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空气弥留着夏日的一丝闷热,餐厅内外的温差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本应速战速决的单人晚餐最后足足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直到来到室外才发现此时已经是灯火通明的夜晚时分,让我感叹起时间在不经意间的流逝竟然会如此之快。
接手处理鬼上身事件也已经是第四次了。
看着周边穿流不断的人流与灯火,我惊讶于自己此刻心情的平静,同时回想起了自己和鬼上身这段斩不断的孽缘。
一切的起因都是这个怪病。
两年前,我在原公司的一次外派工作中被卷入了一场由鬼上身患者引起的巨大灾难之中。虽然最后想方设法算是保住了性命,但作为结果却不仅丢掉了工作,为了维持生计还不得不加入了必须面对更多鬼上身病人的奇怪公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有公司会愿意雇佣曾经和鬼上身事件有所牵连的人,大概在他们看来我这种曾经和精神病近距离接触的人也是潜在的精神病患者吧。兜兜转转几个月到了最后,我才发现自己剩下的选择其实少的可怜。
“你说你曾经和应激协调损害综合征患者一起生活过五天时间?真的?”
我回忆起自己作为应聘者初次在咖啡馆见到折服小姐时听到这个疾病全称的惊讶,以及她对我那段噩梦经历所产生的巨大兴趣。
“嗯。看来你不仅仅外表像是个怪人,连内在也奇怪的很。被鬼上身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无法和人正常交流的家伙,真亏你能和那种失去思考平衡性的人共处一室还安然无恙。”
“思考平衡性?”
看着眼前这位一身正装手夹香烟的年轻女性,我完全没想到还能从她口中听到这种词汇。
“对,平衡性。正常人的思考会寻求肉体与精神的平衡,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举两个简单的例子,有人在失恋时会觉得失去了对方无法生活下去,有人在面对极端困难的工作会想要放弃一切,但这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发泄手段。对于他们来说——‘虽然工作难以坚持,但是想到失去工作以后生活无所依靠的状态会更害怕’才是正常的思考模式,健康的思考会为了我们保护过去的努力和对未来的期待而调整自己当下的肉体与精神状态。”
她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随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但对这些鬼上身的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在他们看来,感到痛苦就真的会自杀,感到厌烦就真的会放弃,认为某个人很碍事就会痛下杀手。他们已经没有能力认清自己与社会的关系,生活稍有不顺就会成为导致他们崩溃的导火索,为了推脱自己的责任还会在脑袋里创造出另一个充满自毁倾向的人格。如果说你能和这种东西一起待上五天还若无其事的话,我只能怀疑你是不是能变身成石头之类的东西了。”
回答是当然不可能。
“那按照黛女士您这样说的话,那所谓的鬼上身其实不是什么可怕的变异,只是一种心理非常脆弱导致的疾病了?”
“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没错。鬼上身本身只是一种危害心理健康的疾病,被大众恐惧的身体变异反倒属于次生灾害,就像是暴雨导致的泥石流一样,人不会被雨水浇死,却会被泥沙掩埋。那些人的心灵在压力下破碎不堪,逐渐在狭隘偏执中变得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到最后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看清,在精神分裂中丢失了人类的社会性一面,只看得到自己眼下的一切,成了被人惧怕的鬼上身。”
正所谓鬼怪只寻心中有鬼之人,这些人正是心中的间隙太过巨大,才让鬼怪得以轻松入住。
“这——这样说的话,那岂不是全怪他们自己心灵太脆弱了吗!?本来我还以为这些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失去自控,结果只是无法接受现实自暴自弃牵连别人的loser而已嘛!”
我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感到没来由的愤怒。现在想来,当时刚刚经历过鬼上身事件并因此丢掉工作的我一定表情非常扭曲吧。
“当然了,你的说法完全正确。自己的生活多么不幸痛苦都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但是只要人类社会维持着目前的运营模式,压迫与新的患者就会不断出现,就像体质差的人一定会感冒,运气差的人一定会倒霉一样,心灵脆弱的人也一定会被鬼附身。”
“……所以在您看来,这些人反而是社会的受害者吗?”
“不,我不会说那么冠冕堂皇的话。他们毫无疑问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改造社会是慈善家和政府的工作,我还没有不解风情到否定他人的工作成果。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人给别人造成了麻烦,而别人的麻烦就是我的商机。”
——怎么样,有兴趣到我这里来工作吗?
先来想来,那个叼着香烟一脸微笑的折服小姐确实帅气十足,全身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她的提议简直就像是上帝赐予摩西的手杖一般。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这样啊,那我就再多问一句好了。苏里,对于这些应激协调损害综合征患者和他们造成的灾害,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
那个时候的我是怎么回答的呢……?属于回忆的思绪在此被中断。
抬头看着归家路上漫天繁星,我决定不再多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