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前世因缘
那是七年前。
所有的前因后果，因为那两人的相遇而变得毫不重要。
慕容家的府邸气派华丽，仿佛把一切罪恶都包裹起来一般。听不到城里人小声地咒骂和厌恶的神情，慕容若还是不食人烟的公子哥，皱紧的眉却把一生的苦难说尽。
他知道父亲是有苦衷的。并不是外面人说的败家子，爹和娘他们……计划着连同自己以内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不想让自己被牵扯其中。但血缘这种东西奇妙的 很，祖先几千年浴血沙场的勇气和毅力却在他这副柔弱的躯体上完美的传承。
但……有心无力。
现在是春天，后院里的菊花却是飘零凋谢之季。淡黄的花瓣落在清澈的河水上，带着几分苍凉和落寞。慕容若顿时感到心中一片惆怅，轻声喃喃道：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个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北冥熠看了看这个黯然神伤的少年，轻松地对上下联。
那是他也还是个狂妄自大的少年罢了，却被那份淡然的幽香吸引。从此命运交错，生生不息的缠绕着彼此生存。谁都不知道，未来的事情。
慕容若吓了一跳，本能的转身，与那个比自己高多了的少年眼神交汇。
“慕容若公子，莫不成是在思念心上人？”对方的名字吐出唇边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北冥熠邪笑，看着若儿红了脸颊沉默不语。
他又怎能知晓，我的心事呢？若儿又觉得有些伤感了。
“请问阁下尊姓？”若儿知道能进自家大门的绝对不是普通人，明知故问道。
“北冥熠。”报上名字，若儿顿时感觉有点愣。
因为慕容家族和北冥家族，在他们父亲那一代有说不出的爱恨情仇，关系紧张极了。他听人家说北冥家的大公子北冥熠是如何的厉害，文武双全样样精通，他却遗憾 的无法和这样的奇才见上一面。今日一见，相见恨晚。
“原来是你。”若儿忽然一笑，面如桃花。那四个字被风拉得很细很长，曲曲折折的传入北冥熠的耳里，眼中却除了这个人再也容不下别的了。
然后他们经常在一起，吟诗作赋。
有一天，北冥熠将一块刻着他名字的白玉送给了若儿。心中含着私心，聪明如他们，有怎会不知彼此的感情。只是，那份感情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还是有了不负责任不求回报不顾结果的誓言。若儿接过玉佩握在心间，像是要把这名字刻在心里一样。眼神是不经意的温柔：
“不管如何多久，我会待你一样好。”清清浅浅的声音像河流一样流淌。
然后他们就成了恋人，如此简单自然。
却不知物是人非，不过天荒地老那么快，生与死那么长。
17.后世结果
苏程云猛然从梦境中惊醒。
那些温暖的片段像电影默片一样的划过，然后在那么一瞬间将他包围。他哭得不知所措，那么纯洁无辜，知晓一切后，才熟知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哭，哭得不是被当作替身，哭得不是北冥熠和慕容若没有结果的相爱，只是哭他的不甘心，哭他替若儿的不甘心，哭他替自己的不甘心。
该醒来了，真的。
露出一抹不为人察觉的苦笑和讽刺，苏程云望了望四周，眼神空洞。浸湿了的袖口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既然身体不允许，就当成借口吧。
——走吧，那样还能拥有苏程云的骄傲。
他看了看遥远澄净的天空，这茫茫天地，真的有容他之处便好了。就这样不知站了多久，瞳孔缩了缩，像敏锐的猫一般轻轻露出爪牙。
“若公子。”冷残无礼的抓住他的手臂，便已知道他心中所想了：“您的身子强行运功，恐怕是逃不出去的。”他轻巧的点破少年的心事。
“不要阻止我。”望着自己当初立下誓言永远不抛弃的亲人，苏程云难过的转身：“冷残，我想走。可我不想连累你们。”他知道北冥熠的个性，定会让这对兄妹没 有生路。
你可知，你对我提出的任何要求，我定会做到。冷残无自觉的抚上苏程云的脸，那是稳重如他唯一可以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
“好。我帮你。”
虽然担心冷残远远不能敌得过北冥熠，但只能托付给他了。苏程云被他背着，迅速的翻过一座座的高楼：“为什么为我做那么多？我不值得。”他拽紧他的衣服，不 解地问。
就如同你爱少爷般，我爱你。绝对不低于少爷对你或你对少爷的爱。冷残有这个自信，却没有说出口的勇气，世俗和主仆之差将他们隔得太远：“没有理由。正如你 离开少爷感到心痛与让你离开我感到心痛般。”
“……”对不起。说出口了又能如何，自己什么都不能给。苏程云苦笑：“北冥熠喜欢的不是我，我不是慕容若。但你冷残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永世难忘，来世…… 再报。”
来世再报。他明知他要的不是他的来世，冷残问：“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眼泪在那一瞬间又开始汹涌。
“苏程云。我叫苏程云。”
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这么的重要。自己的名字是这么的重要。这就是这对兄妹，这个男子教给他的。虽然为了他，他们不得不和自己一样踏上流浪的旅途。
“玉清……玉清好想一辈子跟在公子身边。”少女哭得梨花带泪，苏程云却觉得莫名的释怀和淡然，抚摸着那块支撑他的玉佩，露出清浅的笑容。
“冷残，玉清。再见了。”
最好再也不见。
18.隐于尘世
北冥熠早就意识到了，他是那么理智的人。但是他完全不明白苏程云想做什么了。
心里有鬼。他一直瞒着苏程云一些事情，就像若儿的父亲装疯卖傻也不愿让他受到被外界所沾染一般。
他……难道全都想起来了么？北冥熠深深皱眉，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
“少爷。没有找到。”手下的人出乎他意料的报告道，声音有些颤抖：“弟兄们到处都找过了……但不清楚若公子哪去了……”
他出去不躲在那个烟花之地，还能躲在哪里呢？北冥熠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他没有低估慕容若，但是低估了苏程云。
城外的山坡上，望着这些五彩斑斓的山花浪漫，苏程云展开了臂膀，深深的吸了一口甘甜的空气。这自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即使是居无定所的迷茫。
他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但是他选择了去求助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不是冷残玉清或是艳娘兰姨他们。他知道这样子会带给他们多大的灾难。于是，他去找了叶灵。
那个神秘的，还跟若儿有一层情敌关系的鬼医。
纵使是他也没有把握的，以至于他开口说想让叶灵帮忙他逃出去时，已经做好了被千刀万剐和抓回去见北冥熠的准备。但是叶灵没有辜负他期望的笑着答应了，还忙 七忙八的做好了一系列工作，跟他喝茶聊天起来。
非常的可疑，总觉得他知道什么似的……
“我知你不是慕容若，但这身躯是，也难怪熠没有认出来。”叶灵优雅的抿了一口茶水，琥珀色的瞳孔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没有人想做替代物。”
我是。你也是。
“我大概没有方法回去了。恩……我是说我原本的肉身已经毁了。”不知道时间是怎么算的呢，自己落下水也好久了，早就腐烂了吧。苏程云叹了口气。
叶灵问：“你有没有想过，世间那么多生生死死，为何就你投身在慕容若身上？”
苏程云顿时愣了愣，他从来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这难道不 知是机缘巧合吗？
“世间万物，都会经历生生世世的轮回。这辈子没有了的愿望执念，下辈子说不定还会继承着。你或许，就是慕容若在千年之后的转世也不定。”叶灵不知从哪搬套 轮回论来。
我说要崇尚科学你也不会懂的吧。苏程云干笑两声：“你是个大夫能不能讲点道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的！就算我看了很多小说也不可能吧！
“你跟他，不是挺像的么。”叶灵启唇，眼神有那么一瞬即逝的悲呛：“而且，我是鬼医，别把我和那些庸医比在一起。”他冲着准备离开的苏程云笑。
比如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喜欢他，一样的尊严。
正如同那次，叶灵大声质问苏程云：“我只想问。为什么熠喜欢你。”
苏程云莞尔一笑：
“因为是我啊。”
没有理由的，谁喜欢谁，都不是错。所以，他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19.苏城细雨
走在苏州城的街上，苏程云用袖子擦拭脸上的灰尘，轻轻抚摸那些泛黄的墙壁古老的建筑。纵使是几千年前的故乡，也是那样的令他着迷。
自己赶了几个月的路，终于看见那繁华的京城成为半壁江山上小小的一点，松了一口气时，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副身体……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他踉踉跄跄的走过许多许多的地方，生存能力极好的他顽强地成了过去。望着清澈澄净的天空，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多么的苦涩。
身边已经没有那个人炙热的体温和吐息，梦境却停不了的延续着。每一场梦都是苏程云刻骨铭心的痛，他注定得见证他们的爱情，纵使爱的那个人身边没有自己。
或许，这记忆的传承契合点就在于对北冥熠的爱。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那些雨滴挂在苏程云的发梢上，抬起头，把眼泪倒流。
他恍恍惚惚沉睡在村民的屋子里，死死的拽紧那块玉佩，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上面的痕迹。下一秒又坠入万劫不复的梦和爱里。
“熠……”慕容若忧伤的侧脸面对着北冥熠，眼中浸满的泪水滑过：“我们……会是敌人吗？为什么……要不停的征战，父亲他……已经……”断断续续的抽噎连绵 成漫天飞舞的细雨，多么像是分别时的场景。
北冥熠毫不犹豫的抱住那落泪的少年，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看不见我呢！苏程云想大声喊叫，却没有声音到声嘶力竭。
他的温柔，他的拥抱，他的一切。都只给那个人的啊。
只是慕容若没有看见，拥抱着他同样还是个少年的北冥熠，露出一丝可怕的戾气。然后抓着他的手将他勒得生疼。
这就是爱情……吗？
沉默的醒来，苏程云望了望窗外无法停歇的雨，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水混合着泪水触目惊心。
你何时……这么窝囊了呢？苏程云。
“慕容若，我始终……欠你一条命。”他嘴边浮起一丝冷笑，这份感情已经将他逼上了绝路。但至少，不能死不瞑目。
借来一只信鸽，苏程云潦草随意的在上面写了‘苏州’两个字。信鸽在他手里轻轻扑腾一下飞入云霄。哪个方向，是远方的京城。
就让我来……我来了结这北冥家族这份野心。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爱。
老妇人走进房去给那个病弱的少年端吃食，却惊讶的发现他已经毫无踪迹。打了补丁的棉被下，只剩下一块价值连城的白玉佩，发出寂寞的光芒。
那老妇人赶紧跪下面对青天，连连道这是上苍的恩惠。
窗外的雨将那衰老的祈祷声淹没，将苏程云的身影淹没，将这一切爱恨情仇淹没。水。真是奇妙的东西，它可以遮盖一切事物。
20.若是不知
一个月后，他又回到了那个无形的牢笼，回到了他的身边。
北冥熠似乎完全没有生气似的，看见他的时候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仿佛这几个月来的失踪根本是一场梦。
一个宁静的午后，北冥熠轻轻搂着苏程云望着窗外花苞饱满的菊花在风中摇曳着，缓缓开口：“你的生辰将近，弱冠之年，想要什么成人礼？”
生日？他来到这也快一年了啊。苏程云没有回答，对着他眼神坚定：“你知世上最悲伤的字？”灵魂的声音悠然响起。
“你……”北冥熠有那么一刻的惊讶，又归于平静：“想起来了么。”
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慕容若对着自家的菊花微笑，清浅的笑容，化不开的忧伤一点点触到北冥熠的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熠公子，你知世上最悲伤的字？”他突然问道。
北冥熠思酌片刻，邪气的笑：“是‘情’吧。”
他摇头，眼中是天边高耸的楼塔和浮云：“正是小弟名中的‘若’字。”
慕容若又向他解释，缓缓道来：“凡‘若’出现，皆已对世事无能为力，它是失意者的自欺欺人，将幸福托在灰飞烟灭的过去或深不可测的未来。”
“若没有遗憾，一生不必说‘若’而说再多的‘若’，却无法不遗憾。” 北冥熠附和道，那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直接伸入那柔弱少年的心里。
那时候，便不可能再放下彼此。
而如今，北冥熠依旧笑得狂妄：“你曾告诉我，是‘若’。”语气不再是当时年少。
“那次，说对的是你。”苏程云仿佛和脑海中喧嚣记忆的声音重叠，和慕容若的灵魂融为一体。身体一震，吐出刺眼的血液。
北冥熠皱了皱眉，为他拭去嘴角的血。苏程云拿出一张纸，将北冥熠的手指擦干净。
为了，他们同一个无比深爱的人。
“若不是因为‘情’，何来世人千万个‘若’字？‘情’，便是一切世事无能为力的伊始。”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苏程云累了，和若儿一样的累了。爱这个人太累了，活在这世间太累了，面对这一切太累了……
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当初若儿有没有这样想过呢？逃避这一切世俗，奋不顾身的扑向那爱情。但是他一定清楚，他可以，北冥熠不行。
所以若儿选择了死亡。选择了一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来面对。
北冥熠离开后，苏程云拿出那张沾了自己血迹的纸。这上面，最重要的还是有北冥熠的指纹。这是他可以为慕容家族扳回一切的办法了。
他有必须替若儿了结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