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把不错的剑。”
留着散乱灰白色头发的老者突然说。
晓晨犹豫了一下,并未直接回应这句看起来像是质疑,又像是单纯的陈述口气的话。
“给我看看。”
老人头也不抬,继续擦着他那看起来在当铺里就连五个铜子都换不到的长柄斧,粗声说。
晓晨犹豫了。
对他而言,这柄剑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就在刚刚的梦境里,那个自称圣女的存在就曾经对他说过,这是被称为圣剑的武装。
他当然知道,这柄圣剑的来历,绝对十分不寻常。
毕竟,圣罗科涅距离科伦萧的距离,几乎横跨了整个已知世界。而圣剑,如果圣女所说无错,那么无疑是历代圣女代代相传,就如同魔道元帅的绿宝石法杖一般,极端珍贵而重要的随身武器。
“我不准备抢它。”老人握住斧顶部,单手微微一抖,长柄稳稳地插入夯实的泥土之中,整个长柄斧垂直地竖在地面之上。这当然不是凭借单纯的力量所能做到的——这也从另一个层面上说明了这位老人,并非仅仅有麻布衫下的一身健硕肌肉,同样是一位拥有优秀格斗技巧的战士。
随即,他站起身来,走到水井边,将仍残留着小半桶水的木桶倾倒干净,然后将它顺着那长满青苔的井沿抛了下去。
“如果我要抢它,你恐怕就没机会醒过来了......只是,已经七年没有握过剑,稍稍有些怀念而已。”
晓晨也再不说什么,而是谨慎地,用五指捏住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
作为一名拥有男爵头衔的贵族,他此刻却在以对待自己领主的礼节对待这位老人。
这看起来很奇怪,但这个老人,似乎确实拥有着携带纹章的权力——尽管如今,他的一切只是一把粗制滥造的长柄斧,一片种着蚕豆与小麦的田地,几只随意鸣叫的鸡,还有一间用草和灰泥造成的茅屋而已。
老人微微颔首,用左手拎起这柄重剑的剑柄。
这柄剑是足够锋利的,但这并不代表着它如同多兰皇室的仪式礼装一样,是薄如蝉翼的单手剑。
与之相反,它是即便被格挡,也能够弹开对手兵刃的,即便是晓晨也必须用双手才能灵动使用的沉重武器。
但这自称“已经七年没有用过剑”的老人,用一只手就提起了它。
“......”老人轻轻地挥动它,剑尖割开空气,如同风吹过夜晚的风铃。
直刺后上段反撩,最后略微放松握剑的力道,让并不存在的链甲手套与剑的十字护手相互接触。
那是......似乎在童话中看到的某个,跟随着圣女的圣骑士,在面对圣女,收起屠杀魔之扈从的利剑时,特有的礼节——只有在面对神明的代言人时,握剑的手指才能放松。
“把你的剑擦擦。”他像是对待某种珍宝一般,用双手将这柄仍然沾着执行者的鲜血与木屑的剑平放在地上,再次走到井边,单手一抖,将装满的水桶拉了上来,再将井栏上挂着的一片麻布扔到这桶清水中。“剑应当时时见血,但不应当时时溅血。这你记住。”
随后他再不看晓晨,用手擦了擦额头,也没管仍然竖在地上的长柄斧,而是捡起靠在灰泥墙壁的锄头,走向他那一片种着蚕豆的地里去。
“等等,大伯——你知道,从这里去库洛克河曲该怎么走吗?”
像是感到奇怪一般,老人缓缓地回过头。
“库洛克河曲?现在你去不了那儿了。”他说,“前天,有商队经过这里。他们告诉我,库洛克河曲伯爵与灰沼公爵都被宣布为叛国者,现在,杰尔维已经在与他们交战,有传说,灰沼公爵已经联合了多兰帝国,希望入侵杰尔维,目前,新国王瑟斯一世正在调兵遣将以应对这场入侵......但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一个罪人不应该关心太多......”
晓晨只感到五雷轰顶,他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他抱着最后的期待,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昏迷了多久?”
老人将锄头扛在肩膀上,按住额头,像是在思考。
“二十八天......或是二十九天,或是三十天。你的伤口感染让你发了几次高烧,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喂你些麦糊与清水,至少太一之光没有让我遗忘如何给昏迷者灌下食物而不呛死他们......我这里有些晒干的草药,也一并煮成汁给你用了。但即便如此,你能够活下来仍是个奇迹......也许是因为太一之光站在你的一侧。”他自嘲的笑了笑,“与我不同。”
随即,他再也不回头,一步步走向蚕豆田里。
仓啷,晓晨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