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课,我和往常一样补充课堂上漏记的笔记,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周冬青,有信!”
没错,的确是我的名字——我发了几秒钟呆,终于确认不是产生了幻觉。
写信,这是上高中以来,在周围的同学中兴起的“时髦”的玩意。
联络工具如此发达的现代,除了必要的书面场合,几乎很少能看到这种古老的传达信息的方式,尤其是在年轻人之中。
不过对于高中生、尤其是刚换了环境的高一生来说,为过去的同学、不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的好友写上一篇热情洋溢的信,描述自己现在的生活,这种将大段想法字斟句酌以后一并发出的独特意境,完全异于电话中聊天和互传短信的感觉。
我一向认为,除了未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外,想必这几年也不会再收到其他邮件。
没想到的是,这个预言这么快就被打破了。
正要起身去负责信箱的同学那的时候,他手里的黄色信封,突然被一个娇小的身影卷走。
……从这个高度来判断,哪怕没看到脸,也知道是谁了。
“哗!好漂亮的字,一定是女孩子写的。”
说话间,抢劫信件的犯人已经跑到了我的座位旁。
这个矮小的女生名字叫许空竹,楚缘的死党之一。
暂且不提身高,这孩子从外表上看,也完全和小学生无异,被误会禁止进出KTV等场所都是常有的事。
虽然年纪和我们都一样,发育迟缓到这个份上,实在太夸张了吧。
不单如此,她天生还有自然卷曲的头发,理成蓬松的齐颈发型,配上圆圆的苹果脸,活脱脱就是一个真人版的玩具娃娃。
拥有这么可爱的相貌,她在男生女生堆里都很受欢迎——后来便被起了个外号,叫做“4班吉祥物”。
看起来她本人也非常喜欢这种叫法就是了——真是搞不明白女生的心理。
“拿好,说不定是情书哟?”
许空竹把信递到我手中。
“哪里。”我讪笑着挠挠头发。
这个年代,会有人用情书来示爱吗?又不是拍电影电视剧动画片,怎么可能会有“悄悄递匿名情书”这种戏剧性的状况发生啊?
何况,楚缘正在教室里,你说这些话会让她误会的!
想到楚缘,我不禁望向她的方向。
离得这么近,当然不可能听不到许空竹的话。此时她正扭过头来,用手里的笔杆拨弄着雪白脖颈后的发丝,睁大双眼摆出饶有兴味的表情盯着我手里的信封。
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有了这个女孩,倘若手里的信真的是情书,我便把它立刻撕碎。
“喂,你可不要辜负了楚缘哟?”
正在胡思乱想,许空竹已经凑了过来。
……喂,玩笑开过火了啦。
之前说过,不少人误会我和楚缘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许空竹就是其中之一。
身为楚缘的好友,开这种玩笑,不怕被她讨厌吗!?
“真是!”
楚缘立刻有了行动——一记稳准狠的手刀,正打在许空竹的额头上。
“小孩子怎么能开这种大人的玩笑呢?我会告诉你妈妈的哦。”
正如楚缘的弱点是“甜食”一样,许空竹的弱点就是“小孩子”。
身为高中生,还被当小孩一样对待,换了谁都会生气的吧。
“说得对!小孩子就不要管大人的事啦。”
我立刻附和道。
“谁是小孩子啊!”
我的话音刚落,许空竹就扑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张大了嘴。
喂,您该不会想要咬人吧!
仔细想想,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咬人。
话说,为什么楚缘可以说,我说的话就会被咬啊!
还好我穿着长袖衬衫,用力挣脱了她的纠缠以后,终于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然后,许空竹立刻转换了目标,扑到楚缘的怀中。
“楚缘,周冬青欺负人,帮我教训他!”
……这和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吗?
楚缘呵呵笑了起来。趁着两人不注意,我瞟了一眼手里的信。
没有寄件人姓名、寄件地址,表面上贴了一张邮票,实际上未印邮戳。
这样的信件,十有八九是直接塞到我们班的信箱里的。
看字迹来说,并非我熟悉的人。就像许空竹所说,笔画非常工整,而且形状圆润,的确很像女生所为。
莫非,真的是所谓的love letter吗?
……不可能的吧。
但是不管是恶作剧,还是别的什么,这封信总得读一遍看看——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然后,瞬间,我的心脏猛烈跳了起来。
※ ※ ※
“周冬青同学敬启:
冒昧打扰,不胜惶恐。
我一直在看着您。
暂且大胆不敬地断言:您在隐藏着自己的秘密。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能判断出,您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并非您的本性。
如果您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是单纯想要知道我是谁的话,请在今天,即六月二十九日放学之后,来学校西北首的荒山。
恭候阁下尊驾。
——yours
K。”
我的秘密。
不,给我触动最大的,并非这句话。
而是——写信人自称,“看穿了我的本性”。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个“K”到底是谁?
“我一直在看着您。”
这么说来,也许是我身边的人。
好吧。
如果你这是在向我宣战的话,我便如你所愿,如时赴约。
我用了好半天从这封信的内容上回过神来,才想起楚缘和许空竹都在盯着我。
“真的是情书吗?”
许空竹小声地问。
“……我都说了不可能啦,恶作剧罢了。”
我竭力挤出平常时候的笑脸,至于是不是比哭还难看,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证明我说的话,我把信纸撕成几片,塞进书包的角落里。
“嘿哎~真无聊。不过看你的样子,”许空竹狡黠一笑,“似乎颇为失望啊?楚缘,你就写一封给他,安慰一下好啦?”
这真不是个高明的笑话,何况我这时候没有任何心情来附和她。所幸与此同时,上课铃声的响起为我解了围。
这节课是自习课。
完全没有心情念书——我焦躁地抄写着课本上的英文段落,却丝毫不知道课文所说的内容。
并非我已经乱了阵脚;让我生气的是,这个“K”自以为是的态度。
我的本性——我已经努力融入到我周围人的世界了,努力满足所有人的希望,这样还有什么不对?为何你可以像一个伟大的旁观者一般,高傲地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不好,冷静不下来了。
当我发现笔记本上的字迹愈发潦草时,裤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是短信吗?
在这个时候发信……莫非是那家伙?不,不可能。没有道理连我的电话号码也……
我颤抖着掏出电话,显示屏上正中,赫然显示出楚缘的名字。
“刚才的信,不是恶作剧吧。我看到你脸色不好,出了什么事吗?”
端正坐在我面前的楚缘,完全看不出来在私底下有搞什么小动作。
“我刚才的脸色有那么难看吗?”
我飞快地回了信。
“不。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强颜欢笑还是能分得出的。”
“原来如此。就是点小麻烦而已,我自己会解决的。”
“嗯,这样就好喽。”
合上手机,我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你,楚缘。
这鼓励来得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没错,哪怕是伪装出来的和善笑脸,我也必须让它继续保持下去。
※ ※ ※
四高中最后一节课的结束时间是五点二十分。无论高一到高三,都不统一安排晚自习,但是闭校时间是九点,即是在此之前,有需要的同学都可以留在学校教室或是图书馆。
这一点让无数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无比羡慕。当然,我一向是个放学立即回家的人,很少在外面逗留。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有人在“战场”等着我。
我给妈妈发了短信,告诉她今天可能会稍晚些到家。大概因为我平时都是乖小孩,妈妈也没问我要干什么去。
但是,这个K选择的场合,实在是太让人诧异了。
如果想要好好谈谈的话,去蛋糕店之类的地方喝杯奶茶什么的,岂不是比荒山好得多吗?
这所谓的学校附近的荒山,据说昔日是什么什么塔的建址,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有过建筑的痕迹。
数年以前这里被地产开发商看中,准备休整一番,开发成新的居住小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进度搁置,到现在还只是在山周拉上一些铁丝网的程度。
我刚到四高中的时候,也曾听说不少有关这座山的传说,也有所谓的“灵异故事”之类。班上一群男生在体育课时候偷偷跑出来一探究竟,发现只不过是个连草都不长的土坡而已,丝毫没有任何趣味,从此再没人提。
要选择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碰面,这里倒是没错。但是那个K做到这个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威胁?
过去我家里的确发生过一些事情,但这丝毫无法作为他人手中的把柄,甚至连谈资也不够格。
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来,“想和我面谈”究竟存在什么样的意义。
这荒山我是头一次来,只知道大致的方位。看到破了一个大洞的铁丝网以后,便知道没有走错了。
遍地黑土和岩石——所谓的荒山,还真是名不虚传。
在这样的山上,很容易看到邀我前来的人的身影。
当我看到他的脸时,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双眼来。
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怎么可能是他——
来这里的途中,我曾经无数次猜想对方的身份:初中久未联络的同学、初中同学的同学之类的可能性,也都在脑海里出现过。
但是这个来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程星海。
和我坐在一起,接近一年时间的同桌。
这个每天和我说话不超过5句的人,竟然会是K吗?
不,也许他也只是偶然来到这里,碰巧我们遇上也说不定——
“……来了啊。信……看过了吗……?”
在我走到距离他不到10步远处,他突然张口问道。
果然是他。
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这一刹那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就和我想的结果一样呢……是你的话,一定会来吧。”
瘦小的少年微微一笑。
又来了。
这种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语气,自以为看穿一切的自信,实在令人窝火。
“写信的人,是你吗?”
我本来打算,看到对方先给他来一拳——但是当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时,我便完全没有了出手的动力。
“当然了。除了我以外……恐怕没人能看得出,你在隐藏着些什么吧。”
今天一天内听到他说的话,比我这一年内听到的总数还要更多。
倘若不是他那和往常一样迟缓而柔弱的声音的话,恐怕我会认为,这只不过是个被外星人侵占了思维的外壳。
“我所隐藏着什么,和你无关——如果你想就这一点来嘲笑我的话,那就请便吧。”
我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好无情啊。难得碰到同类的人……你难道不想了解,对方和你有着怎样的相似点吗?”
不想。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把头脑中那段痛苦的回忆也一并抹去,只留下那些幸福而美好的部分就足够了。
我正想反驳他,然后扭头就走;他的下一句话,却彻底让我呆立当场:
“连朋友都没有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伪装成功吧?”
这该死的家伙。
拥有像田铮那样的好友,便可以在我面前得意地炫耀吗?
我是为了让身边的人都满意,才变成现在这样外表和善、学习优秀的模范学生的,不是为了亲近他人!
——这句话梗在喉头,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看来……你没什么想说的。那么就让我来设想一下——你觉得你戴着这样的面具,身边的人都幸福吗?你自己觉得幸福吗?……如果小小改变一下,会变得更幸福吗?”
程星海愈说愈激动,最后甚至长大了口,仿佛电视上的广告明星,声音顿时提高八度。
幸福——
如果我能一直过着目前一样平稳的生活的话,那么我的确是幸福的。
没有了自我伪装,我不会遇到楚缘,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到父母关爱,有所希冀地安然度日。
没错——这就是,我的希望。
“和我一起来吧!我也想要……改变。仅仅是一只蝴蝶翅膀的振动,也能引发骤风。你与我一同下定决心的话,一定会……”
越来越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
但是有一点我很明确——
“我很喜欢目前的生活。所以我不会听你胡扯……哪怕你知道我家过去发生过什么,甚至想要四处宣扬也无所谓。”
正当我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程星海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无比可怕的笑容。
并非表情本身令人惊骇,而是这笑容里,夹杂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意味。
“……难道你准备戴着假面,过完这一辈子吗?”
“面具戴太久的话,就会和脸皮粘在一起,无法撕脱了。”我这么回答道。
“……那好吧。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能做到。当然,就和革命一样,任何变革,都需要流血的哦。”
我无心再听他胡扯,转身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开。
“……你的身边,会有牺牲者出现——届时,便由你来判断是否继续戴着面具吧……”
这句话让我不寒而栗,而又提不起勇气回头再看他那暗藏着无数机关的笑脸,只得加快了脚步,穿过铁丝网的破洞,奔向公交车的站点。
程星海——让人摸不透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数表情虚伪的人。我只不过诸多同类里平凡的一个。
就像校领导演讲时那做作的笑容一样——不以真实面目示人,仅附以虚假的外观。
我从未想过,猜想他们假面下的真实面貌究竟如何,更没想过如果揭下了假面,会给平凡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所以,收起那套无谓的说辞吧。
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意图鼓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境。
时间已经逼近七月,即使是晚上六点中,天色仍不见晚。被太阳灼烤了一天的柏油路,散发着令人烦躁的热气。
前几天感冒才愈,此时我的嗓子仍然像被烧红的铁皮烫过,轻轻干咽一下,就会带来剧烈的痛楚。
即使如此,我进家门的一刹那,必须装成全然无事的表情,以免父母担心。
这就是所谓的面具罢。
正当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沿着马路拖动沉重的步伐时,手机响了。
“冬青啊——我看你放学没往车站的方向走……果然是那封信的事情吗?”
楚缘的声音。
“……嗯,没事,已经解决好了,正准备回家。”
几乎想也没想,便对自己喜欢的女生撒谎——我在心里嘲笑自己:就像自己所说,面具戴得太久,已经忘记自己本来的面貌是什么了吧!
“真的没事?声音好嘶哑啊……”
“这是感冒的后遗症啦!多谢你惦记着我,到家了吗?”
“嗯,刚洗了澡,准备吃饭呢。真那么感谢我的话,明天……”
“我知道啦。巧克力可以吗?”
“没问题。那,好好休息,明天见!”
仿佛干涸的沙漠中天赐的一汪清泉。
楚缘的温润声音,将我从茫然的地狱拉回到现实。
没错……为了不让家人和她担心,我必须得振作起来,至少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我白天的表现。
程星海的事情,我不打算再考虑了。
唯独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口中的“我身边的牺牲者”,倘若指的是我的家人或是楚缘的话,我一定会和他拼命,毫不犹豫。
※ ※ ※
隔天从早上洗漱的时候,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见到程星海的时候,该怎么办?
像往常一样打个招呼、彼此对对方微笑一下?
……我自己都怀疑,是否能做得到。
实在是太梦幻了——和我交谈甚少的同桌,忽然把我约出去大谈哲学(世界观和为人方法论,姑且可以归类哲学吧?),并且发出了“革命宣言”,倘非我亲身经历,断然不会相信。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想他,却又忍不住考虑起这件事来——我也实在是太没骨气了。
吃过早饭,我向父母道了别,然后和往常一样离开家门。等车乘车的途中,我也一直在思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程星海的朋友,田铮是否知道他稀奇古怪的想法?
看样子不会吧。田铮那么理性而且开朗的家伙,怎么可能会附和他呢。
话说回来,这两人能成为朋友,现在再看来更加令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学校到了。
新教学楼前似乎围着一群人?——不管了,大概是园艺工和校领导在讨论花卉的修剪和摆放吧。
四高中的校舍分为两座主楼,我们所在的“旧校舍”和后来建造的“新校舍”。
旧教学楼一共4层,容纳的是高一的全部学生、高二的部分,以及负责高一教学的教研室和活动室。
新教学楼则要挺拔得多,容纳了剩余的高二前辈和全部高三生不说,所有活动室、校领导办公室、图书馆、自习室、实验室等等等等,都包含其内。
我们也只在实验课时候去过几次,光是其中的装修,便让我们羡慕不已。
因为新校舍正对校门,前方的校徽以及题字雕塑周围,就常常有盆栽植物点缀。
这也是习以为常的事。
所以我并未在意,便直接拐进旧校舍爬上了二楼。
踏入教室的一刹那,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我的座位旁边空着。
程星海还没来。
这让我略喘了口气。
他坐在靠过道的一侧,如果比我早到这里的话,势必要和他打声招呼。届时我能否保持平稳的表情面对他,这是个我自己都毫无自信的问题。
看到班里仅来了一少半同学,没人注意这个方向,我便从书包里拿出昨晚就在超市买好的花生巧克力,轻轻砸了楚缘的后脑勺一下。
“……”
看到她扭过头佯怒的表情,我连忙把巧克力双手奉上——果然,她立刻像看到肥羊的狼一样,眼神忽然精神了起来。
“今天早上胡老师来得很早……似乎有什么事。”
接过我的“谢礼”,她悄悄对我说。
“该不会早自习提前抽测吧?惨了……”
我飞快地摸出昨天的笔记。
楚缘用笔杆打了我一下:“你还能惨啊?不是你最拿手的科目吗?”
的确,胡老师所教的语文,尤其是文言文知识方面,我还是比较得意的。并非什么天赋,完全是我用时间来填补出来——疯狂地对照文言文词典,务必搞清楚哪怕每一个单字的含义。
既然下定决心要扮演一个好学生,就要竭尽全力地去粉饰这个身份。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多。
似乎是我的错觉——今天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和往常安静的感觉不同,到处都传出窃窃私语般的响声。
而我的同桌程星海,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伴随着早自习的铃声响起,胡老师推门走了进来。并没有像平时一般巡视教室,而是直接走上了讲台。
“都安静一下,不要乱传奇怪的谣言——田铮、周冬青,你们两个跟我来。”
太不可思议了。
发生了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站了起来——联想到昨天下午和程星海的交谈,可能出现了一些异常的情况。
但是,我自己没做任何错事。
班里所有人的目光,分别射向我和田铮。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向四周看,避免被那数十双的眼睛刺伤。
又……引人注目了吗?
从教室后方走到门口这段距离,仿佛千米长跑最后的冲刺阶段,虽然终点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等到我出了门,和田铮两个跟在一言不发的胡老师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
刚才田铮一直背对着我,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知道此时,我才发现他的神色异常难看。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脸。
在二楼班主任办公室的隔壁,有一间年级主任办公室。不过,级主任是由七班的班主任兼职,所以这间屋子通常都空着,作为老师和学生单独谈话的场所存在。
“周冬青……你在这等一会,我先和田铮谈谈。”
两人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莫名其妙的我无所事事地站在窗边。
明朗的朝阳透过玻璃丝丝游入走廊,晃得我睁不开眼。
像现在这样,我根本无法冷静。早已习惯了的平常的生活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令人措手不及。
不知等待了多久——对于我来说不啻如隔三秋——门终于开了。
和往常一样表情的田铮出现在我面前,向我点了点头,往教室的方向去了。
我小心地进了屋,轻轻带上了门。
胡老师眉头紧锁,坐在写字台的另一侧,凝视着自己的手指。
不得不说,胡老师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班主任,虽然年轻,却很有才干和经验。平时她虽然严厉,却从来没狠狠训斥过任何学生;相应地,我们也从未看过她如此这般愁闷的神色。
“坐下吧。”
得到老师的邀请,我拉出桌子下的一张圆凳,坐在了老师的正对面。
“看你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
胡老师十指交错在胸前,声音略显嘶哑。
“你平时和程星海交往的程度如何?最近,有发现他稀奇古怪的地方吗?”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
果然,和他有关。
“不……虽然我们两个同桌,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我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简单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
昨天放学后的那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迟疑了数秒后,我下定了决心:
“昨天放学以后,他约我到西边的荒山,和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比如说,他要变革之类。当时我一头雾水,但是没问他什么,就离开了。”
将两人之间“是同类”“伪装身份”的对话隐去,这样就可以了——我这么想着,对老师道出了昨天发生的事。
“……竟然会这样。”胡老师侧过头去,轻抚鼻梁上的眼镜,“这件事,你还和别人说过没有?”
“没人知道吧。”
事实上,楚缘应该会有所察觉,但她应该不知道我去见的人是谁。
“这样就好。”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以后也不要和别的同学说……”
“老师,程星海怎么了?”
看到老师意图结束对话,我连忙提出了一直在想的问题。
“……看样子你迟早都会知道,学生之间也都传的沸沸扬扬。”良久,胡老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昨天晚上,程星海从学校新校舍的顶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