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光，自围住城市的高墙顶缘消逝下去后，lastcity便开始了漫长的黑夜。除了幻象本部和古洛夫德城堡，其余地方的能源供给被极大限制，道路上没有灯光，一片黑暗，更要命的是骤降的温度，连皮肤也好像要冻裂。
寒冷总是伴随着饥饿。腹中空空的人们在屋里用配给的那点燃料取暖，计算着最低限度摄取多少卡路里能撑到明天，再从一个月才领一次的粗糙粮食中取出一些，分给全家果腹。
但这已经算是好的情况。
老弱妇孺，病人和伤残，若是独身一人或家中没有任何劳动力可依靠，便会被幻象判定为“对社会无价值”，丢在几个聚集区。他们没有容身的屋舍，配给品也只有常人一半不到，根本就是被遗弃而等死。
只可惜凭着人类奇特的韧性，他们到现在也还没死绝，这真是出乎幻象的意料。
在凄苦的环境下，这些人从污水管中取水喝，拿生产线淘汰的废料点着火堆熬过寒夜，吃的东西更是能抓到什么就往肚里塞什么，实在没有泥土也能充饥。
恶劣的生存质量不可能保证所有人都活下来，聚集地的人数一天天在减少，但总还留下了些许的生气，按照他们的说法，“今天没有死掉的话，明天也就这么过。”
反正只要能活下去……
什么都可以忍受……
今天，和往常一样，深沉的黑夜，寒冷的空气。
没人说得清lastcity究竟在地球哪块位置上经纬度是多少，只知道这里不分四季地保持着白天燥热，夜晚干冷的糟糕气候。大风的时候，呼进一口气，还要吐出半口的沙土。
聚集区四边用破旧的帆布拉起了简陋的屏障，防止风吹过熄灭了珍贵的篝火。
这个聚集区里还有1千多号人，点起了大小4，5处火。人们围坐在火边，不发一言，唯恐浪费了多余的体力。
一个小孩实在忍不住饥肠辘辘的难受，趴在干涸的污水管边，翻找着任何能下咽的东西。
可是什么也找不到……
“猪皮！”
一声怒喝吓得小孩猛抬起头，结果撞到了污水管的管口，疼得他抱着头缩在地上抽泣。
而发出吼声的男子拨开帆布的屏障，气呼呼地大步走来，一把拎小鸡似的拎起那孩子，丢给了闻声赶来的一名年轻女性。
“Anu……”年轻女性如此称呼那男子。
“说了多少次！别让他翻垃圾吃！”Anu气势汹汹地又朝那女子吼道“是你自己要负责照看这帮小鬼的吧，依奥。”
“恩……恩……”女子站在原地，本来就因为寒风瑟瑟发抖，现在更是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喃喃应和着。
“那就好好去做，搞什么啊！？”Anu像是在小羊前的大野狼一般“你们死不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关心你们想怎么去死，但要是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得了疫病挂掉，可是会传染的啊知道吗？那样的话连住在周围的我也会被波及的啊。”
“但……但是……”
“但是什么！”Anu一步逼近，依奥便不敢再说。
这个样子沉默了片刻，只听得风沙在周围吹打着帆布和篝火噼里啪啦作响……
“呼……”Anu长叹一口气“真没办法……”他把身后一人高的登山背包取下，拿出几张被压得扁平的棉被。“这些你们拿去，是裹身上的！不要又当柴火点掉了！”
“啊……好，好的……”依奥赶忙让孩子站去一边，腾出手接住厚重的棉被。
“我再搞点食物来。”Anu说着，转身向他停在几步远的座驾走去。那是辆蓝色外壳，在若干年沙尘的侵蚀下也保养的崭亮的摩托车。
“但是……食物的话……”依奥从棉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她因为因为缺乏营养而苍白瘦弱的面孔：“……难道又要去那么危险的……”
“不然你说怎么办！？”Anu转头厉声打断了她，依奥嗖的一下又把脑袋缩回去被卧后面了。
“那……那么……”依奥只敢轻声细语地念道“请……请务必小心……啊，还有……谢……谢谢……”
“……”Anu抓了抓头发，跨上机车。“别会错意了啊。我可不是想帮你们。”他看着前方黑漆漆的路，戴上防风头盔。“我只是，不爽帕那混蛋的做法而已……”
被聚集区里微弱火光照亮的背影，随着马达转动的轰鸣，和蓝色的机械坐骑一同远去……
壁炉里晃动的火苗不过是个摆设，真正取暖用的是地热和天花板里徐徐吹出的暖风。沙尘也被隔在城堡的外面，屋内只有淡淡的鲜花芳香剂的味道。
大型玻璃吊灯和长桌上的蜡烛台辉映着把四周照亮。雪白洁净的桌布上堆满了丰盛的菜肴，每一道都盛在精致的银制餐盘里。美酒和糕点也占据了显著的位置，把这场晚宴装点的五颜六色。
凯渊面前的盘中，是一大块纯正的菲力牛排。用炭火烤至5分熟，再浇上一层酱汁，褐色的表面在烛光下反射着琥珀一般的光，鲜嫩的肉香配着香料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开。
“……”凯渊几次拿起刀叉，又放下。他腹中空空，面对这不知多少时候没尝过的鲜美肉食，倒也很想大快朵颐一番，可总觉着不是个味儿，终究没有下口，只抓了两片面包塞进口中，聊以果腹。
他望了望长桌上的其他人，Troy把后背贴在椅背上挺得笔直，严格地使用着适当的餐具，把食物切成等大的小块依序摆在盘中，再从左至右分别放进嘴里，看上去好像连每一口咀嚼的次数都是固定的。
Rune虽没有那样刻板，也可以用优雅来形容她用餐的姿态，取食的种类也都是些外观精美的点心或蔬菜，配合着宝石般剔透颜色的红酒，细细地品味。
只有Sho，身前只堆放了大量的肉食和味道浓烈的餐品，粗野的用叉子整个叉起来送到嘴边，再直接咬断搅碎。不过在凯渊看来这才是最能享受食物滋味的方式。
坐在长桌主人席位上的帕伽索斯呢？他和凯渊同样，几乎没吃下什么，但取而代之的打开了一个小瓶子，倒出些药丸吞入口中，然后便吩咐人撤走了他的盘子和刀叉。
“不合口味吗？阿凯。”帕伽索斯望见凯渊盘中的牛排未动一口，如此问道。“的确还比不上好像美食漫画里那种吃后可以神游天外的程度，但这些都是我的大厨的得意之作，应该在lastcity，不，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已经吃不到了。”
“别担心，闻着味儿也知道它的美味。“凯渊把半块面包塞下肚：“我忙着好奇这些原料从哪来的而已。”
帕伽索斯恍然地笑起来。
“Oh，我们在这座城市的地底开辟了一小块地方，模拟了适宜农牧的环境，当然，必须依靠幻象的科技力。”
凯渊似乎听过，但他原本只当做饥肠辘辘的人们随口的幻想。
“在那里我们制造了洁净的水源，提供人造的光合作用。一些沙漠上绝对办不到的事情，像种植蔬菜瓜果，圈养禽畜牛羊，甚至是酿酒，都能实现。只是，代价，或者说成本非常高昂。”
“所以没有提供给平民吗？”凯渊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别说平民，即使在幻象内部，也必须是D—wheel适格者以上的人，也就是你现在看见的几个，才有资格享用。”
帕伽索斯拨弄着他遮盖左脸的长发，饶有兴趣地等着凯渊的反应。
凯渊却轻轻推开餐盘，盘里的牛排还完好如初。
“这是你应得的，阿凯。”帕伽索斯惋惜地微叹道
“你想让我说‘真是受宠若惊’吗？”
早已随着两人对话放下刀叉停止动作的Troy，闻此言又深深皱起嫌恶的眉头。
帕伽索斯倒没在意，他早有所料。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说“不过，我希望你最起码可以为此而感到，一点点的自豪。”
“如果你还想我帮你，最好别期待这些无谓的东西。”凯渊毫不客气“快点进入正题吧。”
“OK。”
嗒的一声，随着帕伽索斯响指一打，整个屋子灯光烛光顿时全部熄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墙壁被一道幻灯打出的光照亮。
众人的注意力聚拢过去……
印在整面墙上的图片，原来只绘出一个简单的物体。
新月形状的金色物体……
“这就是‘诺亚’。”帕伽索斯一直轻松调侃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而望向其他三人，Troy自不必说，Rune和Sho的表情也不像之前那般悠然了。
凯渊立刻对这件名为“诺亚”的东西，其重要程度有了充分的领会。
“阿凯，”帕伽索斯把头仰靠在轮椅的椅背上“你认为monster，它们是怎么来的呢？”
“我不擅长考虑复杂的问题。”
“是由什么物种进化的吗？是地外的生命吗？还是被什么人制造出来的？”帕伽索斯用手在空气中指指点点“我从以前就想了好久，但是，线索很少……”
“那么，结论呢？”凯看着幻灯的影像“和这东西有关吗？”
“结论是，monster，‘不应当存在’。”
凯渊的表情显示他一点也没明白。
于是帕伽索斯继续解释道“想要画出一条线，必然从一点延伸至另外一点才能成立，这个世界，一切都按照着‘定律’和‘规则’运行着。现实点说，好像调查表排名靠后的漫画过不了几周会被腰斩，这就叫做jump的规则，万年不变。”
“这个比方一点也不现实。”凯渊抗议道。
“但是monster，却完全无视了这些规则，他们如同HXH那样可以藐视排名拖拖拉拉不停休载，如果这在其他杂志上，自然没什么好说，但现在却发在了jump上，你认为会引起什么问题。”
凯渊搞不懂他的比喻，只抓住一点点理论的尾巴。
“你想说monster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产物吗？可那又怎样？他们祖籍在哪儿于我们何干？”
“混乱，阿凯，混乱……”帕伽索斯眯起眼“任何世界不允许存在两种规则，混乱必然伴随着互相碾压和争斗，最后，残留下唯一一种——规则。可能是我们的‘排名腰斩’，也可能，是它们的‘下期休刊’。”
“好吧，”凯渊摊开手“原因是什么也无所谓了，水火不容的境况大家都看得见，你折腾了半天，有没有得出些建设性的意见？”
“让我们再回到开始的问题，monster是怎么来的。在了解了他们的诞生不是由我们所知的因果关系左右的时候，我想到，在这个已经混乱的世界中，说不定有一个不属于我们的‘规则’，正在支持monster存在的合理性，换言之，就是那规则，才导致了monster的出现。”
“真是有趣的设想。”凯渊揉了揉太阳穴“抽象得一点都没价值啊，帕。”
“抽象？”帕伽索斯突然提高了音量“不，阿凯，这一点都不抽象，那个‘规则’，就在你眼前。”
凯渊视线的前方，只有墙壁上的幻灯。
只有那个新月状的物体。
“我们终于找到了。”帕伽索斯的一字一顿的言语中，难掩其兴奋之情“这便是monster存在的根基，力量的源泉；也是让人类落至如斯田地，让世界扭曲混乱的元凶。”
“诺亚……吗……”凯渊默念着。
“你能想象吗？阿凯。这么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蕴藏着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可能性。它破坏了我们世界的一切原理，规则和定律。让本不该有的怪物顺理成章的横行无阻，让人类的科技和智慧变成了一堆废纸。真是绝妙啊。”帕伽索斯几乎像是乐队的指挥般，用手臂舞着节拍。当好似一小节的乐章结束时，他又镇定下来“既然如此，反过来利用它的话，让那些怪物灰飞烟灭，让人类重新主宰这个世界，说不定都可以轻松办到……”
“你难道打算……”凯渊已经估摸出，Troy所说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其大致内容了。
“没错。摧毁掉诺亚，或者夺取它。”
“你知道它在哪里？”
“呵……”帕伽索斯又像是听见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对于monster如此重要的宝物，阿凯，你说它会在哪里？”
凯渊脑中，浮现出一幅景象。lastcity这座笼城外很远的地方，成千上万的怪物聚集起来，围拢着他们的要塞，他们的堡垒。而那堡垒层层守备的最深处，新月的圣物闪着宝石般的光……
“所以，你制造了新的D—wheel，准备倾尽全力殊死一战去抢这个叫‘诺亚’的东西？”凯渊眉头紧皱着。他话中的不满，任谁也听得出来。“你‘十足的’确定，摧毁了它monster就会完蛋吗？”
“这是人类唯一打倒monster的希望……”帕轻描淡写的语气多少失了半分底气。
“你认真地考虑过敌我的战力差距吗？”
“……”
“你有想过失败后这座城市的下场吗！？”
凯渊几乎是站起身子，向帕伽索斯逼问着。Troy立刻也跳起来，挡在他们两人中间，一副绝不退让的样子。
幻象社长只摇了摇头，挥手让Troy坐回去……
“阿凯……”他直面着对方的目光说道“我以前已经赌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赢了……这一次，我也会赢的……”
凯渊握住拳头，眉头舒展了些，视线却没有一丝妥协。“可我们现在没有退路了，我们拿什么去赌……”
“绝处逢生，这一回是大翻盘。最终的胜利就在眼前我不能放过你明白吗阿凯。”
“……”
“再给我一次机会，再帮我一次。”
昏暗的屋中，幻灯打在墙壁上的反光，映着沉默中两人的侧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