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镖局一行在这山上，搞什么‘游葬’是吧？”
萧啸盘腿坐在巨石之上，右手摸着下巴，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游葬啊……多久没听过这玩意了，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句句属实！”焦果裕见萧啸不大相信自己，便激动表示自己没撒谎，然而不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信誉遭到了侮辱。
此刻焦果裕心里非常慌，周围都是远超他平日所见的倾城美人，即使保持私心他也不好说出自己姐姐更好看之类的话语……
可他无暇欣赏这般倾城容颜，更不敢像普通男孩看见漂亮大姐姐一般露出青涩的害羞模样……
虽然是被认养的，但焦果裕好歹是镖师家的孩子，哪怕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捏起鼻子，从这几位倾城美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无一不让焦果裕感到如大湖般深不见底……
面对她们，自己是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的，焦果裕很清楚这一点。同时焦果裕也清楚，自己是被萧啸救回来的，自己在这里完全就是多余、且拖后腿的。
人家的一时好心，可不是自己能死皮赖脸继续跟在人家身边的理由，所以焦果裕想让自己有用一些，在萧啸向他问起他为什么会在这时，他便讲起了事情经过。
包括自己是在镖局干活的，镖局接了游葬的活，自己作为杂役跟随，这一站来到这山上，本平平无事，大家都以为很麻利解决还能赶上吃午饭呢。
谁知突变惊起，山林位移，镖局中人人自危，他一个小小的杂役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来理会，便与他人失散，孤身陷于狂乱山林之中，所幸遇上萧啸，白允也在此时暂且恢复了山林的部分秩序，他便被搭救了……
然后，诸如自己镖局的招牌，自己姐姐的名字，自己知道的关于雇主的信息，他只字不提。萧啸看上去也对那些不大在意，只是“游葬”二字让萧啸心生疑惑。
焦果裕见此便召集，要是被认为是说瞎话的厮，他怕不是要被扔到狂乱如浪涛的大地树木之中，届时一定小命不保……
“就算你信誓旦旦……”萧啸放下手摁在膝盖上，双眼直勾勾看着焦果裕，“我也没理由信你一面之词啊。”
“是你救了我，也多亏你好心我才能安然坐在这不必承受那异象糟践，我骗你于我有何好处？！”
“这可说不准。”舞纹双手抱胸，斜眼相待，语气不屑，“你心里长着什么鬼胎只有你自个知道。”
“我能有什么鬼胎？！还请各位相信我真的是普通杂役一个！承蒙这位女侠好意才捡回一条命，受恩之人，怎敢以仇报德？！”
“哼！”舞纹冷哼一声偏过头去，明显对焦果裕的话语不以为然。
焦果裕感觉委屈，又很着急，却明白不该再纠缠，否则在他人眼里就只是狡辩、更可疑……
萧啸感觉气氛逐渐古怪，轻咳两声，向焦果裕道：“莫放在心上，我这姐妹就这德行……”
“我什么德行？！萧啸你说清楚啊！”
“别闹！”萧啸蹙眉看向娇嗔的舞纹，“谈正事呢！”
萧啸的语气比起呵斥更像爹娘哄孩子而故作的怒态，舞纹听后再哼一声、愤愤地撇过头去。
萧啸轻叹息一声，转向焦果裕，语气放平缓些，“这位……焦、焦公子啊，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你说你干活的镖局接了个‘游葬’的活……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搞游葬了吧？你们还能接到这样的活，着实令我觉得奇怪啊……”
“诶？”这回轮到焦果裕惊诧了，“没人办游葬？可我父亲生前说过，游葬在一些世家子弟间颇为流行啊……”
“生前？你父亲已经过世了啊……”
玫瑰冷不丁插嘴，焦果裕一震、赶紧闭上嘴……
“玫瑰，别随便打探别人。”萧啸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又对焦果裕说：“别介……你父亲了解的不错，游葬在某些实力说不上多大，也不算小的世家之中风靡一时，但那也是昨日黄花了。”
“诶？”
“怎么？你不知道吗？”舞纹嘲讽道。
“呜……”
“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如此惊愕了……”阿悌轻声道。
“好了好了，容我给你讲一下……”萧啸为焦果裕科普：“最近……额，准确点说是近几年，有人研究发现，游葬把死者骨骸分葬在不同的风水宝地，能让死者魂魄与天地同在，这其实是不对的……大部分的情况是，死者骨骸分散、残存与骨骸之上的魂魄也会分散而不能凝聚，最终本就不全的魂魄变得更加残缺，甭说啥天地同在了，甚至于，由于是葬在风水宝地里，残破的魂魄更易形成无自制力、仅凭残存念想肆虐的邪祟野鬼。经查证后，天决会还下令不许大兴游葬及相关事宜……”
“怎么会……”焦果裕一脸的难以置信，萧啸所言大大颠覆了他的认知，以前他听到“游葬”一词，印象都是与“浪漫”二字挂钩，再不济也是“大排场”啊。
毕竟办一次游葬、钱可没法少花，这次的雇主也是花了大价钱的，虽然大部分钱财都被董尽武以各种理由带入自己囊中，但余下的零头都让镖局的伙食改善了一晚，这还不是全部酬劳，这一趟游葬之后还有更可观的收入呢！
然后现在照萧啸的说法，所谓游葬实则百害而无一利？！那么那雇主又是抽了什么风？撒那么多钱来托他们办这个……焦果裕又想起，自己姐姐说过，那位雇主给的钱财其实并不值一次正儿八经的游葬。
雇主给镖局的钱，要是放在以前、镖局还昌盛的时候，是绝对做不成生意的，现在镖局是落魄了，没办法，苍蝇肉也得去啃、还啃得香。
那雇主又是什么情况呢？她多半不是家财万贯，否则早出足够的钱财去找更信得过的镖局了，那她为什么不惜掏空家底、找一间信誉几乎败光了的镖局也要为自己的亡夫举办一场实则屁用没有甚至是会亵渎死者的游葬呢？
焦果裕陷入思索，萧啸挠了挠脑袋，叹口气道：“唉……看来这娃是真的啥也不知道……”
焦果裕一听这话，脸上爬起淡红，悻悻地低下头……
“既然如此那雇主花钱请汝等办此事便有蹊跷，汝方才亦思索于此，对否？”
“诶？”
白允一席话让在场者目光尽集中于焦果裕身上，后者顿时惊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舞纹看了焦果裕一眼便觉得不耐烦，冲白允道：“管这些干嘛？他们镖局、他们雇主有个什么毛病与我们何干？倒是你，推算出个所以然没？”
“暂且未……”
“那还不麻利点？！这么多人挤在一块石头上好玩啊？！”
白允不吭一声投入对于阵法的测算中去……
舞纹又斜眼瞥向焦果裕，弄得后者一个激灵，“你那破事有什么好说的？你那镖局都跟井底蛙似得啥也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平头百姓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怕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吧，傻乎乎地还以为游葬是什么好东西呢！”
“呜……”焦果裕似吃了苦果，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舞纹，你就积点口德吧……”萧啸为自家姐妹的“不饶人嘴”而无奈，转向焦果裕、些微认真道：“不过她倒有一件事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镖局这行业经常要行走于江湖、行走于刀尖，为此、世间之事无论大细都要略有耳闻才好，兴许什么时候还能救自己一命，不论如何知道得多些事没坏处的，此乃镖师之人的准则之一……可你们镖局却连几年前的情报都一点不知？太奇怪了吧？”
“我……额……”焦果裕一口气涌上喉咙，正欲为自家镖局辩驳却即刻发觉无话可说。
天下之事，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巷尾传闻，像镖师这类的行业都要勤快些去了解，不求有多深刻、仅是涉猎也好……老镖头深谙此事的重要。
焦果裕记得自家曾出于好奇而和姐姐一道去问过老镖头为什么，那时尚健在的老镖头笑吟吟地回答：“你们不要觉得什么都听说一下很费事，别觉得那么多与镖师行业无关的消息没用，你可说不准那趟镖的时候正巧就用上了！我以前可试过……诶，小道消息先不论，国家发布的消息可一定要时时注意！不然，哪天国家说、做什么什么违法，然后你嫌麻烦没关注、不知道，人家找你去做，你傻乎乎地做了，那不就不知不觉成了罪犯了么？！”
焦果裕听后深以为然，所以他现在反驳不了萧啸，但嘴已开，便万般无奈地呢喃道：“我干活的镖局本来昌盛，奈何老镖头走一趟镖、没再回来，那时镖局便走向没落……如今欧我干活的镖局连开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谁有闲情逸致去关注天下时事呢……”
“你们老镖头什么时候出事的？”
“……”
“啊，没事，不想说就算了……”
焦果裕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顶着愁容回答萧啸的提问：“两年前……”
“这就怪了，”萧啸稍眯起眼，“关于对游葬的抵制，天决会发布于四年前，怎么着那时候你们的老镖头还健在吧？”
“这……”焦果裕无话可说，是啊，那时候老镖头明明还健在啊……那为什么？
焦果裕的思绪渐沉入回忆……那时候，老镖头以前打拼积攒的名气还能为镖局带来不少生意，可镖局实力参差不齐的弊端那时也开始显现。
入伙的镖师不知何时起就多了一对滥竽充数的家伙，正事不干、游手好闲是常态，吃喝玩乐、逍遥快活倒是“勤奋刻苦”。
镖局中吹起一阵歪风，许多本来端正的梁子都被吹得不正了。
认真干活的镖师看到游手好闲者亦有吃有喝，心中不忿，暗觉自己吃力不讨好，浑水摸鱼成了镖局中几乎四成镖师的准则。
导致镖局内明明坐满了人却“人手不足”，走镖的镖师一天天变少，甚至于这种歪风在跟随了老镖头打拼了半辈子的老镖师中都有吹起的趋势……
老镖头为遏制此，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似得督促镖师们走镖，甚至定了指标，在镖局内待满了多少年的、一个月内就一定要走满多少趟。
资历最老的那一批镖师，基本上跑完一趟回来歇不过一天就得跑下一趟。
镖局里游手好闲的人少了，但这是强迫式的，真正自发主动者很少很少……同时也引发了别的问题。
先前提到，镖局这行业，对于天下之事不论巨细都因有所涉猎，而镖局中普遍有专人负责与此。勃瀚镖局亦不例外，设有一伙专门打探消息的镖师。
然而老镖头发布走镖指标，打探消息那一伙中的老镖师忙于走镖无暇应对，而新加入的镖师指标不多、却在空闲之余游手好闲……哪里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以说那一时期的勃瀚镖局就一个劲地在走镖、整顿风化，跟无头苍蝇似得只是使劲乱飞，也如同聋了一般、天下大事小事几乎不入耳……
焦果裕恍然大悟！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也愕然——原来镖局的衰败，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么……
“嗯！”
“怎么了？！”
白允忽然出声，引得大伙纷纷看去。
只见白允古井无波，却盯着一个方向直勾勾地看。
“找到破阵的法子了？”舞纹着急地问道，语气中含着兴奋之意。
“非也。”
“那你吼什么？！”舞纹一下子泄了气，不耐烦地抱怨道。
“有人。”
“废话，这大把！”舞纹抱胸嫌弃道。
而白允不理会舞纹直接看向萧啸，指着刚才她盯着的方向，平静道：“有一伙人在那边，挣扎于游离土地与草木之中，情况不容乐观。”
阿悌一听便想到什么，看向焦果裕……后者亦瞪大了眼睛，急忙稍凑上去、激动地问道：“莫不是……我那镖局中的……”
白允轻轻点了点头，“多半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