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黑暗,它正紧紧跟随、磨牙允血。
身旁是黑暗,它正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脚下是黑暗,它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头顶是黑暗,它遮蔽天际、笼罩大地。
面前亦是黑暗,它张着血盆大口、邀请着因未知而恐惧的蜉蝣进入它那直通深渊之腹的漆黑咽喉……
阿悌向前走着,他只能看着前方而行……因为,他面前那如同漆黑黑的大口般的黑暗之中有一处、仅有一处与其它黑暗不一样……
阿悌面前的黑暗中,有一道白芒缓缓前行……它如同黑夜天边的明星,亦如同无光小道上引路的灯笼,它始终待在阿悌的视野中央,不快也不慢、恰好让阿悌可以跟上……
它,或者说她,便是阿悌方才结识的奇妙少女——白允。
那泛光的白芒则是白允身上披着的奇异的皮毛……令人倍感舒适的洁白,其上繁复的黑色纹路则能激起观看者解出其中蕴含的奥秘的欲望……
在那洁白的皮毛之下,是一双同样洁白的足,足掌亦被绒绒的皮毛包裹,而**的足跟与灵动的足趾们则露在冰冷漆黑的夜中。
两截小腿俨然是在漆黑沼泽中亭亭玉立的白嫩藕段,藕段末端的一双赤足便是如同绽放在黑泥中的白莲一般玲珑可爱。它们规律地来回踏动着,这又让它们像夜空中飘落的两片雪花一般,在黑暗中独舞、美好无暇又惹人怜惜……
“白……白允……”
“叫姐姐。”似冬末湖面的薄冰般冰凉而通透的嗓音穿透黑夜的泥沼传入阿悌耳中。
“呜,白、白允姐、姐姐……”
“唤余何事?”
“白允姐姐……你赤足行走,脚不疼么?”
“此问甚怪,汝之姐姐中亦不乏赤足者,汝定是如此问过她们不少吧?何必问余,多此一举。”
阿悌默不作声……他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同白允说说话罢了,谁知白允如此呛他……在白允现身之前,阿悌感到恐惧,在白允现身后,由白允身披的皮毛上所散发的白色光芒虽然在黑夜面前如同滴入火海中的一滴水一般苍白无力。
但就是这对于这片夜空而言完全可以无视的细微光芒却令阿悌不再对黑暗感到恐惧,但现在阿悌感到尴尬!二者共处却皆一声不吭最是令人尴尬了!
再者,白允不论是从神情上还是从言语上都表露出纯粹的冰水气质,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标志的冷美人,她身边仿佛有一堵天然的墙将他者拒之墙外,但白允此刻还牵着他的手!像领着小鸭子的鸭妈妈般牵着阿悌走……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阿悌心里跟长了毛似得不自在!
必须得说些什么……找个可以与她长久聊的话头,不然我非得尴尬死不可!
阿悌想着,同时他也想趁此机会打探一下关于白允的事,毕竟白允了解他、他却对白允一无所知着实不公平……欸?话说,白允是怎么知道他姐姐们的事的?
疑惑之泉蹭蹭地从阿悌心底里往上涌!尴尬顿时褪去大半,此刻占据阿悌内心半壁江山的是提防和谨慎!这名唤“白允”的奇异少女接近他,极有可能动机不纯!
“白允姐姐,你身上这皮毛究竟是……”阿悌问道,多亏白允正背对着他,看不见他带着敌意的眼神……
“余没有对汝不利的心思,至于余为何对汝之事知之甚详待会余自会告诉汝……”白允没有回答阿悌的问题,倒是先来了这么一句话,把阿悌惊得直蹬着眼睛。
被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被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背对着就不会被发现?天真啊!此刻阿悌的感觉就像是在繁绣楼中沐浴时一丝不挂被众姐姐盯着看一样,毫无秘密可言!
“先来答汝之提问,”白允似毫不在乎阿悌的感受,她自顾自道:“此乃余自己之皮毛。”
“你的皮毛!”阿悌惊呼,这看着像是她披着的皮毛竟是长在她身上的?看看白允的手臂、足踝,估计都跟阿悌差不多纤细!再看看那皮毛,蓬松、巨大,显然是巨兽身上的。这二者搭配在一起……阿悌想了想,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此乃余幼时之皮毛。”
幼时?小时候?把小时候的皮毛剥下来穿在身上?话说这小时候的皮毛穿在身上还显得如此巨大?莫不是倒着生长,越长越小么?
“莫乱想,余从未逆生长。”
“呜!”又被看透了心思……阿悌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紧张过度不经意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了?怎么白允像是可以直接听闻他心声一般?
“你、你说你未逆生长……那这皮毛……”
“想必汝亦知道‘原形’这概念,此便是余幼时原形之皮毛……”
“你……不是人?”
白允没有回话,显然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十分多余……
“那、那……那你的……你的真身是……”
“世间谓余之族‘白泽’。”
“白、白泽?”
白泽一族在华夏甚是出名,阿悌自然也没少在她姐姐们口中听得“白泽”二字。
透过去,晓未来,上至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这便是世间常说的,关于白泽的描述,这能清楚表明白泽的一个特点——知道得很多……
这与白泽一族的【天资】有关,每一只白泽生来都拥有知晓天地万物的潜能,显然白允也不例外…….不过,阿悌好奇白泽的【天资】还能读心么!这就太无敌了吧!
“并非余所有同族都有如此本领,余之【天资】异化为了神通,余因此得以知道更多余之一般同族所不知之事。”
“额,哦、哦……”阿悌愣愣地应道,他算是勉强习惯了,白允要知道他在想什么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说出口,感情这原来是神通啊……阿悌稍释怀了一些,好在这异样的本领不是白泽一族个个都有。但他又哀怨自己时运不济,偏偏就遇上个神通广大的白允!
“那……白允姐姐……你、你为何在此……白泽一族不是如同四凶族一般都有自己的聚居地的么?”
“不一样。”白允如此道。
白允的意思是四凶族与白泽一族被华夏公家安排聚居地的原因可不一样……四凶族单纯是因为它们太危险且难以管束,而白泽一族则是因为所作贡献大而得到了优惠。
华夏为四凶族设立的聚居地就是监牢,而为白泽一族设置的聚居地则是舒适的仙境、没有任何闲杂人等会去打扰白泽一族的生活……
“余在此的缘由不方便同汝讲述。”
“哦?”白允这句话引得阿悌眯起了眼,果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要先入为主,他者不愿告诉汝之事未必都是见不得光的腌臜事,知晓了余在此之缘由对汝有百害而无一利。”
白允的声音自始至终是平平淡淡仿佛她没有任何感情,这让阿悌始终无法放下对白允的警戒,毕竟丝毫不表达自身情感的存在着实让阿悌信任不起来,当然从小把他养大的姐姐除外……
然后,白允说的道理他都懂!但在他心中冒出“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念头的一瞬间白允便读透了他的内心并对他这念头进行了反驳,根本不给他过多思考、自己否认这个念头的机会。
阿悌算是理解读心术的恐怖了,被读心者压根没有“择言”的能力!根本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自我斟酌再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脑中一闪而过的任何念头都会被读心者“听”地清清楚楚……
“诚然,”白允又道,“天地万物生灵但凡有七情六欲者,其瞬时所想必定受情绪影响甚大,往往不能代表其最真实的自我……汝倒是教了余一个好道理啊。”
阿悌被白允感谢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才想起、白允先前可是说过“长辈教育过哪怕知道对方的事也要扮作不知道并提问、这样才是礼仪”的,白允这哪里有虚心接受长辈的教导啊?
“余之长辈只嘱咐余面对陌生者要讲礼仪,至于熟识之后如何,怹并未提及……”
我们算哪门子的熟识啊?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啊!
“说了几句话还不算熟识么?”出乎意料的,白允问道,阿悌觉得诧异,那平淡冷漠的语调中似乎多了些呆呆的意味……
难不成,白允姐姐以前都没怎么同他者说过话么?
“怎、怎会,只是值得交心者少有罢了!”
呵呵……还真是,听听她那冷漠中带着呆萌的声音,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啊,想来她以前是连个朋友都没有吧,管不得不习惯同他者交谈,想想这还真可怜啊……
“莫要多想!”
嚯……白允姐姐急了……欸,慢着!说不定她是装得呢!我可看不透她的心思啊!
阿悌猛地甩了甩脑袋,他又忽然想起自己的想法全在白允的窥探之中……啊!这就是个死结啊!没办法了,既然如此,把该问的问题都问出去吧!
“白允姐姐,你为什么要来管我?”
“余不能放任汝不管。”
“是……出于长者对幼年者的道德关爱?”
“确有此原因……”
“那白允姐姐还真是闲呐,不论白允姐姐为何离开了白泽族的领地,你都是头一回见识这广阔天地吧?尽管你知道许多,但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这还是头一回吧,为了这毫无约束力的道德准则便在我这还是自己作死的小屁孩身上浪费时间,当真值得么?”
“此当真汝想问之事?”
莫以问答问……这是白允刚见面时就向阿悌表达的意思,结果这就是她现在在做的!这便是姐姐们曾说过的“双重标准”了……
不过,能看透阿悌心中所想的白允也没说错,阿悌的确还没问出最想问的……
可恶!方才说了一下,她还真是、那么知道我欲问什么也等我问出口再回答额……似乎是尊重我了?怎么总感觉是在耍我?
“白允姐姐!你知道最近这发生的孩童失踪被害的案子的行凶者真身为何么?”
凭借白允的神通,定能找出真凶……但有个万一,万一白允本身就是那真凶的话……
“余不知。”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回答让阿悌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果然,白允便是……
“余说过,余之神通并非无敌,”白允自然知道阿悌在想什么,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天地万物皆有‘理’,摸清了‘理’便能知晓万物之情,余之神通便是能助余参透事物事象之‘理’……然余能参透多少‘理’同余之境界修为息息相关,可惜,凭余此刻之境界还远远未能做到将无穷寰宇万事万物皆摸清理透……”
“可你能轻易知晓我的一切……”阿悌对白允的说辞很是怀疑。
“汝乃凡人,论境界远低于余,再者汝同余有接触,余自然能知晓汝之记忆、窥探汝之内心。”
接触!阿悌恍然大悟,原来白允一直牵着他的手是因为这个!
“同时,”白允补充道,“境界高于余者,余亦无法知晓与其相关之事……例如,汝有一些姐姐余并不能知之甚详,其中一者更甚,若余强行探查、必性命不保!到时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之下场。”
“那行凶者也是修为高于你么?”
“未必,但余亦不能轻易知晓其之事。”
“为何?”
“天地甚大,修为高于余者多于苍穹之繁星,修为低于余者亦数之不尽,余怎可能说知道其中任意一者之事便可以轻易知道?”
“但你能知道?”
“能,但必要经过一番调查,了解到一定程度,若对方修为低于余,剩下便迎刃而解了。”
“这……这不还是一个样么!到头来还是要老老实实去查案啊!”
“汝就这么想查清这案子么?”白允忽然止住脚步,转身,以毫无表情的俏丽脸庞对阿悌说道。
“自、自然!呜!”阿悌来不及停止,一下子撞到白允身上,香香软软的、还挺舒服……
“为了汝姐姐?”
“嗯!”阿悌坚毅地应道。
“荒谬,汝亦知所谓‘汝姐姐会因此身陷麻烦’不过是那腌臜书生诓骗你罢了,为此如此坚持?”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放任不管!始终是有可能……”
“莫要找借口,汝不过是长久作姐姐们的‘乖宝宝’,如今找到机会欲证明自己罢了,实际上汝就是为了自己!”
“呜!”
白允一语道破……是啊,在白允面前阿悌有什么秘密能藏在心里呢?
“就算如此!我也……”
白允抬起轻易的玉指,将指尖点在他的小嘴唇上,“不必多说,余自然知道不能轻易劝服汝,故此,余便与汝一同查清此案。”
“欸?”这倒是出乎意料,大大地出乎阿悌的意料!
“为、为何?你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况,你、你的嫌疑并未……”
“纵使再有本事者,也有寻求他者帮助之时,余来帮汝,至少汝将参与且能出一份力,比起在姐姐的庇护下衣食无忧、一事无成不是更好么?”
“可……”
“莫要多言,跟余来!”
白允语气依旧是冰山般冷漠平淡,但阿悌能明显听出不容置疑、不容否认、不容拒绝的意味……白允转身,牵着他的手、向前而去……
“那我们怎么办?”阿悌认命了,“还是那我当诱饵么?”
说着,阿悌想起来莫无眠,那厮此刻估计还收着其放置到阿悌身上的字符给他消息呢……可惜那厮多半不会想到,那纸符已然被白允转嫁到一只老鼠身上了……
周围的黑暗消散了些许……是苍穹中那厚实的云终于散了,白白胖胖的月亮终于得以在夜空中尽情施展她那光洁的素体……
“那毫无作用。”白允毫不留情地将莫无眠的计策打入谷底。
“为何?”
“一无助小二在漆黑之夜独自待在林中,若那行凶者蠢到连这般蹊跷都看不出,怎会逍遥数月还未被缉拿?”
“说不定是野兽之类呢?”
“亦不可能,若是野兽那般生灵,多半不会去找汝麻烦,妖魔等物倒是会去伤汝,不过这附近并无妖魔气息。”
“为何不会来找我麻烦?”白允说的言之凿凿,可阿悌不明白,自己这细皮嫩肉的,不正应该是野兽最喜欢的盘中餐么?
“此中缘由说来话长,余不能放任汝不管也于此有关……”白允说道。
“为、为何?”阿悌心中一紧,这好像说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他的直觉感到这很重要、对他而言重要至极!而且还此前对此一直是不知情的……
“余不说,汝将来自会知道。”
“等等!姐姐,白允姐姐!你就告诉我吧!”阿悌下意识地撒起娇来,但他却忘了,白允可不是看着他长大、对他的撒娇毫无抵抗力的繁绣楼女子……
“现在称余为‘姐姐’了?方才可是一口一个‘你’啊……”
“呜……”
“呵……”阿悌吃瘪,白允则是在她与阿悌见面以来头一回露出了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