笑了起来。
“来卖些什么?大叔我照单全收了,省的你们再到处跑啦!”他用右手画了个大圈,掀开马车上的油布。“小麦,亚麻,还有风干肉。今年爱瑟斯的收成不错嘛!”
“呃,确实是这样。”因为这个男人的热情,虽然天气寒冷,晓晨的额头上却已渗出了汗。“承蒙丰收之神的护佑。”
“好,你们真该再开垦些土地!爱瑟斯我也去过,我看废墟东面那片荒草地,冬天烧个荒到春天就能种了。”男人一边不过大脑的提着建议一边喊了声,“冬瓜,过来!把这些东西拿去过秤。”
叫做冬瓜的矮小伙计立刻跑了过来,他急着将马车上的小麦袋子搬下来,放到秤上去——至于货物质量的检验自然就免了。
“嗯......我想那恐怕会把整座山都烧掉。就算火势可以控制,我们的人手和工具也是个严重的问题,老实说我们这次来,正是要购入一些农具。铁铲还有锄头,还是城里卖得更好用些。”
“哦......这样啊。简单,我认识红湾街的那个铁匠,平日里和他喝过几次酒。明天我去和他说说,嗯......八折怕是有些困难,但九折没问题。你过去后只管报我的名字就行!”
晓晨笑着推辞一番,表示这也确实太过麻烦。但这位曾经与自己的父亲共同冒险的商人无比热情,晓晨最终也只能无奈接受。
将马车上的货物全部卸下之后,劳恩斯粗粗一算价格,便以接近市场价的高价格买入了这些农作物。
——商人是该赚钱,但赚爵爷家人的钱可真是不太合适。
当他仔仔细细的数出几枚金币,几个银利卡和十几枚铜子,然后放进晓晨的钱袋里的时候,他用力捏了捏晓晨的肩膀,笑着说。
“等你们走时,通知我一声,我好送你些腌鱼什么的。”
但毕竟现在还是白天。在几人寒暄的时候,又有两位农民赶着驴车前来。这一次车上的货物看起来乱七八糟,但量确实很多,压得那头灰驴的腰都有些弯了。
由于驴车的货物众多,还有一些认不出来的,似马似鹿的干肉,几个伙计聚集起来,求助的眼光望向了他们的老板。
“好吧,好吧,臭小子们,给我好好学着点。”
这个男人最后拍了拍晓晨的肩膀,便走了开去。
很快,那位叫做冬瓜的伙计便牵着卡尔走了回来,而马车基本已经被搬空了,只有几根稻草残留在油布上。
晓晨让抹茶坐上马车,自己则在前面牵着缰绳。因为车辆变轻,卡尔走得轻巧而平稳。
“说起来又要吃腌鱼啊。”晓晨等到离市场远了,就稍稍抱怨了起来。
当然,这也并不能责怪晓晨过分挑食。由于没有金钱,村民们往往使用食物交税——这些食物往往就是鱼类。
鱼类自然是很好的食物,它足够鲜美,无论是熬汤还是煎炸都足以饱腹。但村民们往往会利用传统的手法,将鱼类腌制起来,再作为礼物赠与他们的领主——这样一来,抹茶和晓晨就必须每日以咸鱼为食。其他时节还能吃到一些新鲜食物,自从入冬以来,他们就一直在吃风干肉和咸鱼,老实说,虽然抹茶的烹饪手法堪称专业和优秀,但以“咸”为主要基调的食物已经有点吃腻了。
“哥哥,我感觉我的烹饪技巧似乎是被质疑了。”
从市场出来之后,两人终于能呼吸到没有腥味的空气了。听到晓晨的声音,抹茶稍有些不满的出声。
“呃,没有,这怎么可能呢......”晓晨讪笑着回应,“就是只用一种食材,稍微有点单调就是了......”
“以腌制食品为主要食材的食谱,我还有很多都没有尝试过哦。”斗篷底下,少女的笑意潜藏不住。“嗯......比如说,用整条咸鱼制作的‘仰望星空派’。这种菜的特点就是,在吃派的同时,咸鱼的眼睛会一直凝视着吃派的人,是非常奇特和新鲜的体验......”
晓晨想了想那种食物的卖相,不禁有些悚惧——总觉得它在被制作出来的一瞬间,就带上了来自于它的创造者的恶意。
抹茶恶作剧般的吐出舌头。
“原来哥哥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啊。”
“也不是害怕,就是有些不习惯而已。”晓晨擦了擦额头,有气无力的反驳着。“不过抹茶,答应我不要做那种叫做仰望星空派的菜。”
“好好好~说起来,哥哥,神殿一直都在做占卜。我们也去一下吧?”
晓晨看了一眼天空,太阳还未升到头顶,于是便点了点头,打算将马车停回旅馆——让车轮和马蹄在神像面前践踏总是不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