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维尔威特——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从未曾如此狼狈过。
就算是曾经死过一次的时候,就算是被【那个人】的无理逼得透不过气来,就算是退到角落里面也躲不过的时候……也没有像是现在这般无力。
那个挥舞着污秽不堪的凶器的黑色Servant,仿佛是打从心底里面享受着这场单方面的凌虐似的,不断地向他进攻着,在他的脸上、身上、四肢上愉快的留下各种伤痕,却又一直都不肯杀死他。
他挥舞着自己的爱枪,尽力的还击着,可是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被逼退之中,一点一点的丧失了信心。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后退了一步,绝望地想着自己大概真的会死在这里。
但是……要是他死了,那养父怎么办?
【那个人】绝对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也不会放过养父的。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的了解那个深深地为自己所憎恨着的男人,他不禁晦暗的微笑了起来。
(真是……太丢脸了,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老是抱着过去不放。)
(【您的状态很不好,还是赶快逃走吧,吾会成为您的盾牌的。】)
脑海里又响起了黑炎公那小玻璃钟似的清脆嗓音,他拼了命的摇摇头。
【……我才是,如果不行了的话,就请您带着父亲他……逃走吧。】
自暴自弃般的这样回答着,洛伦佐握住枪杆,再一次地冲向了对手。
(【请您停下来!】)
脑海中响起了龙的悲鸣,他惊险地避过了对手几乎是势在必得的一击,左臂上却还是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伤口很快就又好转了起来,但洛伦佐却怕韦伯已经要接近【不行】了。为了无用的他,养父今天已经实施了几十次的治愈术,魔力几乎都要耗尽了。
【公,拜托……】
洛伦佐喃喃着,强忍住自己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浑身倦怠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韦伯大人!】)
不理会他的请托,龙再一次地悲鸣了起来,洛伦佐不由得变了脸色,向着对手闪电般的放出一击,便立即转身,向着韦伯奔跑了过去。
(这是……月灵髓液?!遭了!赶不及……)
银色的液体怪物高高地扬起了身子,韦伯虽然是魔术师,在它的面前却绝无还手之力。十分清楚这一点的洛伦佐,只能够将武器当做标枪,猛地一下子就激射了过去。
被打穿的液体恢复成了碎片的样子散落在地上,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洛伦佐不得不着地滚开,以躲避气势汹汹地攻击过来的黑刀。他想要召唤回自己的长枪,却苦于那把刀的咄咄逼人;在左支右绌之下,洛伦佐显得十分艰难。
得到了机会的Berserker更加不肯放过他;在那样的威势之下,洛伦佐不由得露出了破绽,虽然只有一点——
然后,狂风吹了起来。
银与青所交织着的身影,就在那一瞬间,插进了那饱含着狂乱的空隙之间。
手握无形之剑,娇小的骑士那绑的整整齐齐的金黄色发髻,出现在了洛伦佐眼前。
【……骑士王?!】
望着面前的那个自己绝无可能错认了的背影,就在那一瞬间,洛伦佐亦感觉到了【张口结舌】的滋味。
【Fianna骑士团的第一骑士,迪尔梅德·奥迪纳——我也从未曾想到过,竟会同你于这种情况下再会。】
娇小的身影并未回过头来,但她那较女性而言偏低沉、较男性而言又偏清冽的嗓音,却也依旧如同记忆中的那样,丝毫未变。
【去拿回你的枪吧,迪尔梅德;而在那之前,这家伙——Berserker的对手,是我。】
那背像,仿佛正在述说着无言的决意;望着曾经可以称得上是【惺惺相惜】的、故人的背影,洛伦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一脸复杂地低语着【谢谢】两个字。
利用手中深红色的长枪支撑着身躯,直到现在为止,洛伦佐才发觉自己是多么希望能够倒下来。心中的燥郁、不安,再加上大量失血、体力消耗和应激状态所带来的疲惫,一旦拥有了稍稍能够松懈下来的机会,晕眩感便立即充斥在了他的整个头脑之中。
他深深地吸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来,想藉此来平息这个【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自己。
觉察到韦伯正在一旁,以担心的视线凝视着自己的脸;但由于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洛伦佐只得选择无视对方。
可那样做,却也只是让他本来就很烦躁的心情,变得加倍的难过罢了。
虽然骑士王只是说,在洛伦佐取回长枪之前,她会【暂时】的奉陪一下Berserker;然而,单单只是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洛伦佐便也已经晓得了。
——骑士王她,完全就没有【想要把这个对手让出来】的意思。
(我可、真是没用。)
在心中喃喃自语着,洛伦佐默默地凝视着那一对正踩碎了月光,并且是进行着殊死搏斗的身影,悄悄地叹着气。
(……恨她吗?)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复活过来的整整20年间,他也曾反复的思考过——开始的确是咬牙切齿地恨过,那就像是他心上的一根刺,时不时的都要扎他一下,让他隐隐作痛一阵子。
(——事实上,那个时候像只刺猬的人,应该是我自己吧?)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会继续的恨下去,的确那样也会让他比较轻松;然而,就在15年前,当自己是那么的偶然地、路过了卫宫切嗣家门前,并且与那个即将死去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之后,他却又是那么忽然地、感到了茫然。
(【——是你啊。】)
记忆中,男人的影像依旧如同昨日一般鲜明,在默不作声地打量了自己一阵子之后,男人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进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本来是想拒绝的。
但是,当时那个晃动在垂死的他的面前的、居高临下地、冷酷地藐视着他的男人,居然也会流露出那么不可思议的、和蔼的笑颜,这让他亦感受到了非常新奇的一面。
不自觉地点点头,不自觉地迈开了步子,不自觉地走进了那个家,不自觉地坐了下来,和那个本来曾经应该是敌人的男人——卫宫切嗣,就像是老朋友一样的聊起了天来。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从彼此分开的这些年,对方都做过了些什么样的事;到旅行时曾经共同去过的国家;再到圣杯战争中时,双方各自所曾怀抱过的梦想——当他轻声的,说出了那个曾经让自己感到既骄傲又痛苦的愿望之时,切嗣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抱歉的笑了起来:
(【啊啊——的确是和你很相称的梦想。】)
不过凯奈斯·艾卢美罗伊·阿其波卢德那个人,却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家伙罢了——小声地补充上了这一句之后,切嗣便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起初,他也以为,那个不过是【呛到了】的结果;然而,就在那个卫宫切嗣说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话出来之后,自己的心里,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濒临塌陷——
(【别摆出那种表情啊,少年——属于你的人生,可是还长着呐!】)
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露出了一张什么样的脸,才会让【那个】切嗣,居然是面带着苦笑的,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话来。
我不是少年了,他闷闷地回答说。
(【可你这话本身,听上去就像是个【想要长大的小孩子,在和大人们闹别扭】罢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面带着【只会是属于长者的、宽容的】微笑着的切嗣的脸,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可恶。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不过呢——少年,有梦想可是好事一件啊;不管那是多么可笑的梦想——当然,我也并不是在说,你的梦想是可笑的;只是——】)
那个时候,淡淡地、述说着这一切的切嗣,明明从表面上,是看不出一点悲伤出来的;然而,他的那个眼神,却仿佛已经通达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够忘记。
(【没有梦想的话,倒是也不会怎样——只是呢,少年你,大概也就会变得和我差不多吧!仅此而以——罢了。】)
洛伦佐微微地吃了一惊。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初见切嗣之时,那份便在自己胸中一直躁动着的、微妙的违和感到底为何。
名为【卫宫切嗣】的这个人,早在圣杯为他亲自下令、强迫Saber——也就是骑士王·阿尔托莉亚所毁去之时——不、或者应该说是,早在被污染了的圣杯,将他的梦想一一地、展示出来的时候——他的灵魂,便也随着那个被毁弃了的梦想,一道地,破灭了。
现在的这个【卫宫切嗣】,充其量也就只不过是一个【卫宫切嗣】的空壳罢了。
还是一个徒劳地、抱着【卫宫切嗣】这个人的残余生命,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空壳。
想必方才——切嗣所说出的那一番话,也一定是出于【当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之后,能够真心地给出】的谏言吧?
——就在那一瞬,洛伦佐的周身一下子全部都充满了无力感。
亦为他所紧紧地、抱持了五年的憎恨,在这样一个人的面前,也忽然就变得、就连风中的渣滓也不如。
从肺里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就连洛伦佐本人,也不由得自嘲地、微笑了起来。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被你给开导了啊——我也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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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才得以从回忆里面抽身而出的洛伦佐,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吃了一惊。
(——就连【那个】骑士王,居然也会被压制?!)
的确,情况就正如洛伦佐他所看到的那样。
在与那位迷之黑色Berserker所僵持着的过程中,骑士王阿尔托莉亚她,也的的确确的、是处于【被压制】着的状态之中。
虽然,她的剑,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犀利着。
那把由风之结界所包裹、并保护着的剑,那把曾经让自己吃到了极端苦头的剑——
轻轻松松地挥舞着那把剑,阿尔托莉亚漂亮的挡下了Berserker那本可以是成为必杀的一击,再趁着对方所露出的、那一点稍纵即逝的空隙,给予精彩的还礼——
从表面上看,确是如此没错。
然而——
在前两届圣杯战争当中,阶职皆为Saber的骑士王阿尔托莉亚,无论其力量、魔力还是敏捷度,甚至是幸运值都应该算得上是一众Servant之中的翘楚;但是,当她面对着那个既不是特别的灵活,亦不是特别的多变的、Berserker的招数的时候,就好像是有一个微妙的、扭曲的磁场似的,所有的、本应该是属于己方的优势,会忽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只属于敌方的优势;至于己方的劣势,则会给加速给扩大化——
洛伦佐但愿自己是敏感过度了;可是,从骑士王的脸色来看,这些也似乎并非是他杞人忧天的结果……
(照这样下去……)
无法插入这场注定了就不会利于骑士王的战争,洛伦佐目前所能够做的,竟然也就只有观望跟祈祷而已。
然后——
阿尔托莉亚忽然着地滚开,而在其脸上,亦显示出了惊讶同强烈狼狈的混合物。
(怎么……回事?!)
【是魔法……有人使用了大魔法!】
站在一旁的养父韦伯,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
(魔法……骑士王?!)
阿尔托莉亚的剑上面,包裹有特殊的风王结界;它既可以作为隐藏剑刃的好手段,亦能够在必要之际形成强大的风压来打击对手。
因此,平日里被阿尔托莉亚所握在手中的,便是一把奇异的、凭借着普通人的肉眼所完全无法看到的剑。
现在,只能够被动的进行着躲避的阿尔托莉亚,其剑刃也依旧是处于【不可视】之状态下的。
然而,那是否就是能够概括了目前的这种奇异状况的、全部真实呢——
深红色的长枪在千钧一发之际激射而出,及时的挡下了Berserker那近乎是【必胜】的一击;因在此处被阻挡而产生了不满的黑色Servant,从其喉咙的深处,爆发出了接近于恐吓一般的、吓人嘶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