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韵妹妹!小心身后!”
江涟大喊一声,然而焦韵却被这一声吼得一愣,背后的巨木袭来竟是一点也闪避不开!
看似干枯的树皮,仿佛一碰就要碎掉般遍布裂纹,但在场的都知道、或者都感受过,那“脆弱”的树干是足以要人姓名的凶器。
焦韵纤细的身子能扛住这蛮横一撞么?
看看早前被同样的、乃至还有更细一圈的树干正面撞上的那些虎背熊腰的镖师们,现在还摊在地上艰难地运气。
放到焦韵身上,答案不言自明了……
——果裕……
这一刻,焦韵忘却了自己作为镖师、镖头的责任,证据即是,她没有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没有想起那些还在出生入死的镖师们,而是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弟弟的名字……
如同流星飞锤一般的巨大树木即将让这位年轻的女镖头粉身碎骨,奈何焦韵实力不足,此刻竟是没有任何办法逃出生天。
仅剩的这些时间,能让她做的只有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嘛,只要看不见即将伤害自己的东西,也没那么害怕了……
——只是……好想在于果裕见一面……再和他说说话……
一地泪珠,缓缓从焦韵紧闭的眼角流出,飘散在空中成为一粒粒晶莹的光点。
轰!
一道冲击将焦韵的身子吹飞,她如同一片落叶一般落到地上还滚了两圈,方才停在一片松软的泥土之上。
那冲击虽然势大,但要说威力还是不足,起码未能给焦韵造成多大伤害。
“咳咳……”稍有岔气的焦韵轻咳两声,感觉到身体没有大碍便爬起来看向四周,“这么回事?”
原本应该撞到焦韵身上的树木已然成了一地碎渣,在江涟等其他镖师看来,那树木便是突兀地就碎了,随爆发出冲击但比起其撞到某人身上已然算小巫见大巫。
有些注意到这边新手镖师心生茫然,正如焦韵一样,而江涟则是凭借经验迅速反应过来,稍微抬头喊道:“何方高人相助?!”
“高人说不上,为毫不相干者冒着浑身挂彩的风险冲过来的傻帽就有两个。”
舞纹的说法没有一点和善,江涟呛了一口唾沫,不论这位高手是谁、为何出手,似乎她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刚才是我出的手,她也是在跟我说话,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先让我开口吧?”
后边的萧啸扛着大刀缓缓走出,脸上淡然的笑容仿佛在说,不论是舞纹火气十足的言语还是周围混乱的环境都不能让她心情变糟。
焦韵缓过神来,她看见萧啸用仅剩的一只手扛起大刀,横在身前凛然一挥,数道剑气爆散,各自寻了一颗不好好扎根而四处撞人的树冲了过去。
顷刻间,令镖师们苦不堪言的横冲直撞之树被清扫一空。
没等有人从愣神中醒悟发出得救的高呼,萧啸便神情不变地泼了桶凉水:“杯水车薪都算不上,稍等片刻那些劳什子树就得卷土重来,那边有个稍安全的地方,没受伤的把动不了的抗上,一口气冲过去。”
萧啸举刀指向来时的方向,说罢便扭头就走,舞纹亦是没有等这群镖师深思熟虑的念想,摆出爱来就来、不来拉倒的态度紧随萧啸而去。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这俩刚才救了他们不假,可贸然跟着走上未知的路途也是冒险之举,怎么办?大家陷入犹豫中,一时间谁也没个主意。
江涟可以开口喊一声,跟着走还是靠自己另寻出路只需一句话,她资历足够老,本事也有目共睹,威信不用怀疑,但她将视线转向了焦韵。
前者的意思很明了,焦韵是曾经的少镖头、如今的正牌镖头,于情于理她都该是镖局的主心骨。
后者也没有令江涟失望,她的视线在远去的萧啸与舞纹以及自己这伙人之间来回移动,一边是一出手就强势清场并救下他们的人,一边是自己这伙基本人人挂彩、包括自己都差点受重创的队伍。
咬牙,握拳,纵使不甘心可世间之事哪里有大吼一声就逆转的道理,就算说出去让人笑话,如今为了保命也只能——抱大腿了。
“勃瀚镖局的弟兄!”做出决断,焦韵抬手高呼:“全跟着两位女侠走!”
有人发话,本来犹豫不定的镖师们便有了方向,自家镖头已经作出了选择,是好是赖以后再说,当下行动最要紧。
没怎么受伤的扶起或直接扛起受重伤的,这支镖师队伍如同一群被牛群冲击的财狼般狼狈地跟着萧啸与舞纹前行。
“他们跟上了。”舞纹瞟了眼后边的一大串人说道。
“是么?”萧啸似乎并不在乎,只是走着自己的路,顺道清扫一下忽然出来拦路的树。
一行人在流动的密林中穿梭,有大佬带,镖师们感觉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前方、左右两侧靠前方袭来的树木尽数被萧啸拦下,而他们只需要处理其他方向的就行了,压力比之前少了一半不止。
“还有多久才能到完全之处?”焦韵数次提出此问题,轻松是轻松了,但镖师们的伤可不会自己好,她只求干净停下了给受重伤的弟兄好好治疗一下。
“就快了。”萧啸神色淡定地回答,焦韵听来却颇有一种望梅止渴的意味。
萧啸看出来焦韵在担心什么,便冲舞纹道:“去给那些受伤的镖师做一下治疗。”
“凭什么?”舞纹瞥向身后的那堆镖师,满脸不屑。
“医者仁心嘛,”萧啸则是露出浅笑望向舞纹,“快去。”
后者努努嘴,尽管不情愿还是放缓速度凑到镖师那边去。
一个家伙低吟着被同伴背在背上,似乎是腿伤了,看见舞纹凶神恶煞(他眼中)地逼近,顿时发出大喊:“你干什么?别过来!我受了伤的!”
舞纹没管这家伙的话,尾巴缠着他的腿就是一顿扭。
“啊!”
“你想对我兄弟干嘛!”
腿受伤的家伙发出惨叫,背着他的同伴扭头一看,大怒,就想要拔刀对付舞纹。
结果舞纹一巴掌把拔刀的家伙扇懵了,然后松开尾巴嗤鼻道:“叫什么?还痛?”
“诶?”腿受伤的家伙一愣,呆呆地看向自己的腿,好像……真的不痛了诶。
“只是骨错位,掰扯两下的事还要人背着!”尽情鄙视了某个家伙,舞纹继续治疗其他伤者。
腰背伤了的。
“拿副膏药自己贴。”
脸上大块淤青的。
“拿点药酒自己涂。”
被树撞倒后跌倒又被自己的刀给割伤手臂的倒霉蛋。
“赶紧压住伤口止血!蠢货!”
和上边那个差不多只不过被匕首刺中小腹的。
“谁让你把匕首取出来的!啧,取出来就别放回去了!你是猪么?!”
萧啸勾起一丝微笑:“啊,看起来舞纹工作热情很高呢~”
焦韵和江涟齐齐嘴角抽搐,那副看着就怕她把所有伤者全打死的暴躁态度叫热情高涨?医者仁心是这样的么?谁敢让她看病啊!
镖师们一个个如临大敌,面色发白,好似面对着比那些树木更恐怖之物,但舞纹的治疗确实对他们有好处。
江涟不再看下去,嘴凑到焦韵耳边:“我去队伍后边,领路的事就麻烦焦韵妹妹了。”
说罢她便飞快离开,焦韵有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领路什么的,萧啸便足矣,作为镖头她认为自己在这种时候更应该以身作则到队伍后方断后,但她也知道就算自己过去了也起不到关键性的作用。
紧握自己的剑茎,焦韵的刘海遮掩住眼眉,弱小之人,哪怕当了镖头也只能被当成孩子照顾。
萧啸嘴角的笑容变得更明显,她道:“到了。”
焦韵宛若惊醒般抬起头,她感觉自己踏过了一道分界线,身后是危机四伏的树海,身前则是安静平和的草地。
就在萧啸离开之后,白允研究阵法,终于有了进展,以原来立足的巨石为中心,开辟出了一个独立的区域,那些动如脱兔的树木无法进入。
在这里,焦韵看到了她一直想看到的人,“果裕!”
“姐!”
后者激动地跳下巨石,但他显然没有足够好的身手,跌下来滚了一圈,然后他不顾狼狈的模样,依旧半爬半跑地向焦韵而来。
二者紧紧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弟弟的温度,焦韵终于放心下来。
而后焦韵反应过来,自己身为镖头,如今正是危难之际,展露出沉浸于感情而不坚强的模样可不行,便推开了焦果裕并转过身,顺道拭去了眼角的细微泪珠。
焦果裕本想回抱住义姐,此刻只好半抬着手僵住。
另一边的则不用像焦韵姐弟俩这么矫情。
“笑笑姐姐!”
因为确认此区域安全,阿悌得到牡丹的允许高兴地跑来迎接萧啸与舞纹。
“哦~阿悌~”萧啸的语气和神态变得像极度疼爱孙子的老奶奶一样,随手丢掉了跟随自己征战沙场、宛若无间战友一般的大刀,用单臂将阿悌抱起并拿脸蹭上去,还转了几圈。
“咯咯咯~”逗得阿悌呵呵笑。
萧啸刚停住,舞纹就杀了过来,“你把我支开就是为了独占阿悌?”
阿悌被舞纹抱走,哪怕跟个包袱似得被抱来抱去,阿悌依旧很开心,“舞纹姐姐!”
“诶~”舞纹心快化了,抚摸着阿悌的脑袋,疼爱得很。
那些有幸得到舞纹医治的镖师们一个个瞪大眼睛,这蛇妖大夫刚才要是有现在一半温柔,他们都该心生情愫了!然而实际上,真要他们再接近舞纹得鼓起极大的勇气嘞。
牡丹与玫瑰缓缓走来,靓丽的儿女赚足了镖师们的瞩目,这些个穷镖局出来的人物可没见过多少美人,当然萧啸、舞纹这种一上来就展现惹不起实力或暴脾气的再美也不敢多看。
暂且放着舞纹与阿悌玩闹吧,萧啸最为此时的顶梁柱,得先处理一下正事。
“破阵有希望么?”萧啸问道。
牡丹沉默不语,萧啸撇了撇嘴,再问:“白允怎么不过来呢?”
话语中的那位如今仍在巨石上盘腿而坐,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
“开辟这片安全之处,凶险之物进不了,她也动不了。”牡丹无奈道。
“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萧啸摸了摸下巴,转而看向那些镖师,她们这一行倒是无所谓,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阿悌在众女保护下安全得很。
这群镖师却伤的伤、残的残,指不定能撑多久。
舞纹刚才的医治只是应急,想要真正脱离危险还得好好处理才是。
不多时,焦韵主动走来。
“感谢几位救了果……救了我们。”
萧啸轻笑道:“举手之劳。”
“敢问女侠如何称呼?”
“女侠谈不上,叫我‘萧啸’就行。”
“萧女士,”焦韵果断选择尊敬些的叫法,抱拳行礼,“既然各位出手相救,在下勃瀚镖局现任镖头焦韵恳请各位再施援手,我镖局弟兄仍需医治……”
——果然谈到这份上了么。
萧啸并不意外焦韵会如此请求,她也爽快:“自然没问题。”
“那……”焦韵喜出望外。
“酬劳阁下打算如何支付?”
“诶?”
“怎么?看你一副意外的模样?我会先问医药费你觉得很出奇?”
焦韵下意识便想回答:“是!”
大家都是深陷危机,一般来说不应该互帮互助,有什么账逃出生天后再算的么?为何如此着急?
以前听爹讲走镖、押镖的故事,也有过身处险境,萍水相逢者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事后那些欠债白条什么的,有时候凭借危难中累积的交情甚至都可以免了的。
而且眼前这位女性看着明明是那种性格洒脱,不拘小节的侠士啊?一上来就谈钱确实出乎焦韵意料。
焦韵细微的反应全被萧啸看在眼里,当即便在心中评级——着实天真。
这丫头怕是觉得危机之中谈钱不合适,可对于她和镖师们来说是危机,对于萧啸一行不过是一个困局罢了,前者在这有性命之忧,后者只是暂时走不了。
萧啸完全有余裕去谈钱论价,舞纹的医术不是白给的,在繁绣楼里给人治病的时候舞纹也不是分文不取,只是价格比较公道、亲民,面对实在有困难的病患偶尔发发善心。
勃瀚镖局?听都没听说过,完全不知底细的对象,萧啸可没有无谓的善心发给他们,把加钱讲清楚大家对大家都好。
而且,萧啸自认为是个俗货,谈钱很重要,就算洒脱快活也得财力支撑啊~
焦韵抿着嘴,从兜里取出几张银票,拿给萧啸,“我现在只有这么多。”
萧啸看了眼银票,又看了眼那些受伤的镖师,悠悠抬起三根手指。“这些钱只够救这么多。”
“怎么会?”焦韵急了,浑身颤抖。
萧啸耸耸肩,如果焦韵向牡丹和玫瑰求助,后者没法拒绝,【钱币】持有者的义务嘛,然而负责医治的是舞纹,她手上只有一个【天地牌】,应急的治疗她已经做了,正规的医治是否要白干看她愿不愿意。
焦韵看向自己的弟兄们,眼神纠结、挣扎,似乎在做选择?难不成是要从中选出三个伤得最重的来医治?
萧啸刚才也只是估计,每个镖师伤势不同,所需医药费自然也不同,她只是说大概三个。
看焦韵这幅纠结模样,萧啸有些看不下去了,便道:“我只说了你说手上的钱只能治三个,没说你不能赊账。”
“诶?”焦韵转过头来,如梦初醒,“是啊!赊账!还请您赶紧开始救治……”
“我不是大夫,她才是。”萧啸扫了眼和阿悌温存着的舞纹。
“是!那就……”
“话说我有个问题,”萧啸看向焦韵,这个明显经验不足的姑娘,“镖头为什么是你?”
“诶?”显然没想到萧啸会问这个,焦韵有些结巴,“我、我是……因为……我爹……”
“行了,大概明白了。”萧啸叹了口气,父辈走得早嘛,镖师行业里不少见,“治好你们所有人的伤势之后,我会算好个价钱,到时候如额付款便是,现金银票随你喜欢。”
随后萧啸没再和焦韵多说,走向舞纹,让她给镖师们治病。
后者满不愿意。
“别这样,我可是收了医药费了,虽然只有一部分。”萧啸晃了晃刚才从焦韵那拿的银票。
“我没说话你就把我卖了?!”舞纹抓狂。
“这些钱以后给阿悌买零嘴。”
舞纹顿时安静下来,她看了看怀里可爱的阿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