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甚风，带着翠绿树叶的枝条也自然没有摇曳着发出沙沙声……然而周遭却并不安静，细碎而如同“群蝇共唱”的声音始终萦绕在周围、仔细一听便能听见一片嘈杂……
尽管百姓们不像之前那般扎堆聚集、但仍有些百姓零零星星的待在一块，他们窃窃私语着、讨论着，有些百姓讨论着发出舞纹的事、有些讨论着此刻阿悌与莫无眠事、还有些将两件事串在一块来讨论……这叫外者听了，定是会觉得像是心口爬上了蚂蚁一般不畅快……
而就在这令听者不畅快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阿悌与莫无眠正“玩”着大眼瞪小眼，这也是他们会被周围百姓们议论的原因之一、加上他们方才闹出的动静也没小到哪去……
哪怕是在“苍蝇”的包围中，对于阿悌与莫无眠而言却似乎是眼中只有对方、至少此刻是如此……莫无眠是笑吟吟地看向阿悌、就像在看什么有趣的小玩意，而阿悌则是认真地盯着莫无眠、仿佛要用视线将莫无眠穿透一般……
“你问我可想帮助我姐姐……是个什么意思？”阿悌问道。
“呵……”莫无眠没有回答阿悌，只是饶有趣味地笑了一声、道：“小弟弟，你倒着实是有趣呢……明明方才还视我如洪水猛兽、凶神恶鬼般惧怕我，此刻就敢如此不客气地朝我提问了？”
“呜！”阿悌听了莫无眠的话、显然动摇了一瞬，尽管是不禁缩了缩身子、他还是鼓起勇气直视莫无眠，道：“有问不答不可谓君子做派，你可是要让我一个孩子瞧不起么？”
“呵呵！”莫无眠再笑，他随意地把着手中的折扇、道：“我就说你有趣啊！现在居然还敢对我用激将法！真不怕我又暴躁失态、又把你吓着？”
阿悌肩膀打起了抖、而他仍是脸颊微鼓，强忍着恐惧喝道：“快、快回答！”
“嗯？”莫无眠顿时停下把玩折扇的动作、眼神稍冷地瞪了阿悌一眼。
阿悌果然被吓了一跳，他身子缩地更紧，虽然依旧是直视着莫无眠、但他的喉咙与嘴巴却是打着颤而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哼……”莫无眠“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悠悠地放在领口处扇着风，他稍稍撇嘴笑道：“你看，你这不还是怕我么……想要我解答你的疑惑、又不想担惊受怕的话，便对我说话客气些、如何？”
“呜……”阿悌依旧看着莫无眠，尽管他缩着身子、一副很是害怕的模样，但他的眼神似乎还在重复着方才他说过的话——回答！
“嚯……哼……”莫无眠瞥了阿悌一眼，随即又“啪”地一声将折扇收起、握在手心中，他道：“要我回答自然可以，毕竟这也是我先起的话头……不过，你可想好了，有些事情、小孩子知道可不甚好……”
你既然知道不甚好，那你还同我说作甚？
阿悌不禁心中反驳道，而他嘴上则是不耐烦地道：“快说呀！”
“哼……”莫无眠手持折扇、将双手背到身后，收敛起笑容道：“你那姐姐方才可真是霸道，面对一众百姓的群起而攻依旧在气势上不落下风、尽管她算是理亏的……接下来的事你自然也看到了，在军营中当众杀掉了一名平民百姓、还是现出真身一击致死……你是蛮聪明的，那么、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阿悌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莫无眠所说的……莫无眠见了、笑容再起，他道：“我便告诉你吧……其结果就是你姐姐会成为这附近百姓的众矢之的，甚至背负起骂名……方才看琼戟长官的样子，似乎是打算不向你姐姐问罪了……然而，就算琼戟长官在附近有不小的威严、但难保不会有些百姓难以释怀而去报案或四处宣扬此事以宣泄心头之不快……”
阿悌稍稍挺起身子、他的神色也是变得有些许凝重……
见此、莫无眠笑容更甚，他又是将折扇展开、放到领口处轻轻地扇动起来，“看样子你是知道，作为超脱凡境者的你姐姐在过渡区、还是在军营中杀掉一个作为凡人的平民，这按照我华夏的律法来看可不是小罪，轻则受牢狱之灾、重则身首分离……这，你可知晓？”
面对莫无眠那显得意味深长的笑，阿悌只是低下头、什么也不说，而这反应倒是莫无眠乐意看见的……
“所以……”阿悌忽然抬头看向莫无眠道：“你特地来找我这个孩子说这些，目的何在？”
“啪”，莫无眠将折扇敲在手掌中、顺势将其收起紧握，随后他道：“无所谓目的，只是心血来潮……方才你姐姐会出手杀人、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阿悌不出声，莫无眠便当阿悌是默认了、接着道：“你明明对我心怀恐惧、却为了你姐姐而敢于面对我还对我毫不客气，呵呵，看来你们姐弟间的感情颇为深厚啊……”
“这又如何？与你何干？”阿悌连问道。
“因此！”莫无眠的音调陡然提高，“看在你与你姐姐如此深厚之情的份上，我也不忍心见到你们姐弟俩受难……也便如我方才就同你说的，你想帮助你姐姐么？若是你想、我便是可以帮帮你们……”
说罢，莫无眠面带颇为自信的微笑看向阿悌……阿悌又将头低了下去、沉思着……
片刻后，阿悌抬头看向莫无眠的笑脸……在稍作犹豫后，阿悌道：“姑且谢过你的好意……不过，我姐姐可并非一无是处之徒，这等小事……还犯不着要我姐姐求助与外者！”
“小事？”莫无眠的笑即刻带上了嘲讽的意味，“你莫不是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这可是大罪！”
而阿悌道：“或许吧……但琼戟姐姐已然让那被我姐姐杀死的人起死回生了……我的确是乳臭未干，论见识我定是远远不及你，但就算是我也知道起死回生之术也算不得烂大街的便宜货……现在人都活了，那百姓们就算再看不惯我姐姐也不会在来为难了吧……”
“你是如此想的？”莫无眠的笑容变浅了，他又把折扇收起、将手背到身后，“方才还觉得你这个孩子蛮聪明的……现在看来，倒还是天真呢……”
“嗯？”阿悌嘟起嘴，绕是他忽然被小瞧也会觉得不快……
“呵……你不是自认没见识么？那我便教你几句话……”莫无眠在身后用折扇拍打着掌心、发出“哒哒”声，“‘得理不饶人’、‘气人有，笑人无’和‘人性本恶’！你以为这些百姓们真会懂得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哼！这帮刁民从来都是觉得自己占理就咬住不放！方才明明是他们自己来找你姐姐的茬、后来闹出人命他们也一定会觉得都是你姐姐的错！”
“呜……”阿悌说不出话来，而莫无眠却未有止住话头的意思，而且、他似乎越讲越激动……
“嘲笑自己有而他者没有的，极度羡慕和嫉妒他人有而自己没有的到痛恨的地步！这是他们的亘古不变的尿性！作为打从生下来就居住在过渡区的、没甚见识的刁民，想必对于你姐姐的美貌与实力，他们中没有那个是不羡慕、不嫉妒、不痛恨的吧……加上你姐姐的高傲态度，他们肯定个个都巴不得把你姐姐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踩在脚底！你说，见不得你姐姐好的那些刁民、那些本性令人不齿的刁民会因为琼戟长官复活一个人就放过让你姐姐‘从云变泥’的好机会么？”莫无眠像是在问着，但他的语气强烈、没有留有让阿悌否认的余地……
“可……”尽管如此，阿悌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为那些百姓说些好话，毕竟先前他还同那些百姓中的一些人交流过、玩耍过……
“怎么？你还想袒护那些刁民了？”莫无眠讥笑道。
“他……他们是因、因为……因为我姐姐的做法同他们观念不和才……”阿悌扭捏着道。
“你说你姐姐开膛验尸的事？哼！这不过是引子而已……虽说观念不和，但一些出身于过渡区的大夫做了同样的事、那些刁民才不会向对你姐姐那般群起而攻之！于他们而言，过渡区大夫开膛验尸就相当于干了件偷鸡摸狗的事、骂几句了事，你姐姐这样的超脱凡境者开膛验尸就是欺负他们、就要被他们围攻声讨！况且……这些刁民说什么为孩子云云的，终归到底不过是怕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罢了！凡人的观念就是如此，子孙后代不过是传宗接代、供养自己的工具，哪里来那么纯洁、纯粹的情感？可笑！”莫无眠不屑地说道，他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带有很强的主观性……
阿悌不出声了……莫无眠道：“怎么？你还是不肯相信？哼……那我便让你相信！”
“啪”的一声，莫无眠将折扇甩开、猛地朝阿悌一扇！
“啊！”阿悌一惊，立即举起双臂护在身前……随后，他只觉得一阵旋风入耳，耳中顿时像被塞入了一个打鼓、“咚咚”地作响！又像塞入了无数铁砂、尖锐的“沙沙”声也不绝如缕、叫他头痛难忍！
“啊……”阿悌捂住耳朵、挣扎着从木墩子上跌落……
“咚咚”声与“沙沙”声很快消退了些，然而阿悌的头痛却是未减去一丝一毫，因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取代消去的“咚咚”声与“沙沙”声作响在阿悌耳中与脑海中……
“那孩子同那恶女子是什么关系？”
“看着挺可爱的……怎么就跟……”
“不会是被拐来的吧……”
“欸？知人知面不知……指不定……那……也是个小魔头……”
“说什么呢！肯定是拐来的……没看见那恶女子长着蛇尾么？那孩子指定是被抓去当吃食的……”
“蛇过冬都要睡大觉……指不定是……过冬粮食……”
“欸？你们说那恶女子开了那女孩尸首的膛，不会就是……”
“哎呦！不是还有一公子也去验尸么？要不要请他去看看那女孩是否少了心肝脾肺肾之类的……”
“恶心……”
“过渡区外就尽是那些怪胎……”
“那些怪胎就该死……”
“亏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居然是蛇蝎心肠……”
“本来就是蛇……啊呸……”
“琼戟长官好像不想把她绳之以法啊……”
“不会是被威胁了吧……”
“毕竟琼戟长官那么嫉恶如仇……”
“不会就是那那个孩子威胁……”
“要不要去报官呐……”
“琼戟长官都不管，官府能管么……”
“试试吧……”
不知何时起，阿悌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耳中声响再依旧他难忍，而他只是愣住了……
“那是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莫无眠居高临下看着阿悌……不知为何，只有莫无眠的声音阿悌听得特别清楚……
“所以，你确定你还是不需要我帮助么？呵……你说要信任你姐姐的本事倒也可以……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你那姐姐是个什么脾气……我与你姐姐认识不过一天都知道要她做解清误会之类的事只会越描越黑……”莫无眠悠悠道。
“或许吧……”阿悌抬头看向莫无眠，“不过……能否容许我问一句……”
“但说无妨……”莫无眠浅笑道。
“要是我真要你帮……你打算怎么帮？”
“呵……”莫无眠露出胸有成竹的笑，“你姐姐会被群起而攻，就是因为她坚持开膛验尸，而她又为何要开膛验尸？不就是为了解决着几个月来附近一带发生的孩童失踪、被害的案子么？只要能解决这个案子、而且你还在其中除了一份力的话……你便可以将功劳说成是你姐姐的，这样功过互补，我想就是那些刁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那你为何会想来帮助我姐姐……”
“方才说了……我是看在……”
“你能将父母对于儿女的情感贬得一文不值，居然能看在姐弟情感之深厚来管这等闲事……未免有些荒唐啊……”阿悌说道，他浅浅地笑着……
莫无眠僵住了笑，他沉默了……
“不妨让我猜猜吧……方才我似乎听见……除了我那位姐姐，还有一名公子也参与了验尸……那就是你吧？”阿悌说着、他的神情的方才的莫无眠一样自信，“你说要我出力去解决这个案子，恐怕最后你会将功劳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吧？而你会来找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怕不是想拿我当诱饵引凶手出现、你再守株待兔吧……”
“呵……”莫无眠发出类似于笑的声音、而他却根本没有在笑，“你果然还是蛮聪明的……不过也终究还是个毛头小子！”
莫无眠忽然吼道：“你莫不是忘了方才被我吓得有多惨了么？现在居然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不怕吃苦头么？”
显然，莫无眠怒了，他将折扇收起、持在手中就像是持着一根短棍，他抬起手、毫无疑问是打算将折扇像棍棒一般敲打到阿悌身上！
“哼！怎么样？害怕么！”莫无眠怒斥道。
而阿悌却没有如莫无眠所想的那般再变成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反而是露出孩童特有的纯真的笑，只听阿悌道：“方才我怕，此刻我不怕！”
“嗯？”莫无眠不知阿悌再说什么，他甚至怀疑阿悌被吓傻了……不论如何，两度被阿悌惹怒的他是真打定主意要让阿悌受点皮肉之苦了，一个青年男子在一个小毛孩面前没点威严怎么行？不会让他死或受多重的伤、只是一定要让他经受难以忘却的疼痛！
持折扇的手使上劲、朝阿悌挥舞而去……
“嗯！”莫无眠猛然一惊，他那朝着阿悌而去的手顿时僵住、动弹不得！他的全身都动弹不得！冰凉凉的……那是从他脖子处传来的感触、是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感受的最清楚的！
随之而来的是杀意！铺天盖地的杀意！就在身后！
莫无眠僵硬的脖子艰难地扭动、如同生锈了的机关，哪怕有来自额头的冷汗的润滑也于事无补……
“这位公子？你方才说谁，该怕什么呢？”冷峻的女声自莫无眠身后传来，那是萧啸的声音……此刻的萧啸正手持大刀、威风凛凛地伫立着，而她的刀刃、正紧紧地贴在莫无眠的脖子处……
“笑笑姐姐！”阿悌欣喜地喊道！
“阿悌……”萧啸动作不变、而她的声音却变得温柔又关切，“姐姐来晚了……没伤着吧？”
“嗯！”阿悌乖巧地应答着，“笑笑姐姐，我没事！我们回去吧……我想黎嫣姐姐啦！”
“哎！得嘞！”萧啸瞬间便收起了刀，她走到阿悌身旁、右手提起阿悌的后领子，一把将阿悌拎起、让阿悌坐到了她的肩膀上并用右手握住阿悌的右足足踝，她叫唤道：“走喽！”
“嗯！”阿悌扶住萧啸的脑袋、将身子贴紧萧啸的后脑勺……
姐弟俩便这样丢下了被萧啸的杀意吓呆的莫无眠，扬长而去……
在回营帐的路上，萧啸对阿悌说：“你黎嫣姐姐现在有些不方便，毕竟只是一个分身、限制多多，现在不能随意走动，所以把你丢在那地方那么久可实属对不住了……阿悌你可别怪姐姐们呀……”
“我才不怪姐姐呢……呼呼……”阿悌抱住萧啸的脑袋，舒服地打着鼾道……
“嘻……阿悌真乖！”萧啸笑道，而后她又露出一副埋怨的神情，“话说那会应该是舞纹跟你在一块吧？她跑哪去了？就验个尸还不至于花她一整天的功夫吧？”
“呜……”阿悌忽然沉默了……
萧啸察觉到了阿悌的异样，问道：“方才那看着人模狗样的家伙，是否对你说了什么？”
“没！”阿悌立刻否认道，“什么都没……只是来找我说闲话，我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他……”
“嚯……”萧啸显然没有尽信，不过她依旧没有多说什么。
“好好考虑我说的，先不说我是否要揽功劳，至少这对你姐姐也的确有利……若是你考虑好了，要同我合作，那边今夜亥时临近子时的时候来我们方才见面之处……”莫无眠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晰得就像是莫无眠直接对着阿悌的耳朵说出了这番话一般……
阿悌被吓了一跳，然而他还是忍住、没有表现出异样……他看了看萧啸，似乎萧啸听不见这声音……
估计是他方才扇地那一阵风搞的鬼吧……阿悌想道，然后他思索起莫无眠所说的、权衡着利弊……直至回到营帐中，阿悌都未再出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