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安洛小镇没有了管理员的第十个年头了,放在以前,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的过的事情。
不过,好在据说在管理员先生还在的时候,就一直和管理员先生住在一起的朱丽娜女士已经接管了管理员先生的一切事务,甚至做得比他还要更好,安洛小镇发展的速度快了许多。
具体表现为……两年内小镇就有了一座古典华丽、每一个小时敲一次钟、天色入夜就休息的钟楼。
在那之后很快,所有小镇居民都同意朱丽娜成为小镇的管理员,而朱丽娜本人也不推辞,接下了管理员小院。
就这样,小镇上迎来了第一位非人类的管理员。
——《安洛日报》。
…………
又到了今年的冬天了。
小朱丽娜心里想着很多事情,比如说镇子上的歌剧院好久没翻新了,猫愿水库也好像是时候修缮了……想着的同时,手头上也没有停下,很快点起了火。小火很快就燃作了大火,在壁炉里跃动着,红色的火光使得屋子温暖了几分。
“呼喵……”
小朱丽娜爬上了很明显比自己高上不少的躺椅,用毛毯裹住自己,搓了搓手心肉球的同时往手里哈了一口气。
然后……她愣住了。
盯着手心看了好久,又转头望向了存放了很多旧时代人类文明书籍影像的书架,就这么呆呆望着……许久之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室内的温度,一下子好像降低了。朱丽娜努力地用毛毯将自己裹起来,缩成一团。
天色,渐渐黑了。
如果说,在小朱丽娜点燃壁炉炉火的时候,街道上偶然还会有一两只猫快步走向家里的话,现在可以说是打着灯笼……一箱小鱼干也找不到一只猫影。
管理员小院里,堆了厚厚的雪。唯有从外面通往屋子里的这条路,铺着的是一层相对来说薄一些的雪。
而小屋里,十分安静。
火光照映着整间屋子,给屋子里的所有空气都带上了温暖的气息、舒舒服服的气息,与上浓郁了些的二氧化碳浓度,让人直犯困。
我们的管理员朱丽娜小姐,她正裹着一条毛毯,睡在炉火旁的一把高大的躺椅上。平稳的呼吸,嘴角略有略无的微笑,无一不说明着她有着一个好梦。
而在一边。
由于被放置得稍稍靠角落书架边,所以不怎么受火光照耀的冰冷书桌面上,放着一大叠订的整整齐齐的稿纸。
稿纸的第一页,仅写着几个字的大标题——《致我可爱的朱丽娜小姐》。
稿纸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致我亲爱的、可爱的、活泼的、讨人喜欢的小朱丽娜的一封信。
嗯,相信小朱丽娜看到这里也知道了,我忘了写信的格式了,而且我现在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所以我就随便写了些,你可以在眼睛里自己排版一下,我相信可爱的朱丽娜小姐是不会和我介意的。
那个,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其实……有点想你了。
距我当初离开,已经过了十年了吧,也就是我已经十年没有看见过你了,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现在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呢?
你还喜欢穿哥特式的长裙吗?还喜欢喝红茶吗?虽然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是我想,你应该还是会喜欢缩在暖炉旁多过壁炉旁吧,毕竟自从你长大了一点开始,就一直担心漂亮的毛会被壁炉的火烧到。
或许,壁炉都落了很多灰吧,哈哈。
虽然说好久不见了,不过我最近也有打听了很多关于安洛小镇的近况,得知你最近身体不错,而且还成为了一个比我厉害很多的小镇管理员,我很高兴。
你长大了呢,
不再是那个一到冷的天气,就缩进我的毯子里,一边取暖一边害怕毛会被烧到的小猫咪了。】
(不知何处,不晓何方,在一盏发出昏暗灯光的台灯下,一个看不清脸、只能依稀通过脸部轮廓分辨性别的男人坐在一张污浊的桌子前,手握笔,一笔一划地在一张稿纸上写着什么。从他每一笔一划的艰难、每写几个字停笔的构思可以看出,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那个,朱丽娜,对于当初那个时候……我很抱歉,当初的我借“寻找人类不死的真相”这一事情而抛下了你。
而后来更让我感到于心不安的是,事实上,我们所有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大致知道了自己不死的原因、或是说不死的真相,只是不敢将跨出那最后的一步,从“大致”转变“清晰”。
我……很抱歉。
想起最近,有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越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没用——在壁炉旁的我不敢面对我已经不死了、距离我活着的时代已经过了几百年了、所有的亲戚家人都已经倒在了残坑污洼里这一事实,只是不断地看着那个时代的书籍影像,幻想着一切都还如几百年前一样。
手里拿着《求生乐园》计划的我,说着为了老朋友间的情谊、为了让大家不去寻死的漂亮话,却在离求生乐园建成一步之遥的地方,用“寻找人类不死真相”的理由逃离了科索隆……
……然而,“去寻找人类不死真相”这一事本身,就是赤 裸 裸的逃避。
唉……
这么说来,想起我的过往,似乎竟没有什么光辉之事,反而却是劣迹斑斑。】
(书桌、稿纸前的男人凝视着刚刚写下的那一行字,久久不能再下笔……最后,只得叹了一声气,放下笔,指节轻敲着桌沿。)
【大概,在与你分别后没有过多久吧,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并开始努力地强制着自己不能再去逃避。那之后,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做一件早已经有人做过的事情——赎罪。
巴纳姆拉说得没错,人类的确需要赎罪,无论是向地球,还是向你们。
但我想做的事情,又和巴纳姆拉有所不同。这些年里,我都在和薇薇安一起,四处奔走,去寻找很多决定性,或者是有一定关联的重要证据。
如果是对于我们而言,根本无须这些证据,但你们不行。我们觉得这些证据或许能对你们起到很重要的帮助,所以我们去了。
我们去了……写到这里,我感觉有些不妙了,我可以很明确地感觉到有很多东西在我脑海里消失,回忆不起。看到这里的话,麻烦朱丽娜你查一查我留在家里的旧时代的世界地图,你才能明白我接下来的话说:
我们现在居住的安洛小镇在地图上北美洲的位置,距离纽约不是很远,如果纽约还在的话,这里应该只算是一个乡间小镇。我和薇薇安的第一站,就是从这里,前往了再往北一些加拿大的位置,以及在加拿大右边的那部分美国。
然后是向南行,完全走遍了整个南美洲之后,我们才开始动身前往旧时代里,东方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也就是我的故乡。
在那里,我们停留了很久,其间,也是由于各种因素的缘故吧……总而言之,我们先逛完了北美与南美洲,渡过太平洋去了亚洲,然后是欧洲与非洲,最后是大洋洲,甚至连南极北极都去了一次。
想了想,如果希娜还在的话,可能她吵着闹着撒泼打滚也要跟着来吧。
在这些地方,我们算是,发现了挺多东西的吧。
也算是很让人怀念的一些东西。
我都把它们拍作了照片,放在了这一打稿纸后面粘着的信封里,和我要告诉你的最后内容放在一起,我希望你看过那些东西后能够好好思考,冷静之后再做出决定。
这些事情,无论是对于你们,还是我们,都无比的重要,还请慎重思考。
——负罪累累、但同时很喜欢你们、也是不负责任的上一代小镇管理员,沈航。】
(书桌前的男人……)
(他看着自己的成果,嘴角似乎勉力地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他把一个信封黏在了这一叠稿纸的背后,又用一个盒子装好了稿纸。)
(最后的事情也做完了。)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了不远处的窗户,看见的,是全世界共同的夜月。)
(夜月下,是寂静的安洛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