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白花

作者:水月葵 更新时间:2010/3/26 17:42:07 字数:0

寄放在存车处的自行车已经很久没动过了,不光车座上积满了灰尘,就连车胎也瘪得一塌糊涂。

妈妈上班时看见我在摆弄充气筒,惊讶地走了过来。

“今年要骑自行车去吗?”

“不……我去花店买束花。”

“哎?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同学家里有开花店的,去支持一下生意……”

“……这样。东西都给你放在门口的书柜那了,别忘记拿了。”

“……嗯。”

今天是周二,父母都要像往常一样上班,所以没有时间陪我一起。

不过,虽然嘴上没说过,他们两人在清明节的时候,也一定悄悄地去过了吧。

送走妈妈以后,我也坐上自行车,朝着楚缘告诉我的地址出发。

已经有很久没有骑车了。

初中时候学会以后,因为家离学校很近,就没有买属于自己的脚踏车。

等到了高中,地形问题把新车也彻底封印了。阔别将近一年,迎风下坡的感觉依然很舒服——被能够让人消除烦恼的凉爽的气流擦身而过,几乎会忘记现在正是酷暑盛夏。

那位“家里有开花店的”的同学,指的就是许空竹。

听楚缘说,她妈妈没有正式的工作,借用许空竹外公的一间越层门市房,做起鲜花礼品的生意。

不知是经营得当,还是所在地优势,生意还算说得过去。

说起来,她家花店的位置,距离我们家有20分钟车程。接近火车站的这条中心大街,两侧鳞次栉比的是无数令人应接不暇的形形色色商店。

如果是双休日的休假时间,这里的人行道上几乎会满是往来的行人,热闹非凡;现在正是暑假当中,比较多见的都是青年情侣,虽然数目不多,总也有繁华街的样子。

许空竹家的花店,位于大街南段。并非是什么黄金地带,不过能在这片地域拥有一座房产,仍然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看来,许空竹的外公也并非简单的人物啊……

再三确认了地址和店名都一致以后,我锁好了车子,诚惶诚恐地迈入这间名为“未来”的花店。

店里并没有客人。店面面积并不大,或许是因为堆满了东西的原因吧。两侧的过道都是盆栽的植物,几乎大多数我都叫不出名字;正中是一座巨大的分层货架,整齐地摆放着大束鲜花,以及用精美的玻璃瓶子盛放的名贵品种。花束前方摆放着不少精致的小卡片,似乎是花名以及花的价格。

“欢迎光临!”

我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进屋难免手足无措;所幸及时出现的店员(?)的招呼声,避免了我继续呆立的尴尬。

这是位中年妇人,外表和善稳重,最重要的是拥有一双似乎一直在笑的眼睛,让人顿生好感。

“啊,您好。那个……我是许空竹的同学。”

妇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糟了。这种说法,似乎会招致误解。

虽然许空竹外表和小学生无异,不过毕竟也是“水灵灵的高中生(本人自称)”,有男同学直接上门拜访,一定会让家人感到不安的吧。

“不、那个,我是来买花的。”

“哦哦,请坐,我去喊她下来。”

妇人的脸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和煦微笑,示意门口附近的一排沙发椅,然后走到店里侧,高声喊道:“空竹,有同学来了!”

我到这时才注意到,屋子角落有通往二楼的楼梯——大概二层是住宅吧?

“是——”伴随着清脆的应答和啪嗒啪嗒的脚步,仿佛小学生一般的身影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啊!怎么是你?”

——看到我为什么就和看到鬼一样啊!

妇人笑着对许空竹吩咐“你去招呼客人,我去打扫房间”后,便往楼上去了。

许空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又泛起邪恶的笑容。

这张表情我太常见了——一般来说,我和楚缘多说几句话被她看到,就会出现的表情。

可是我现在是一个人来的啊?

“呃——刚才的是你母亲吗?”为了避免她打什么鬼主意,我抢先问道。

“当·然!”许空竹得意地双手叉腰,“这家店可是我妈妈自己在管哟,没有别的店员啦!”

“哎,真令人意外——”我话刚说到一半,连忙管制住了自己的嘴巴。

平心而论,许妈妈年轻时候应该是位美人——可为什么这个女儿仿佛先天发育迟缓呢?遗传真是个难解之谜呀。

楚缘没在这里,没有人为我撑腰,自然不敢随便乱说话;否则真的有可能会被她咬死。

“玫瑰特价,算你一元一枝好了,免费帮你包唷?”

许空竹指着一个红彤彤的花束说道。

“……为什么我要买玫瑰啊?”

“咦?昨天楚缘刚来玩,还和我抱怨你这几天一直都不理她呢。难道你不是来买花谢罪的吗?”

“喂夫人,您好像有什么误会……”

说起来,确实没怎么和她联系——之前在赶作业,生日那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手机也一直关机着。

我大致也能想得到她找我有什么事——一定是想抄暑假作业吧……

“那个——今天是想买菊花的。”

我苦笑着对她说明了来意。

“啊……”

许空竹惊讶地掩住了嘴巴。

“刚才真不好意思!”

“……不,没关系。”

想必在家里开店的她,也已经明白了菊花代表的意义了吧。

——约定俗成的,扫墓所用的花。

“白色的和黄色的都放一点可以吗?还是用单一颜色的?”

“我也不太懂。有什么区别吗?”

“呃,一般来说,给老人的用黄色……”

“……那,包白色的好了。”

许空竹似乎听出我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转身麻利地抽出一条丝带和粉色的透明包装纸。

不能让她被我的气氛所感染。

否则的话,至今为止所作的一切伪装,都没有意义了。

想到这里,我故作轻松地笑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打几折优惠啊?”

“你的面子——值多少啊?”许空竹很默契的回敬我,“我是看在楚缘的份上,五折起。要是某人考虑把暑假作业借给我的话,三折也不是不行的哟。”

“这可真太遗憾了。作业簿过几天领成绩单时候,要带去给楚缘的。”

“啊——见·色·忘·义!”

许空竹鼓起腮帮对我摆了个鬼脸,然后把已经扎好的花束递到我手上。

“三块钱。”

“啊?有这么便宜吗?刚才我开玩笑的啦其实……”

“真啰嗦——拿好啦,多谢惠顾~”

我无奈地把几枚硬币放在她手心,正要说些感谢的话,脚上又被她重重地踩了一下。

“好痛……小姐您又怎么了啊。”

“上次我和你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不是要你主动约楚缘出去玩嘛?”

原来是在在意这件事啊。

先不说我自己的问题。

谁知道楚缘在暑假里是不是有自己的安排呢?贸然行动打扰人家的话,岂不是太没礼貌了么。

“真是的。你们两个都是小学生吗?要恋爱的话,干脆一点啊。”

被最像小学生的家伙说这种话,还真是让人感到强大的挫折感啊。

拜许空竹所赐,刚刚一瞬间的沉闷空气已经一扫而空。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准备告辞。

“多多来照顾我们家生意哟!”

许空竹送我到门外,伸出像猫爪一样细小的手臂兴奋地挥动着。

“……谁会经常来买花啊?”

“明年情人节你得帮忙消化掉至少20根玫瑰,记住了吗?”

哈哈哈,这笑话并不好笑嘛。

我一边做着告别的手势,一边用力地踩动自行车踏板。

和来时一路下坡轻松愉快的车程相反,返程真是件痛苦的事情。回到家里,背后基本上都被汗水沁透了。不过,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候:拿好在书柜上的袋子,我就立刻又出了门。

像往年一样,妈妈准备好的东西就是爸爸拿回来的米酒以及各种菜干。

爸爸的工作,是一所国企的“膳食总监”,说得通俗一些,就是一家公司的食堂负责人。每天负责早午两顿饭,因此早上很早出门,过了中午就可以下班。

不提工作的待遇有多优秀,至少在这个岗位上,结识了不少朋友,家里的各地小吃土产经常非常丰富。

当然,结果都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

乘上和平常上学方向截然相反的公交车后,我在车厢后端人少的地方抓住栏杆站定。

又到了这个时候。

目的地是在城市最东侧,紧贴郊区的开发住宅区。

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同时,也是怀有一丝莫名感情的场所。

经历了半小时的车程,公交车在安静的终点站停住。

和繁华的城市街道不同,虽然这边路面一样宽敞,却很少有车辆往来,行人也不见几个。

虽说这里也是数年前开发成的居民区,不过总感觉设施还不够完备,缺乏一些生活气息吧。

下车以后,我立刻看到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正是我熟悉的那个。

已经来了啊——我的心跳砰然加速。

车子后排的窗子被摇开了,一张少女的脸颊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一年没见到她了。

和我记忆里的长着孩子脸的小丫头不同,已经是位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了。

一手拿着花束,一手提着袋子,很难对她伸手打招呼——我只得用脸上的微笑来表示已经看到她了。

坐上车子以后,我先对熟悉的司机大哥打了声招呼,然后把袋子放到了前排的空位上。

“这是给爷爷的酒,还有别的菜干。”

“一会儿我送老爷子去上课,到时转交给他好了。二位坐稳,出发喽!”

轿车稳稳起步,沿着空旷的马路迅速加速,瞬间窗外的景色就变成飞速后移的状态了。

“天气很热吧?”她突然问道。

“不……还好。其实车里冷气打得这么足,我都有点不想回家了。”

我一边回应着她的问题,一边和司机开起玩笑。

每年都是这样。

私密的话,要等到“那里”才会说。

谈话的空隙中,我偷眼打量了她几番——漂亮的无袖白色连衣裙,和她的气质以及身份简直无比契合。

倘若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她现在一定是男生眼中的焦点、老师们的宠儿吧。让这样一位天使般的少女承受如此大的痛苦,简直就是上天最狠毒的惩罚。

——是对我的惩罚吧。

虽然她本人可能还没有自觉。

我们的目的地是郊外的民众公墓——轿车和笨重的公交车果然截然不同,我感觉座位尚未坐稳,便已经安全抵达。

“现在接近九点——一会儿我还要回去送老爷子,你们二位多加小心。需要几点来接你们?”

司机一边倒车,一边扭过头来询问我们。

“十二点吧……”她回答道。

我和司机先一步下了车,打开了车子的后舱——一对金属拐杖正安静地躺在这里。

这就是她这些年来赖以步行的工具。

想到一个和我同龄的人,居然要依靠冰冷的金属,才能完成出门这样对于我们而言稀松平常的动作,我的心又开始刺痛起来。

不过,她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

将金属拐杖顶端卡在自己的腋下,她仿佛像个拿到了玩具的孩子一般雀跃不已。

大概平时都是坐轮椅的吧——很少有机会出这么远的门,让她觉得心境不同了。

因为并非节日,来公墓扫墓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整个墓群都建在山坡上,不时刮起的阵风,让人不自觉地有了些许寒意。

就是这里——我的弟弟,长眠在这里。

这世界上和我长相最相似、和我流着相同血脉的、最亲密的双胞弟弟。

三年前的这一天,我弟弟和他的小女友遭遇了意想不到的事故。

弟弟当场丧命,女孩也因为受伤,造成了下肢瘫痪这样无法挽回的恶果。

然后,我的人生彻底变化了。

由上天坠落的双子星辰,一颗失去了光华,本来就黯淡的另一颗,也几乎摔得粉碎。

每年的清明节,都是准备期中考试的重要阶段;我这个做哥哥的人,只能在他的忌日——这个我再也不想提起的日子,来这里见他一面。

所以,我不愿被人庆祝生日。

因为这一天是我们两个的生日,失去了其中一人,便再没有任何意义。

目送轿车离开以后,我把视线转向了她——

“接下来的路也不算近——用我扶着你吗?”

就和我预想一样地,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名叫柳咏的女孩,就是三年前的另一位受害者,我弟弟绘画老师的孙女。两人在少年活动中心相识,很快就亲热得不得了。

当时在我看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这一对儿,如果没有遭遇如此大的打击,想必现在会是无比幸福的吧。

即便如此,她还能这样坚强,只能令本人自惭形秽。

因为无法走路,在那个时候她就离开了学校,在家里和母亲学习编织。到了现在,已经是一家颇有口碑的网店的主人了。

和我同龄的她,仿佛已经远远将只能带着面具小心苟活的我抛在了身后。

砖石路上,我的运动鞋的轻微脚步声和拐杖叩击地面的“哒哒”声交替回响。

“高中的生活怎么样?”

柳咏突然问道。

这个简单的问题,一时间竟然让我无法回答。

在她的心中,是否憧憬着校园的生活呢?倘若我的答案勾起了她不安的回忆,麻烦可就大了。

随即,就连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到可笑——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呢?

“还好吧。没有想象中那么繁忙……学习压力什么的也不算重,现在应付下来还不吃力吧。”

“我才没问这个呢,”她佯装生气地一偏头,系着大蝴蝶结的马尾辫在空中画了个优雅的弧线,“我是说,交女朋友了吗?”

“……怎么会呢。”

“咦?害羞了。一定有隐情——快快从实招来!”

“饶了我吧!”

能和她这样自由地开着玩笑,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

当初她和我弟弟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并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位双胞胎的哥哥。

说来惭愧,我们这对兄弟,并不像其他的双胞胎一样心有灵犀,甚至连平常的行动都不一致。

从来没有人把我们搞混过——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

当弟弟的葬礼和丧事都告一段落,柳咏也放弃了治疗,回到自己家里。代替弟弟去看望她的时候,她家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和他长得这么像的人,吓了一大跳呢……”

后来,她和我这么说道。

可能当时我的出现,让她觉得是鬼魂残留于世吧。

我们到今天为止,见面的次数还没超过5次;但是相互之间就像结识已久的老朋友一般充满默契。

大概是弟弟的原因。

他们俩以前感情就非常要好,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偷偷的Kiss过,还拿着她的照片向我和爸妈炫耀。

然后紧接着,又会上演妈妈暴跳如雷、爸爸打圆场的熟悉的家庭场面。

现在,我的家里已经没有了弟弟这个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们卖掉了过去的三室房,搬家到了现在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免看到弟弟的空房间,而诞生出无限痛苦。

时至三年后的今日,我们家里已经像那个时候一样,恢复了往常应有的生机。

父母心中,又有着怎样的心情呢?

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悲伤程度远超过我,但是想到前几天爸爸和我谈的那些话,似乎我比他们更加沉湎于伤痛,不能自拔。

说不定每个人都带着面具,隐藏着自己的苦楚,不被外人所知。

我面前的这位少女,应该也是这样。

弟弟的墓在公墓的南区,紧贴着过道的第一排。和周围所有沉睡在这里的人一样,只有一座灰色的石碑能表明他们生前的身份。

“爱子 周秋池 之墓”

墓碑上红色的油墨鲜艳如新。

当时,爸爸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段碑文,我一点也不清楚,但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爸爸落泪的样子,就是那段时间。

我将许空竹扎好的花束,放在了碑前的供桌上。

“今年送花了呢。”

柳咏浅浅笑了起来。

“是啊……我弟弟今年也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真是没有实感——我还有半年时间呢。”

“其实成年了,也不代表就会怎样——我现在感觉我自己仍然和小时候一样幼稚,只是想法不同而已。”

“快别贬损自己了。”

柳咏“走”到墓碑旁边,用手轻抚顶沿的灰尘。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样的意识——自己是个大人了,要肩负起自己应该负的责任。会觉得自己幼稚,大概是真的成熟了吧。”

“你这么夸我,真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我讪笑着耸耸肩膀。

“你比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温柔多了。果然,是发生了什么吧?”

柳咏的一句话让我愕然。

“是这样的吗?我怎么觉得都没变化呢。”

“因为旁观者清吧!第一次和你一起扫墓的时候,看到你空洞的眼神,简直令人恐惧。那时候我一度认为,你和我同病相怜呢。”

“同病相怜是指——?”

我顿时想起了程星海。

那个自称与我同为“戴面具的虚假者”,最后选择的死亡的矮小男生。

手腕禁不住又颤抖起来。

柳咏得意地扬起下巴,眺望远处的风景。因为墓地在山坡间,远方的城市都能一览无余。视野所及的大海反射出明亮的光辉,比起在学校阳台遥望的时候,更别有一番滋味。

“一样孤独的人啊。”

相同的是孤独……吗?

柳咏,你也是孤独的人吗。

你曾经和我弟弟那么要好,在同学的眼中耀眼夺目。

即使在身体残疾退学之后,仍然经常有昔日的同学来探视。

因为爷爷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在她身边从来不缺乏对她关怀备至的人。

这样的人,也会孤独吗?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柳咏的表情渐渐变得冷澈——和之前令人心醉的微笑不同,仿佛能直视人心的视线,几乎把人的身体贯穿。

“你应该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吧。在痛苦的时候,无法对父母倾诉。人们最需要的,也许并非是关怀自己的人,而是可以倾听自己的人。在小秋没了以后,我身边这样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我立时语塞,无法回答。

“如果你有什么痛苦的事,可以尽情地向我说”这句话梗在喉头,一个字都没法吐出来。

对于弟弟和柳咏,我充满着无比的罪恶感。

总有一天,我会在这墓前向他和她忏悔,让他们了解我的苦恼。

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我没有办法做这个安慰她的人。

“抱歉……话有些多了,听起来像是我一直在发牢骚。你在高中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吧?有时间介绍给我,让他们照顾我的生意怎么样?”

柳咏的脸上又恢复到了平常的祥和神色。

这句话今天已经是听第二遍了。

想到许空竹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笑道:“算了吧,网络上鼎鼎大名的美少女店老板,还是维持神秘感比较好。被人知道你是个站在这里和我贫嘴的小丫头,大概梦想都会破灭了吧。”

“我可没开玩笑,”柳咏也笑了,“马上秋天了,要不要我织一件上衣送你?本姑娘手织的出售价格可是百元起的喔。”

“不,承蒙好意。”我避开了她的目光。

“嗯,这样就好。”

柳咏也不再说话,把头扭向了另一侧。

夏风扬起树叶的沙沙声,彻底掩盖了这片空间的寂静。

我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这时,我发觉她嘴唇微微地在动,像是轻声说着我无法听到的话。

果然,还是在和弟弟说话。

之前我第一次听说弟弟交了女朋友,感觉惊讶的同时又不免好笑:不过是下巴刚刚长毛的小鬼,学着别人谈什么恋爱?

等到认识了楚缘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愚蠢。

所谓的恋爱,并非需要什么资格或是身份,仅仅是发自内心的纯粹的情感。

昔日在我看来和胡闹没有区别的这一对儿,在经受了上苍的摧残之后,还能保有如此深厚的羁绊,已经令我这个做哥哥的人无比欣慰了。

大概以后柳咏也会找到另一个喜欢她的人,代替弟弟在心中的位置吧。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弟弟,不过,我还是祝福她,能够早日获得幸福。

不知不觉地,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嗯,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刘叔叔就会开车来了。”柳咏主动对我说道。

“没问题吗?用不用我的手机给他拨个电话?”

“不……我想多呆一会儿。倒是你能回去吗?”

“出了门多走一会儿就是公车站点,OK啦。”

我和柳咏道别以后,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出去。

并非我有意将她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扔在这里。

第一次和她来扫墓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要求我先行离开。

我因为担心,后来又折返回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伏在弟弟的墓碑上哭着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她只不过是在我面前强装坚定而已。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像是田铮,对比平时的稳重以及发狂时候的恐怖,让人完全无法想象是同一个人。

但是,我们都这样地按照自己的步调坚持生活下去。

田铮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期末考试后还得意地向我宣称“这次语文不会考输你了”。

那么,柳咏在遇到可以给她新的幸福的人之后,是继续故作坚强,还是恢复本来的大小姐身份,甘愿被人呵护呢?

盛夏的阳光,蝉鸣,山坡上的微风,令人感觉心里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

——你有可以倾听自己的人吗?

对于早已经麻木的我来说,任何微小幸福的滋味,都能够让我满足。

而这位属于我的倾听者,早已经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所以,倘若你自己有什么没法解决的事情,随时可以告诉我。哪怕无能为力,多一个人分担,心情也会好很多的吧。”

在教室里,对着我露出明朗笑容说出这句话的那位女孩。

越是心情低落的时候,越是想要见她。

从心中涌上来的思慕的情绪,鼓动我掏出了手机,拨出楚缘的号码。

“喂。”

从话筒对面传来的少女的声音,让我怦然心动。

“啊,午安。”

“……你说话怎么怪怪的啊。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

“嗯,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远方的城市在太阳的辉映之下,显得明朗别致。这是我们尚处幼稚与成熟的交界处,其青春之日的一幅画卷。此时此景,大概今后在我的记忆中也会经常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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