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镖局之首,焦韵接过这个位子之后从来都只感到过挫败感。
老镖师们不买账,年轻镖师们不服,甚至有人戏称她在镖局内只管得住杂役,名义上的表头,实质上的杂役头子。
在镖局内的地位堪称尴尬,纵使有凤毛麟角的几个老镖师像江涟这样愿意处处支持焦韵,但她不傻,哪里看不出来,江涟的支持没有多少来自对她能力的认同、而是出于情分的考量。
自己有几斤几两,焦韵很清楚,所以她没有多少怨言,只是勤勤恳恳做好一个镖头的本分,会做就努力做,不懂的就虚心去问。
常听闻些闲言碎语,焦韵都当耳旁风,毕竟分毫必究的话容易给人留下小肚鸡肠的印象、不利于自己形象的树立。在人前她总表现的泰然自若,甚至任劳任怨、骂不还口。
老镖师的讽刺她当作来自长辈的劝勉虚心接受,年轻镖师的嬉笑她当作进谏谦虚收纳。因此更是收获了某些年轻镖师赠予的“受气包软骨头”的“美誉”。
但焦韵好歹是个大姑娘,老镖师还在的时候虽说不上刁蛮纨绔但也是个大小姐,要她真把那些不公、不合理的对待全咽下肚子而不出一声确有难度。
每每清晨,大部分老镖师、年轻镖师都还在床榻上打鼾时,她已然与义弟焦果裕起身奔赴杂物房准备拿出扫帚簸箕清扫前夜风吹落满地的叶子了。
关上杂物房的门,在顶着拿扫帚簸箕这一名义的一时半刻里,焦韵不再是身负引领这个镖局之重担的镖头,也不再需要顾及别人的看法与自身形象。
面对无血脉之实却胜似血亲的义弟,焦韵方才袒露心声……只有这时候她像是回到了从前老镖头仍健在,自己还是无事一身轻、又可以有些许任性的大小姐的时候。
大咧咧地拢腿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让弟弟坐在自己旁边,要是他扭扭捏捏地就摁住他的肩膀“帮”他坐下……反正凭他的修为也只能任自己搓圆揉扁。
然后将头枕在弟弟的肩膀上,感受到弟弟因为不自在与不知所措而变得僵硬,焦韵丝毫不会在意,她不用在意自己的形象,不必顾忌他人的眼光,她肆无忌惮地抱怨哪一个前辈仗势欺人、哪一个新人死皮赖脸……
焦果裕从来都安静地听着,哪怕来自义姐发丝间的馨香总让他心猿意马,当义姐的身子那轻盈的分量压在他的肩膀上时,强烈的羞涩让他一动不敢动弹、却又巴不得即刻离开。
纵使如此,焦果裕从来都不会在姐姐抱怨完之前有何大动作,在姐姐恢复成一丝不苟的镖头之前,他就不会是除了“接受抱怨的垃圾桶”之外的任何角色。
焦韵不会对江涟或其他支持她的镖师露出不成熟、不稳健的一面。
她从来只会对焦果裕吐露自己的抱怨之词,那些话语之中不仅有她对镖局中某些老镖师及年轻镖师的不满与批判,更有对焦果裕信任、乃至依赖。
老镖头出事之后,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认为,这个与她毫无血缘联系的少年已然是她心中唯一可以称得上“亲人”的存在了。
只要有焦果裕在,只要能时不时向焦果裕吐露心声、让自己腹中的真心实话有个去处……焦韵便觉得再多的前辈新人给予的压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压垮她的。
最近接到生意了,报酬不算高,但那是相较于镖局还强盛的时候而言。现在能接到这单活计已经够焦韵烧高香烧足三天三夜了。
镖局的经济能多少改善些吧?
账本多是江涟在打理,焦韵处理全镖局大大小小的杂物已经忙不过来了,何况她本来就不甚了解钱财出入之事。
在知道这趟镖的报酬之后,江涟那说不上多好看的笑容说明了很多……但焦韵还是宽慰自己,勉勉强强,怎么说也能让镖局勉强变好一些吧?
怀揣着比风中烛火还飘荡不定的“希望”,焦韵头一次像个真正的镖头那般在镖局内召集起一支队伍并在队伍最前头处,在她的一声令下、这趟镖便开始了。
“啊!我的腿!”
可这算怎么回事?!
焦韵摆好架势如雕像般定住,双眼却游离不停,她的手紧握剑茎、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乏力疲惫又或是心中惶恐。
“快闪开!”
“你后——啊!”
“哇!”
惊叫、惨叫,不绝如缕。
焦韵一瞬间完全反应不过来,本来平平无奇的山林怎么变成了狂躁危险的杀阵?!
先是走在队伍前方的两名年轻镖师被路边冲来的树木撞飞,紧接着是后方的几名老镖师落入了地面忽然下陷形成的坑中。
两名年轻镖师还没爬起来,几名老镖师刚从坑中跳出来,异象便似乎等不及一般在他们周遭一触即发!
石块、树木,皆像长了无数只脚,卯足了劲便往四处直直冲锋,地面像是一瞬间从土石变成了流水,或者说像是裂冰时的河面,一块块碎冰随着湍急的河水相互冲击、破碎、交融……
此等异状让一众镖师措手不及,且更为令他们惊异的事,这些狂乱的事物所蕴含的威力竟能让他们这些最低也是【翰林境】的至人受到不小的伤害。
那两名被撞飞的年轻镖师爬起来后依旧觉得七荤八素,这也导致他们没能躲过接下来的撞击……
焦韵刚好出于队伍中间,和“货物”在一起。一瞬间她还没受什么伤害。
作为镖头,她该在这种时候号令大家突出重围,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承担的义务。
然而她愣住了,嘴巴颤颤却什么都出不口……
她该怎么做?发个什么号令?
现在该想办法突破这片不复平静的山林才对。但该往哪突破?四处都是高速移动的树木与石块所组成的屏障,何况漂浮不定的地面也对移动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要是她一声大吼,大家跟着她冲了……造成了严重的伤亡才出去,甚至是冲到最后也没人能冲出去该怎么办?那时她该背负的可就不是职责了。
现在都已经有人受伤了……不!是一直有人在受伤!
不行动的话就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他们这么些人迟早背会耗光……
——该死!要是知道会和一整片山林为敌打死我都不接这趟镖!
纠结中的焦韵不由得如此想道。
“焦韵!小心!”
“诶?!”
焦韵猛地回头,一颗粗九寸有多的大树如犀牛般朝她冲来。
她本想避开,奈何双腿反应竟是慢了一拍!平时可绝不会这样的!但现在她躲不开了!
一瞬间,江涟闪入焦韵与大树之间。她青衣如云,手持一柄细刃软剑,在她手中挥舞如鞭子一般,白光一闪伴随划空声凌厉,九寸大树被从上至下一分为二,自左右擦过了焦韵的身子……
“江涟姐……”
“莫掉以轻心!实战和平时的习武、练习可不是一回事!”
自老镖头出事后,这是江涟第一次对焦韵厉声相向。但焦韵毫无怨言,毕竟她差点就得受伤了,这种时候受伤极有可能意味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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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咱们干嘛跑下来!那些人与我们有何干系?”
狂暴的山林中,与勃瀚镖局一众截然不同的事,萧啸与舞纹穿梭顺畅,不比如鱼得水、速度也慢不到哪去。
这种混乱确实让她们感到烦扰,也确实让她们难以脱离,但想把她们困死在一处还是颇有不足。
听闻舞纹的抱怨,萧啸无奈应对:“能帮就帮呗……况且我们干待在那石头上也是干等着不是?兴许那些人有些意外的收获呢……”
“嘁……”舞纹不置可否,“玫瑰拿【钱币】的没动,你我两个带着【天地牌】屁颠屁颠……”
“她比我们更适合待在阿悌身边,也因此当初才选她和牡丹一块陪阿悌出来不是么?”
“但我们跟上来了……”舞纹不禁露出浅笑。
“是啊……”萧啸亦笑起来。
“说起来,”舞纹一下子收起笑容,“你居然坑我!那会我真怕黎嫣从镜子里爬出来撕了我!”
“哈哈……抱歉~”
“抱歉有什么——”
“到了!就在前面!”萧啸语气陡然严肃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