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班级高一4班,教室位于旧教学楼二楼的最西面。
我们所拥有最靠近阳台的优势,便是在下课铃响后,第一时间取得阳台的“制霸权”。虽然仅仅是二楼,一到下课时,阳台上仍三三两两地遍布着不愿意去到操场活动,却又想在10分钟之内换换空气的同学。
但是本人属于室内滞留一派。
一来,我的位子靠窗。下课以后只需要将头伸出外边,便可尽情享受新鲜的空气。
二来,阳台上多得是成双入对的情侣;哪怕是三楼四楼的学长和学姐们,也都宁可都走几层楼梯,到我们这里来释放闪光弹——你们就不怕教坏后辈们吗?
但是平心而论,处于微妙年纪的高中生,谈一场纯纯的恋爱,这不正是所谓“青春”嘛。
其实,我也有喜欢的女生。虽然现在只是处于暗恋的阶段,不知道如何突破“朋友”这条界线。
不过哪怕确定成为了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也没有这样的耻力,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和她单独聊天。
我自认不是个怯弱的人,唯独在“恋爱”的问题上,迟迟无法踏出一步。
我和我心中的她之间的日常交流,也只能维持目前这样——
“喂,冬青,把英语笔记借我吧?昨天晚上我看了半天都莫名其妙唉!”
坐在我前面座位的少女,带着乞怜的目光回头望着我。
“现在借也晚了吧。下节课不就是英语、而且还要随堂提问吗?”
“所谓临时抱佛脚,就是……”
“佛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生气的。”
我一边嘲讽她,却还是不争气地翻起了书包。
谁让我拿她没辙呢?
这个我一直暗地里喜欢的女孩名叫楚缘。
和我的个性正相反,这丫头是个十足的阳光乐天派,在我的印象里,仿佛从来没看见她曾经为什么事情难过,或者生气。
——从我两年前认识她的时候起便是这样。
我和楚缘读同一所初中,同级不同班。初二时候“机缘巧合”相识,后来“机缘巧合”成了朋友,最后考了同一所高中,“机缘巧合”地又分到同一个班级。
这一定是上天安排我们在一起——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如此妄想。
到底喜欢她的哪一点呢?我也曾经反思过这样的问题。
大概,答案就是她的笑脸吧。
说实话,楚缘的相貌也很出色——不能算一等一的美女,略微打扮一下也仍然会让人赏心悦目。这张清秀的脸庞,配上保养良好,垂至肩胛的长发,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惜的是,她一向以来的男生式打扮,彻底把旁人心目中的这种印象给毁灭了。
比方说,同班这么久了,除了夏季的升旗仪式统一着装校服以外,我就没看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打扮,穿什么样的衣服,唯有她的笑容从来不会改变。
哪怕她提出再多诸如借作业本之类的麻烦要求,只要看到她的笑脸,出自我口中“好好自己念书啦”这样的苦口婆心的劝告、“你是怎么考上高中的啊”这样的吐槽,都立刻变得无力起来。
我把英文练习本递给楚缘,她却没有像以往一般转身立刻开工,而是睁大了双眼,整张脸都凑了过来。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虽然强装镇定,不过已经能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上升。
“你的声音真奇怪,是感冒了吗?”
……好敏感。
“伤风而已,没多大事啦。”我只得苦笑着回答道。
果然,在夏天感冒是件无比丢脸的事情。
楚缘立刻把手伸进上衣兜,翻出一样东西,猛地刺到我眼前。
“慰问你的!”
巧克力花生糖——惊魂未定的我,终于看清了那条状不明物体上的包装。
“今天是巧克力花生糖吗……”
“昨天是脱水蛋糕,前天是……”
楚缘扳着手指头开始如数家珍。
“重点不在这里吧!话说你不去读英语了啊?”
“啊!”
楚缘惊叫一声,与此同时,上课铃恰到好处地同时响起。
“惨了!啊啊啊啊,小玲,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一如往常地抓着同桌的女同学摇晃起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的楚缘,有一样可以直中她死穴的东西。
甜食。
和我同班开始,她每天都会在书包里装上一两样零食。比如半面涂满奶油和椰蓉的面包、沾满了葡萄干的蛋糕,或者像她刚刚给我这种我吃上一口牙就会不舒服的超甜的糖果。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享受甜食的人,腰围却始终没有变化: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听她说她的体重有将近4年都一直保持同一个数值。
这让我这个可乐喝多了都会让肚皮长脂肪的人情何以堪。
这世界的公平何在啊?
我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巧克力糖想些有的没的,一边翻开英文单词笔记,准备应付英语老师的提问抽查。
这位传说中的英语教研组组长,号称整个年级的头号杀手,折磨起学生来心狠手辣,绝不仁慈。每次下课以后都布置大量的作业不说,考试时候由她亲手编纂的试卷就连优等生们也会感到头疼。
虽然说一切为了升学率还情有可原,不过这样下去,这些高强度练习的效果,都会被学生们的逆反心理给抵消了。
就像现在——英语老师镜片下夹带着凶光的视线扫过,几乎没有人敢抬头和她对视。
“昨天上课讲过这个语法问题——谁来答?有没有人主动一点?”
有才怪咧!
并非我自吹自擂——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好歹成绩还能说得过去。但是这种不知道是取材自高考卷子甚至CET4的一个句子里一堆陌生词语的题目,用来提问我们高一的学生,实在令人发指。
此时此刻我也只能把头贴近桌面,用掩耳盗铃的方式,尽可能降低被点到的概率。
啊,鼻子好难受。这便是伤风的后遗症吧?
“嗯,那,田铮,你来试试?”
英语老师选定了提问的目标,也立刻缓解了教室里的压抑气氛。与此同时,教室右首的一个高大身影忽地站了起来。
看来,就连老师也觉得这道题的难度有些超标,不得不找这个人来救场吧。
这位田铮同学是4班的学习委员,上个学期就在整个年纪、甚至全校内都扬名的传奇人物。
四高中的重点大学上线率虽然在区内首屈一指,但却并非全市最优秀的高中。究其原因,就是四高的学生则只能用“良莠不齐”来形容。
但是相比其他重点高中,四高的教学风格却相对宽松,除去某些教师以外,很少有应用斯巴达式风格来约束学生的老师。所以自学能力强的优等生,在四高中便如鱼得水一般。
田铮便是一例。身为中考时的全区状元,没有选择市重点,而是来到了四高,足以让教导主任欣喜若狂。而他也并未让老师们和家长失望——上学期的全市联考,田铮便以超过第二名近20分的水准拔得头筹。
然后,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之一是,田铮现在参加高考,也能立刻取得优异的成绩。
这样的人,应该用“天才”来形容吧?总之,我是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The behaviour of gases is explained by……”
深沉的男中音响起,读完了这遍是生词的成句,并且说出了正确答案。
居然真的会啊!?
这种人的脑袋结构真的和我们一样吗?
我一边感叹,一边飞速地抄写这道题目。
当然,并非只有我一人吃惊——当田铮坐下以后,教室里仍回荡着“我靠”“嘶”之类的声音。
“很好。高考英语说到底是词汇量的战争,你们要多向田铮学习!”
英语老师毫不吝惜对尖子生的称赞,甚至连一直眯得很细的双眼都睁大了一圈。
拜托,我们的脑袋又不是抽屉,可以随便往里塞东西,然后加把锁头就不会忘。
不是所有人都和那只怪物一样的!
说归说,我觉得,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是很佩服田铮的。
这个人完全没有优等生的傲气,人缘也很好;任何人有什么问题请教他,都会立刻得到解答,有不少男生都和他打成一片。
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笑,不过据某些女生说,他经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沉稳表情,配上粗框眼镜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短发,“十足有男人味道”。想必,他在女生中的人气也不低。
这样的人,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完美”。
“接下来,”英语老师的魔音突然再次响起,“把刚才的句子拓展一下,举一反三。如果去掉what的话,该怎么选择?……嗯,楚缘同学,你来回答!”
哎呀……真不得了。
看到楚缘悻悻站起来、张口结舌的样子,我不禁悄悄在手心画了个十字。
※ ※ ※
“啊啊啊,丢脸了啦!”
下课时,楚缘反坐在凳子上,趴在我的课桌上扭动身体。
“没办法——谁让问题那么难呢。”我看着她一头漂亮的头发甩来甩去,莫名产生一种想要狠狠揪一把的冲动。
“要是冬青的话,一定能答出来的吧?”
楚缘猛地抬头,撅起小嘴紧皱眉头盯着我看。
糟了,心跳又加速了。
我慌忙避开她的视线,手指无意中碰到放在书桌里的巧克力糖,脑中不由灵机一动。
“这个算安慰奖好了。”
“啊——?真没诚意!这个不是我之前才给你的吗?”
嘴上这么说,不过她的手已经抓在糖上了。
“好了好了,想吃就吃吧。”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我就不客气了!”
……感觉像在喂宠物。
能和楚缘像目前一般安然相处,哪怕仅仅维持朋友的关系也无所谓。
万一告白失败,维系两人的纤细丝线崩坏的话,恐怕如此的场景,再也不会见到了。
这两年多时间已然习惯楚缘在身边的我,不敢做这样的想象。
在外人看来,我们的感情很好,俨然已经是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
曾经有人询问过我和楚缘的关系,我回答他“是一般的朋友”。
对方愕然道:“一般的朋友?男女生会走这么近的吗?”
我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两人还是尽量避嫌,减少在公共场合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比如现在——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有20分钟,不少同学都趁机出门“放风”,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还留在教室里用功,或小声闲聊。
我的同桌就是“为数不多”中的一个。
说起来,高一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我和这位同桌,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最初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我试着向他自我介绍时,得到的仅仅是个微笑而已。
如果不是从姓名簿上看到他的名字,恐怕开学一周以后,我都不会知道这个男生的名字是程星海。虽然整天坐在一起,两人的交流仅限早晨打个招呼,放学道个别而已。
我倒不认为这家伙不懂礼貌,而是他的性格实在太内向了。
哪怕是上课被老师点到提问,他回答问题的声音也细小得可怜,除了周围这一圈人以外,大概都无法听清。
虽然这孩子身材瘦小,相貌不出众,性格懦弱,成绩也始终徘徊在中等水平,更毫无特长,是个完全平凡的人,但是他和那位堪称完美的田铮,却是一对要好的朋友。
下课时,除了程星海独自坐在书桌前看书的时候以外,两人基本上形影不离。也只有这时候,田铮一直板着的脸会舒缓下来。多数时间两人并不说话,可是看到他们只有在两人独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就会明白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友谊真是奇妙的东西。
听说,两人初中就是同班同学,程星海当时受班级里的混混学生欺负,都是田铮为他出气。
既然这样的话,程星海对田铮有一种依赖感,也并不出奇吧。
正因为平时互不交流,我和楚缘说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尽量不打扰到他。既然无法成为无所不谈的好友,至少还能相敬如宾,于彼此都有好处。
这个靠窗的小角落的几人,以奇妙的均衡,维持平稳的现状。
直到有人走到我们的身边。
“程星海。”
七分严厉、三分娇柔的女声响起。
看清来人后,楚缘无奈地冲我使了个眼色,起身扯了扯T恤的衣角,转身坐正拿起一摞书最上方的笔记本,随意地翻动起来。
在四高中,男女生的一般交往——哪怕是恋爱——并不受到禁止。但是我想,任何人都不希望老师知道这些事情,毕竟会平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要说4班唯一一个有可能向老师汇报这些八卦的人,就是现在站在我和程星海旁边这位女生。
班长孙凉。
看来我的同桌招惹到她了——我忍不住又想在手心划十字了。
老实说,这位班长是个很养眼的角色。在高中生里很罕见的及腰瀑布黑发已经是加分点,偏偏她还拥有一副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搭配无框眼镜,更是个十足的知性美人形象。
倘若四中来个什么“女生选美大赛”(老师们会允许吗?)的话,想必她会取得前几名——不,或许拔头筹也说不定。
这样一位美少女,本应拥有相当多的男性簇拥。
事实却正好相反。
这位班长大抵是班级里最不受欢迎的人物,与班主任并列第一。
问题起源于班干部选举。
区区高中的班级干部并不算很重要的职务,但毕竟这是一次锻炼自身的机会,而且还能趁机和新同学搞好关系,给同学留下良好的印象,因此对于班干部职位感兴趣的人仍然大有人在。
本应是一场民主的选举,却在最后出了岔头。
班主任胡老师宣布:“班长一职,需要各方面能力都非常出色,而且能够团结同学、沟通师生的人来担任。”
然后,这个职务直接颁给了孙凉。而选举中票数最高的田铮,最终成为了学习委员。
当然,胡老师和田铮私下密谈过——据田铮透露出来的消息,老师认为田铮的成绩太优秀,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让他担任几乎没什么工作的学习委员。
这话听着真是天大的讽刺。
田铮本人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和他要好的不少男生,都开始为他打抱不平。后来这个阵营扩大,一部分女生也加入进来。结果就是,4班有一半多的学生,都对孙凉这个班长感到不满。
胡老师年纪不算大,是个之前刚休过产假的少妇。教学水平不错,和学生之间关系也融洽。唯独在班委这件事上,走了一步莫名的棋。
大概就像她所说,需要一位“沟通师生”的人。
自从孙凉成为班长,谁上课看漫画、偶尔旷课、偷偷吸烟、谁和谁正在恋爱之类的情况,老师便掌握得多了起来。
详细地分析情况以后,能够告密的“叛徒”也就只有孙凉了。
我平时不惹祸,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即使如此也仍然被孙凉参了一本——和楚缘两人多说几句话,在她眼里就等同于不正当的交往。
要不是我俩成绩都还说得过去,恐怕早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辅导一番了。
不管是谁碰到这种事,大概都不会依然平心静气的吧。
我平时很少记恨人,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以后,只能对孙凉敬而远之——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想从程星海的身上挑优点,应该很困难。但是同样,想要挑些毛病出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班长大人将矛头转向我这位人畜无害的小同桌呢?
……先不考虑这个。
光是班长站在这里,我就感觉到无形的强大灵压。
班长的身材实在是太棒了。
而且现在正是夏天,女生们的衣着打扮也都尽可能地清凉。
那么我眼前的这位美少女,无疑拥有最强的杀必死。
似乎察觉我正带着邪恶的心理打量邪恶的地方,班长略微扭转头,皱着眉打量着我,仿佛要说什么。
我慌忙移开了视线。
啊。
老天,请您原谅我吧。
楚缘,请你也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只喜欢你。
虽说如此,我也是个正常的男生。
对于女孩子的身体会感兴趣,那也是完全正常的对吧?
所以楚缘你吃甜食我不反对,保持身材当然最好——但是,没必要连胸围也一直保持那么纤细吧?
正当我满怀对楚缘的内疚之情忏悔时,程星海已经站了起来。
“暑假补习的费用,你是不是还没缴上来啊?”
班长大人双手抱肩,眉毛紧锁,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来。
……虽然说美女生气的时候也依然养眼,不过我想程星海现在不会有心情欣赏的吧。
说到这个暑假补习,实际上就是利用假期里学生们的休息时间,进行额外授业的一种名目。总共为期一周,每日半天时间,内容为提前讲解下学期的重点课程。
好吧,身为高中生,我们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而四高中的补习时间,也实在不能算长——当然,是对比那些暑假只放一周的高中来说。
七个半天,收费25元,价格还算合理——比起校外的补习班来说,便宜不止一半。
虽然说性质是“自愿”,实际上人人都会参加的;否则老师就会找你“谈心”,这可实在是一件不痛快的事情。
对于我来说,多出几天能见到楚缘的时间,自然是不错的。暑假在家里除了温习,也没什么好做。
但是恐怕不是人人都这么想吧——
“那个……我……”
“什么?”
喂同桌,气势上就输了哎!
程星海支吾了半天,小声挤出一句话:“我不想参加了。”
“啊?暑假另有安排?只有一周时间,不能错开吗?”班长只手推了推眼镜。
“……啊……不,我……不想交钱。”
奇怪。
从程星海的衣着、文具之类来看,并非来自什么贫困家庭。想必25元补习费,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全班同学都已经交过了,就差你一个人;这么多钱都放在我手里的话,出了差错让谁来负责?”
班长用力拍了拍程星海的书桌,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本来教室里还有些许闲聊的杂音,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似乎有不少视线往这边飞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可是……嗯……”
程星海的头愈发低下了,整张脸几乎快要和桌面平行。
喂同桌,你也太好欺负了吧?
换了别的人,至少也会用“忘记带钱”或是“我让家长直接和老师沟通”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以免和班长在这里对峙,成为他人视线的焦点。
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法直接说出来,事后悄悄和老师解释一下,也好过现在这种糟糕的状况。
不过,我也没什么批评他的资格。
现在的我只是个旁观者——连站起来为他说话的勇气也没有。
对,因为不关我事。
虽然不关我事,站起来帮程星海解围,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如此就会将同学们的视线于班长的矛头悉数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我讨厌这种感觉。
并非为我自己开脱——我从不吝惜批评自己是个胆小鬼,但是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做这样的选择,并非自私的行为吧?
否则,教室里这十几个人,为何没有一个站起来说点什么?
大家都是平凡者,才更凸显出英雄的可贵。
正如同我相信自己是个“平凡者”一样,我也相信,“英雄”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就在教室里鸦雀无声时,从门外闪进一条人影,伴随着“噔噔噔”的响亮脚步声,高大的身躯已经站到班长的身后,彻底将这条通道封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田铮一脸阴沉地盯着班长看,没几秒钟就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转身后退了两步。
我们的座位本身就靠后,这一下子,她便相当于被田铮逼到了墙边。
“干……干嘛啦?”
“……身为班级干部,和同学沟通时,要注意态度。培训时候不都讲过了吗?”
相比班长明显的动摇,田铮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可是,就差他一个了!胡老师让我务必中午之前把钱送到教务处的!”
“嗯,我知道了。”
田铮把手伸进裤兜,掏出三张纸币,直接递给班长。
“这样行了吧?你快去吧。”
班长一脸委屈地望了程星海一眼,看他仍然低着头不置可否,迟疑了一下便接过田铮的钱。待对方侧身为她腾出可以通过的空间以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舒缓了下来。
看来,松了口气的,并不只是我一个啊……
田铮拍拍好友的肩膀,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那个……钱,晚些还你。”
“安啦!不急。”
田铮伸出右手,夸张地在空中摇摆着。
果然是有没法说的原因吗?身为熟知程星海难处的好友,及时出现为他解围,还能让班长哑口无言——用Good Job来形容田铮刚才的举动,再合适不过了。
有这样的朋友,应该说是程星海的幸运吧。
※ ※ ※
这场甚至无法称其为“意外”的event,便是我平凡的日常生活中,难得的一场小小波澜。
就像站在辽阔平静湖水边,向其中投入一块手指甲大小的石子,只能激起轻微的波纹,甚至连湖中礁石上栖息的青蛙都无法惊动。
上课、下课、午休、食堂。
上课、下课、放学、回家。
看到桌子上摆满的饭菜、和父母一起高兴地用餐、回到房间念书、睡觉。
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在念书到深夜,将头伸出窗外透气时,我偶尔会眺望远处——在灯火带映衬下显得漆黑的海平面上方,仿佛散落着无数棋子的星空。
像我一样的大多数人,也都每天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吧。
享受目前的平稳,不奢求遥不可及的变革——我在经历过惨痛的教训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追逐太阳的人,理应被高温灼化翅膀,摔得七零八落。
而他却侥幸苟活于世,只能心存感激,小心地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我享受着父母的关爱,还能每天和最喜欢的女孩见面谈笑,便已经心满意足。无论伊甸园的蛇在我面前放下多么高价的诱惑,我都会不为所动。
扮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呈现哪怕是虚假的笑脸给周围的人看——
这是目前的我,唯一有资格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