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却陌生的男子，正坐在母亲的床边。
母亲，尽管已经因久病而无力，却仍然拼命的转过头，不去与那个男人对视。
他认出，这男人便是杰尔维的国王。
如果在这里杀死他，那么等待母子二人的，无疑是死亡。
然而，如果让他放过这个逼迫着自己母亲的男人，倒不如立刻杀了他来得痛快！
看到他冲进门来，国王——利沃托夫二世，张开手，就像是在欢迎自己。
“不要......呜咳......”像是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母亲微弱地出声哀求，但只是一声之下，她便又咳嗽了起来，带血的痰顺着嘴角溢出。
她已不能说话了。
用来回应男人张开的双臂的，是雅诺什使尽全力的一记老拳。
如果不是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那么此刻命中对手的，是也必然会是他右手的那柄利剑。
鬓角已然生出银发的国王，没有躲开这一拳，也许是因为他来不及反应，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准备躲开。
脸颊挨了他这穷尽他平生力道的一拳，房间中响起了令人感到牙酸的击打声。
就像一个破烂的麻袋，国王挨了这一击，立刻便衰弱地倒在了地上。
“妈妈。您安好吗？这混账，我发誓，我马上便杀了这卑贱的狗。您躺着，我去为您煎药。喝了药，您就会舒服一点了。”
“你的......脸......”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母亲也还是会首先关心自己的儿子。
已经因衰弱而形容枯槁，却仍然残留着当年的美丽的卡洛琳，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擦拭着青年脸颊上与嘴角上残留的血迹。
这个时候，雅诺什才感到自己的额头十分疼痛，痛的钻心，甚至让他的眼前有些发黑。
“我没事的，妈妈。遇到了一个狗贼，想要来偷咱们的东西，我额头上挨了他一棍。我把他打倒了，等您喝完药睡一觉，我便将他绑起来，扭送到伯爵府上去。”
雅诺什柔声说。
“不用啦。”卡洛琳的声音很轻。“小雅诺什，我的好儿子......你会变成最好的人，一个伟大的将军，一个贤明的公爵......要是我......我能看见......”
“不要这样说！”雅诺什的声音惶急。对于他来说，母亲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失去母亲是什么感觉，但想必那一定是地狱，或是比地狱更糟糕的炼狱。“您会好起来的，现在我是公爵了，我们再也不必住在这塔楼里面了，我会为您修建一座庞大又美观的城堡......”
“答应我，小雅诺什......”她仍然贴在雅诺什沾血的脸颊上的手指冰冷，让他想起外面吹过他脸颊的雪花。“不要杀了房间里的那个人。因为......咳......因为......”
她再度剧烈地咳嗽起来，雅诺什连忙拿起房间的方桌上的水壶，为母亲倒了一杯水，服侍母亲喝下，可是卡洛琳虚弱得甚至连吞咽都难以做到，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大半的水都咳到了厚重的毛毯之上，雅诺什立刻便从口袋中抽出丝巾，轻轻地擦拭母亲因为连续的咳嗽，嘴角上残留的血丝。
“斯威瑟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你父亲的事情吗？”
他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许久，他才意识到，斯威瑟便是库洛克河曲伯爵的名字。
“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是个混账。他抛弃了我，抛弃了妈妈......如果让我见到他......”
“是的，你完全没有说错。”
这个被自己打倒在地，刚刚才坐起来的，流着鼻血的男人，轻声说。
“因为，我就是你的父亲。”
“不！这不可能！”
这一瞬间，青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随即，惶急，恐惧，愤怒和疑惑让他的表情显得无比可怕。
“妈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绝望的转向卡洛琳，希望病床上的母亲能够否认这冲击性的事实。
然而，尽管眼圈发红，但他的母亲，还是虚弱地点了点头。
卡洛琳轻轻抚摩着青年沾血的脸。她迷离的眼神中，仿佛带着某种圣洁的光彩。这种圣洁的光彩不是生者所能具有的，带着遗憾，解脱以及一丝悲悯。就如同某种更为高位，更为伟大的存在正在向着曾经纯洁的少女伸出手，而她即便留恋人世，也不能再停留片刻一般——
但随即，她的手指轻轻一滑，眼睛疲倦地闭上。
曾经的圣族少女，就这样与为她带来了无数痛苦的尘世，说了永别。
青年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想要喊醒自己的母亲，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仍然坐在地上的男人，想要告诉自己她只是睡上一小会儿，而等到她醒来，只要喝掉药物，她就能变好起来......最终，伴随着如同冲击着自己喉咙的腥甜一般撕扯着自己心脏的痛觉，他伏倒在她，在他十八年的人生中唯一毫无保留的爱着他的人的尸身上，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