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总是暧昧的。
越是久远,记忆中的色彩就越是混杂。记忆中的人,有时是这个颜色,有时又变成了另外的颜色。教室、公园、甚至自家的墙壁,作为背景的场所却如褪色一般,被混为不起眼的灰。只剩下当时发生了事的人,变换着色彩,孤零零的站着。
许多事情置放在回忆中便慢慢变了样,就连儿时读过的故事,也变成了“欣然靠近的小红帽本身就是披着伪装的狼”,而“白雪公主逃出城堡是被她的骑士伤了心”。
闭着双眼,许多再也想不起的声音,似曾相识又陌生无比的画面,像是水中的倒影般,轻轻一碰便消失无踪。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
“晚上好,青林同学,夏雪妍同学。”
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正在眼前。
一秒后,我才想起了呼吸。
清凉的空气、坚实的地板、充沛的光线将我从模糊的回忆中拉扯回来,等我完全清醒时才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还保持着屈腿而坐的姿势,先一步醒来的苏梦凛用清爽的笑容发来了问候。
“不过,按照这边的时间,应该是早上好~”
她抬高嘴角的弧度,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新鲜的阳光从窗户和木头的缝隙中穿透出,在拥挤的小屋留下一道道的光束。柔软的尘埃在其中飞舞。我做了个深呼吸,伸展开四肢。
舞动的光粒被搅动,我精神抖擞的站起身。
“姑且算早上好吧,优等生同学。”我对着沐浴在光束中的骑士少女问候道,然后转向稍微远一些的墙角处。
身着干练紧身衣和皮质护具的短发少女抱着腿怔怔的发着呆。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刚到这世界时那个神情恍惚的少女,不禁有些想笑。
“夏雪妍,”我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偏过头看向我。我对着神情淡漠的她点了点头,“早上好~”
她微微愣神,随后才点头回应。
不得不说,比起现实中平凡单调的穿着,还是这边的好看得多。
正当我在内心做着评比的时候,苏梦凛清丽的脸挡在了我们视线之间。
“嗯?”她半眯起眼睛看着我,“青林同学,怎么有种偏心的感觉。”
“你们白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她来回的看着我们。
发生了什么?其实也没发生什么——我有些局促的把脸移开——就是到同学家里,帮同学打扫卫生,并和同学围绕着一本小说展开了文学性质的讨论。
至于其中说的帮忙和报酬什么的,都不是重要的。还有最后那个一整晚都在我脑海挥之不去的羞涩表情,啧,那多半是我眼花了。
“青林同学脸红了,好可疑......”
苏梦凛凑近我的脸,有些不愉快的说道。
“咳咳,”我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巴特利米和卡罗尔先生呢?”
“他们在屋外,”苏梦凛偏移了视线,对我说道,“正在晨练。”
我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还以为她放过我了,没想到她稍微远离后,像猫一样眯着眼睛说道。
“不管发生什么,和我的约定,别忘了。”
我感到一阵心虚,赶紧离开了屋子。
*
一推开木门,爽朗的阳光刺目而来,接着便感觉到林中清脆的鸟鸣和清晨被露水洗过的清新气息。
我微微眯起眼睛,青葱绿草和挺拔的树木在阳光中青翠欲滴,随着露水的滴落,小草和枝叶轻轻摇晃。
在这样的平静的摇晃中,不远处空地上的两人,却在身边掀起了激烈的风暴。
“啪、啪、啪”,两个精壮男子赤裸上身,挥舞着手中的木剑,急促却不失节奏的过着招。
一击交错后,两人互换位置,屏息凝视的盯着对方,步伐稳健的左右游走。
我走到屋边的一截木桩上坐下,看着卡罗尔和巴特利米的过招。
身形高大的巴特利米将木剑抬到头顶,摆出了上段的架势,卡罗尔则是把剑平持,始终对着巴特利米的咽喉。
一个呼吸的间隙。卡罗尔踏步突进,巴特利米立即将木剑斩下,而卡罗尔只是虚晃一下,退回身体后,利用后退的弹跳,飞快的再刺一剑。
就在我以为卡罗尔就要得手时,巴特利米偏转手臂,用木剑护手架开了刺来的一剑。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只有两声清脆的木剑碰撞声,却好似火花飞溅的利刃交锋,不知不觉我便被深深吸引,几乎忘了呼吸。
木剑快速交错,双方跳动的身影,被清晨的阳光分割成数个画面。两把笔直的木剑在他们手中灵活得像蛇吐出的信子,刹那间的交锋都是力量、速度和技巧的比拼。之前的数个画面像是定格般,铭刻在我的脑海中。
没想到近距离看到剑士的过招是如此震撼。
(也多亏了他们拿的是木剑。)
果然,紧张刺激的战斗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就算是我也是看得全身燥热,心潮澎湃。
如果我也能那么畅快的挥舞着剑......不对,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由契约精灵解决吗?
“喂,幽!”
我闭上眼,在头脑中呼唤了一声。没一会儿,懒洋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干嘛啊,软脚虾,能不要打扰淑女的休息吗?”
我顿时有些火冒。在夏雪妍帮她烘干衣服,再帮她穿好后,她竟然提出了要在别人家睡觉的要求。
“实在太困了,不想再动了,也想顺带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的寝具”——这种要求怎么可能实现嘛!最累的应该是陪她折腾了一天的我才对。
于是我抓着精灵被泡得发软的身体,一把塞回了手机中。
结果直到我回到家,吃完晚饭,洗漱完毕,手机中显示为“幽”的联系人,头像位置的小小相框中,一直是她酣睡的脸。
结果到了这边还在睡——
“你是猪吗?!”
就算是脑海中的,我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尖得有点跑调。
“你说什么?软脚虾!”
作为回应的精灵的声音也不遑多让。
“起来干活了!我们的合约你别不承认了。”
“嘁,好吧,看在你把幽大人服侍得还不错的份儿上,给你一次许愿的机会。”
“一次?”还说什么许愿的机会,我觉得眉毛又开始隐隐跳动,“我都不知道答应你多少请求了!”
“不就一个吗?了解那边的世界。”
“我可是带你去了商场!”
“那是大计划的一个小步骤。”
“我还给你吃了冰淇淋甜筒!”
“只是上贡而已。”
“我带你去了图书馆!”
“结果给了我两本幼儿书!”
“我给你洗澡了!”
“才不是你洗的,你明明是给我泼冷水!”
“我给你穿的裙子!”
“越说越离谱了,你这个变态!”
“去死吧,下次你再过来就等死吧,忘恩负义的白眼精灵。”
“那我只好把这次的机会也收走咯。”
我紧咬牙忍受这屈辱,牙根激烈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好吧,一个就一个。”我认了,只怪我没有看出这家伙的真面目。
“这样就对了嘛,幽大人可是很好说话的。”幽发出了低低的窃笑声,“那么,想要什么,软脚虾,不超出契约范围就行。”
我捏紧了拳头又放下,长长的呼了口气。
(先稳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重要的是把我该得的拿到手。)
“技能,把我该有的技能给我。”
把一直困扰我的事说出口后,我满怀期待的等着回应。
等着,等着,等着......石沉大海。
沉下去的不只是我提的要求,还有我逐渐冷却的心。
就在我的心快要被冰冻得麻木,即将跌落海底的时候,令人怀念的柔和女声在意识深处响了起来。
“获得技能:鉴定,LV1。”
之后再无音讯。
“就这个?”
我有些傻眼,我苦苦求得的技能就这一个?
这个一听就很弱的技能要我怎么用来战斗?
“嗯,就这个。不错呢,软脚虾也有技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幽没有抑扬顿挫的说完后,就打了个哈欠。
“好了,你的愿望也实现了,我也该继续睡觉了。”
之后不管我再怎么呼唤,也没有了回应。
所以,这就是我出卖尊严,抛弃原则,靠着向任性精灵献媚换来的东西?
“混蛋精灵,下次真的宰了你。”
*
“青林先生,又是一个清爽的早晨,昨夜休息得如何?”
在我和幽讨价还价的时候,卡罗尔和巴特利米的练习也告一段落了。
巴特利米在阳光下用毛巾擦着汗水,卡罗尔提着木剑走到我的身边。
经过昨夜的闲谈,我们已经能相互以名字相称。
“不好意思,早起后就想活动下身子,把大家落在了一旁。”
卡罗尔和煦的笑着,在阳光下,他懒散的脸显得硬朗了几分。
我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在这种乡村小屋过夜,挺新鲜的感觉,还不错。”
他和善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对我扬了扬眉毛。
“那么,青林先生,看了我和巴特利米的对练,有没有想要点评的?”
啥?点评?我就普通的看个热闹,点评个屁啊。
“老实说,我只是觉得很厉害,是我完全达不到的水平。”我坦白道,“我很弱,和另外两个完全没法比。”
“但是,青林先生却是两位小姐的队友,必定不是普通人吧?”卡罗尔语气玩味的说道,“而且,苏小姐对你那么执着,青林先生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苏梦凛的自来熟已经够让我头痛,没想到还造成这样的误解,我撇了撇嘴,“除了特别容易招人讨厌,我还真不知道我有啥过人的......”
卡罗尔听后,豪迈的大笑起来,抬起手抛来一把木剑。
“越是有能耐的人就越是谦逊。青林先生,你越来越让我好奇了。”
他退回几步,摆出架势。
“来吧,青林先生的能耐,就让我的剑来试试。”
卡罗尔说着的时候,眼睛发出锐利的光,仿佛一下子从之前的轻浮男子变成了另一个人。
接到剑后,用手掂了掂,又看了看他,我叹了口气。
(请不要产生好奇,我绝对是弱得超出你的想象。)
“怎么了,是觉得我没有向你讨教的资格吗?别看我现在一介村夫,曾经我也是猎人公会的一员,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看着我迟迟没有反应,卡罗尔大声说道,“如果不打算攻过来的话,那我就攻过来了。”
听到此话,我立马从木桩上蹭起身,对着他摆手道:“等等,等我准备一下。”
看样子是推脱不了,连在一旁的巴特利米也关注起了这边。
还好两个同学还在屋内,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不过她们没在真是帮大忙了。
我可不想她们看到我的丑态。
所以,趁她们不在,速战速决吧。反正我也只有被秒杀的份不是?
不过,就算是输定了,我也要把能做的都做了。
首先,试试我唯一的技能。
只是回想技能的名字,就明白了使用的方法。
“鉴定技能——使用。”在心里默念后,我再次看向卡罗尔。
一连串的信息奔入我的大脑。
“卡罗尔·贝尔福特
种族:人类
适应性:剑士、领导者
等级:???
技能:???”
随着信息一同而来的,还有柔和女声没有感情的提示音。
“鉴定技能熟练度上升。”
(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嘛......什么破技能。)
“这可是本源精灵独有的能力~”
幽慢吞吞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差点吓我一跳。回到这边后,这家伙又恢复了读心能力让我真有些不习惯。
“身为力量的本源,我们拥有世间万物的讯息,现在你看到的,只是你能理解的一小部分。”
(所以你睡醒了?)
“软脚虾丢脸的场面我可不能错过~”
(......)
我突然想要赢了。
“而且,”幽继续说道,“这个技能最重要的,是重新定义契约者的讯息。”
(嗯?重新定义?什么意思?能让我换名字?)
“......真是蠢爆了......总之,你对自己使用‘鉴定’试试。”
我抬头看了看,卡罗尔抱着木剑耐心的等候着,又看向一边,巴特利米无言的席地而坐,像座雕像般看着这边。
虽然是临时提出的比试,但大家都显得非常认真。
这样的场合,小聪明是没有用的。不抱着全力以赴的觉悟,那么输掉的不仅是一场练习,还有他们的尊重。
(总之,先按幽说的,试试看吧。)
“鉴定技能:对象——我自己。”
随着信息的流入,我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紫色女性成熟的微笑。
“青林(半适应精灵使)
种族:人类
适应性:无
等级:2
力量:6
敏捷:9
智力:1
运:1
技能:鉴定(初级)
契约精灵:星之精灵 幽
灵装:影骸之牢
剩余可定义属性点:10”
我所看到的,应该就是我的属性面板了。然而,作为属性面板,却没有基本的HP、MP属性,这是怎么回事?
“那叫什么属性,那只是身体状况。”
幽冷不丁的来了句吐槽。从她憋笑的语气我能想象她躺在契约印记里,脸上嘲讽的表情。
(身体状况......这个说法好像也说的过去......)
那么属性点——在脑海中就能随意调动剩余属性点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重新定义。
但还不知道各项属性的作用,也不能随意乱用。
(等等,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喂!智力1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是个智障吗?运呢?果然是被神明大人讨厌了吧?!”
这属性简直及其不科学,非常莫名其妙,难以置信得令我不小心从嘴里发出了声音......
“青林先生,发生什么了吗?”
“不,抱歉,再等我一下......”我嘴角抽动着,忍住了想要找神理论的冲动。
(这恶意满满的初始属性,这是在愚弄我吗?你以为我会在乎吗,神大人?不,你太下小看不良少年的脾气了。我决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去动什么智力和运,所有属性点都加到我最强的属性上去。)
1就是1,就算是1我也要成为这个世界的强者,这就是我的骨气!
将属性点全加在敏捷上,我的属性表便成了。
“等级:2
力量:6
敏捷:19
智力:1
运:1”
(哼,就这样,心满意足了。)
准备结束后,我睁开眼。
“我再次申明一下。”对着赤裸上身,结实肌肉被阳光下的汗迹勾勒得更加明显的卡罗尔,我学着他之前的模样,持起了剑。
“我真的很弱,”两项属性都是1不是开玩笑,“不过,这不代表我会随便输掉。”
让我来试一试,靠着这偏门的加点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屋传来了开门声。穿着银白铠甲的少女,和黑色紧身衣的短发少女前后走出了小屋。
“哦~青林同学认真了~我会为你加油哦~”苏梦凛微微偏头,露出了不输于朝阳的灿烂微笑。
夏雪妍也从她的刘海中露出眼睛,不起波澜的看着我。
(什么嘛,原来你们都在听着的吗?)
那可就更不能输了。
“很好嘛,是男子汉的眼神。”
卡罗尔轻轻笑了笑,把抱着的木剑平持在手上,剑尖移到和眼睛平行的高度。
他的双眼微闭,凌厉的视线从剑尖之后笔直射出,仿佛剑尖的寒芒一点。
明明是木剑,我却有面对锋利无比的真剑的错觉。
不过,这样正好。
既然要试验自己的实力,不有点难度怎么行。
我扯开个笑容。
要知道,我接下来还要和某个美少女去执行任务,这里不表现出帅气的一面怎么行?
“来吧,”卡罗尔挑了挑剑尖,对我发出邀请,“让我看看你的真正实力。”
在他锋利的目光下,我闭了眼。
我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
但是,我可不打算继续退缩。
因为——
深吸口气,睁开眼,握紧手中的木剑。
——我最厌烦被叫作废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