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世，云梦在燕林出生时带来了一匹白马，那马毛色雪白，长鬣火红，双目闪烁着金光，从头到尾有一丈之长，蹄到背高又足有八尺。这马极烈，有人想要试着乘上去，但只要稍微靠近，都会被它踢开，就像乘黄一样。但和乘黄一样，它唯独没有拒绝云梦和燕林。在燕林出生的第一时间，云梦就抱着燕林放到了马背上，燕林坐在马背上看着云梦笑着，云梦也笑的很开心。
云梦带着燕林偷偷离开了这个小部族，他们离开后不久，另一个大部族的人听说了那匹绝世骏马的事情赶来。小部族的人说那马被一个女人带走了，大部族的人不信，杀光了小部族的青壮也没能逼小部族的人交出骏马，只好将小部族的年轻女子当做出行收获抢走留下一群老弱病残在原地等死。后来燕林回来找过这个小部族，但不仅是这个小部族，就连那个试图来抢的大部族也已经出意外全部死绝，燕林什么也没找到。
云梦没有告诉燕林这匹马就是吉量。
燕林只知道云梦说这匹马是汗血的后代。但云梦没解释为什么汗血的后代会如此高大，甚至能跟得上在地面上微奔的乘黄。燕林也没有问，第二世燕林询问云梦名字时云梦的眼泪让燕林不敢多问。
这一世，云梦送了燕林一把青铜剑。
有了青铜剑的燕林觉得自己更强了。于是燕林用这把青铜剑统一了极东，建立了这世上的第一个国家。兽人没能再一次袭击杀死燕林，但兽人被清除后，在燕林考虑着北上占领草原时，世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洪荒莽兽。
这些洪荒莽兽给世上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灾难。有的会带来洪水，有的会带来大旱，有的会作乱一地，使得当地不得不徭役不断以应付乱事。也偶尔会出现一些会带来好事的莽兽，但无论如何，这些莽兽都是不会服从于人的。
燕林不得不放弃了扩展文明发展的计划，再次提起剑开始了与天地自然作斗争的旅程。也不知是幸也不幸，这一世的燕林活了蛮久，直到七十岁才死于与莽兽的斗争。
燕林死时，云梦露出前所未有的难过神色。这一次燕林是笑着问的云梦。
“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长生不死的办法？”
这一次云梦突然意识到，燕林问的一直是有没有长生不死的办法，而不是有没有长生不死的人。
自己是长生不死的，但燕林不是。
云梦还是没有回答，她很害怕这个问题。无论是吉量还是乘黄，都没能给燕林增寿。她没办法欺骗自己燕林是战死所有没法长生而带着燕林远离人世，第一世燕林老死的经验告诉她，燕林是真的没办法长生。
第四世，云梦只带了一把新的青铜剑来迎接燕林的出生，吉量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自燕林第三世死后再没出现过。
虽然依旧是青铜剑，但这把青铜剑的剑身与剑刃用了两种不同的青铜材料，相比第三世通体一种材料的青铜剑，这把青铜剑显然要更好用。
第三世时燕林的感觉没有错，得到新的剑，燕林果然更强了。第三世时能与燕林鏖战许久的莽兽在此世对于燕林来说彻底没了威胁。在燕林的带领下，极东的人类又重新站了起来。就像第一世时与野兽作斗争一样，第四世燕林带着人类与莽兽作斗争，渐渐夺回了不少适合人类栖息的领地。
但此世的燕林还是力有不足时的。
在与肥遗作战时，螣蛇突然杀出，原本就处于苦战的燕林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断了求生的念头放手一搏，以命换命最终换掉了肥遗与螣蛇。
燕林死前迷迷糊糊似看到有个身影靠近，以为是云梦来送他最后一程，笑着用最后的力气开口道：“你来……”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那身影走近，不等燕林把话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燕林这才注意到这次来的人穿的是白色的衣服。虽然看不清，但应该是很好看的，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有这么好看的衣服。
燕林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见面时，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红衣的云梦，那时候人最多也只有兽皮可以穿，即便是现在，也没人能纺出云梦那身衣服那么好的布料来。
“喂，还活着的话就赶紧说遗言，我可不会带你回去见她。”
那人见燕林不说话，微微皱眉再次开口说道。
是个很好听的女声，但没云梦的好听。想来也是不如云梦那般美的。燕林心想着，又笑了笑。如果不是燕林浑身浴血又脏乱不堪的话，这个笑也应该是很好看的。可惜此时白衣女子并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长生不死的办法？”
说完，燕林闭上了眼睛，试图平缓一下气息让自己死得尽量安稳平静点。燕林已经习惯了这个问题之后的平静。
“当然有，不说那只乘黄乘之能增两千寿，光是吉量马那种货色都能乘之增一千寿。不死不好说，要做到长生是肯定有办法的。”
白衣女子理所当然地说完便就转身离去。
燕林猛然睁大眼睛，快要平缓的心跳突然又急速跳动起来，但那白衣女子已然没有去管这些了。
燕林思考了一会，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第五世，云梦没有来迎接燕林的出生。来的是一个穿白衣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与云梦有几分相像，但在燕林眼中是肯定不如云梦的。而且，这女子一直脸色平淡，很少有什么波动，与常常笑着的云梦相比，给人一种冰山般的感觉。
在燕林出生的那一刻，白衣女子突然闯入，二话不说便直接将燕林抱走离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头莽兽便就突然闯入将村子里的人杀了个干净。也不知是为什么，每次燕林出生时都会遇到相似的事情，周围的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天降横祸死去。
白衣女子将燕林带到了洛水流域的某片桃林中，那桃林中有座竹屋，带着燕林入了屋子，白衣女子将燕林放到一个小榻上，伸手按在燕林的头顶。燕林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进了自己的身体，但又完全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过了会，白衣女子收回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把生铁剑说道：“这把剑是她给你的，这一世你就用这把剑了。这片桃林很安全，只要不出去，你想干什么都行。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该出去了就直接出去，不用跟我说。”
燕林在桃林中待了十年，十年间桃林中的桃花一直盛开，未曾凋零。那白衣女子也如同云梦一样，一直容颜不改。有一次燕林试探着问白衣女子的名字，白衣女子没有犹豫直接告诉燕林她叫水洛。
燕林怀疑水洛说的名字是在忽悠他，因为旁边的河就叫洛水，这怎么都会叫人多想。于是燕林又把想法说了出来，水洛白了他一眼，说道：“名字能叫人就行，反正也没别人认识我，我叫什么不都一样？”
虽然这话有些奇怪，但燕林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燕林离开时，还是跟水洛说了一声。水洛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回到屋子中拿出一个坛子。
“我听云梦说有的地方的人会在孩子出生时酿一些酒，等到孩子要离家时再把酒拿出来，等你出生的时候我觉着无聊，顺手就酿了一坛，你带上吧。”
云梦对水洛说的是女儿红，但水洛没认真听。那时酿下这坛桃花酿也的确只是一时兴起，虽然没有埋于桂花树下，但也实打实的在地窖里藏了十年。
燕林带着桃花酿与生铁剑离开了，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人自知前途未卜，一人本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走出桃林后，那桃林就突然消失了，只有一片草地空空落落的在那里，就好像那片桃林从未出现过一样。燕林想了想，水洛也从未离开过那桃林，也不知平时生活的那些食物和器具从何而来。
苦笑一声，燕林打开酒坛坐在河边安安静静地喝起那坛桃花酿。桃花酿的味道很好，燕林瞬间就喜欢上了这种花酒。
燕林想了想前几世的遭遇，想到要不要像在这桃林中一样干脆隐居一生算了，但很快就摇了摇头，又是一声苦笑。既然出了桃林，那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隐居的。更何况，燕林也隐隐间感觉到自己生来就是要完成某种使命的。
桃花酿喝完，燕林把酒坛挖了个坑埋掉，再次踏上了与莽兽斗争的路。
这一世，燕林没有见过云梦。
燕林已经无惧莽兽中的凶兽，但还是死在了那些被称为神的特殊莽兽手中。说来也怪，那些所谓的神一点也不像是兽，但他们有些还是自称自己是洪荒莽兽。比如那杀死燕林，强大到叫燕林感到绝望的白帝少昙。
临死前，白帝突然感觉到什么，没有给燕林最后一击就直接离开了。燕林期待了一会，云梦还是没有出现。
“她不会来，我也不会带你去见她。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水洛站在他面前，不悲不喜。
“长生不死。”
四个字说完，燕林就靠坐在一块石头上断了气。也不知是实在没有力气把那句话说完才只说了四个字，还是对这四个字产生了太深的执念。
水洛看着燕林那已然被岁月留下痕迹的脸庞沉默了一会。
“我以仙人抚顶之术亦不能给你增寿，你大概没办法长生不死。”
第六世，云梦又出现了。
云梦带着燕林到了一片河谷之中，河谷中有一条西流的大河，两岸群山不断，在一河流拐弯之处有十二座楼台，云梦与燕林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
大河的名字叫西江，两岸群山百花常开，楼台中云雾缭绕。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太美，又有云梦相伴，燕林比第五世多待了五年才决定离开。
离开时两人乘着一只竹筏飘荡在西江上，十五年里两人经常会乘着竹筏游荡西江赏花喝酒。云梦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世喜欢上了丝竹，时常会弹奏箜篌，燕林也学会了尺八，两人经常会合奏。偶尔燕林也会选择舞剑，让云梦一个人弹奏箜篌。
离开时云梦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我们再合奏一次吧？”
燕林别过头，不敢看云梦的表情。
“还是不了，我比较想舞剑。”
“……好。”
箜篌之音响起，即便不怎么懂音律的人也能听得出弹得很乱。燕林深吸一口气，拔出这一世的熟铁剑，耍了个剑花剑气纵横在石山的崖壁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剑”字。
“就这样吧，在此别过。”
不敢等云梦再说话，燕林纵身一跃踩水跑到山崖下又踏着崖壁飞身上山离开了河谷。
两人都知道再待在一起只会徒增更多日后的悲伤难过，都想着能逃避一些是一些。
这一世燕林自知依旧不是那些神的对手。燕林决定先去一下从未去过的大陆中央。
在大陆中央，燕林见到了一个叫冥一的魔人，两人成为了朋友。冥一说迟早有一天他要成为这天下最强，将那洪荒莽兽与新出现的仙人杀尽，让大陆成为魔人的乐土。燕林笑了笑，说那你还得打败我。
后来两人一起游历大陆，挑战各方仙神，虽然不敌但也能跑掉。就在燕林觉得这一世大概一直会这么历练下去，直到有一天两人联手能打败某个仙神然后开始平步天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天帝昙天。
昙天过强，燕林只能以命拖住昙天助冥一逃跑。
燕林没等来云梦就死了，死前一直呢喃着长生不死这四个字，昙天不解，问他是什么意思，燕林笑了笑便就断了气，没能说出那句“你们这些神又怎会懂人”。
云梦姗姗来迟，昙天看着燕林的尸体有些出神，见到云梦又将问题问了一遍。云梦沉默没有回答。
她很后悔，不该牵涉因果。
第七世，燕林只在河谷留了十二年。走时带的是一把精钢剑和一只尺八。
燕林又去了一次中央大陆，见到冥一后确定了只有自己不能长生不死的猜想。冥一提出一起再战昙天的建议，燕林拒绝了。
燕林去了极南，想看看他曾觉得生存最难的地方是否还有人类，他见到了一些仍在反抗命运与天地斗争的人。燕林教了他们一些武术，但没有教他们用剑。燕林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唯独剑术他不想教给任何人。燕林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愿去想，更不想承认这可能会有点自私的理由。
然后燕林又去了西北，西北的人很擅长锻造，相对极南的人要过的好一些，但也仅仅只是好一些。西北的人见到燕林的精钢剑很感兴趣，用他们自己铸造的精钢剑与燕林的精钢剑对砍，结果砍断了十几把也未曾在燕林的剑上留下一个缺口。燕林没有感到意外，云梦给他的剑一把都未曾有过损坏的迹象。
又去草原和东南看了看，草原上依旧相对人口稀少，他们骑着草原上最好的骏马，用弓箭与马刀在莽兽的淫威下求生存。东南的人口也是很少的，他们与羽人和鲛人过的倒是比较和谐，毕竟莽兽是他们共同的大敌。草原与海岛的人是比较幸运的，他们要面对的只有莽兽。
见过各地的情况之后，燕林不得不承认一件他之前很不愿承认的事情——不管是莽兽还是仙神，实际上都没有把他们这些“土著”当一回事。如果莽兽与仙神愿意，估计他们早已灭亡。他们更像是莽兽和仙神的玩物，提心吊胆地活着。仙神压迫他们臣服，偶尔要求他们献上活人祭品，说是偶尔，但奈何仙神要求的量大，仙神也算不得很少。莽兽虽然相对好对付一点，但却又是最喜欢闹事的。
游历了十余年，燕林渐渐有了一个猜想。
于是他又找到了昙天。这一次他败的没有那么快，云梦出现的时候燕林还有些许余力。
云梦又弹起箜篌，燕林向死而战越战越勇。
昙天终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感叹一声“孽缘”，拿出了生死之战的气势。燕林渐渐不敌，最后以全力刺出一剑暴喝一声“去他娘的长生不死！”
一剑之后，燕林身死。昙天看了眼云梦，云梦面无表情。摇摇头，昙天负伤离开。
虽然知道不该再牵涉因果，虽然很后悔之前牵涉了因果，云梦还是没忍住召来了燕林的魂魄。
燕林苦笑。
“我以为仙神是不会在乎凡人的。但你好像不是仙神。”
“会结束的，相信我。”
第八世，燕林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云梦各取前七世剑的一部分剑刃为材，铸造了人皇剑。
世上又多出了一个鬼帝，鬼帝麾下鬼差阴兵无数，虽平时不会影响人间，但人死后总会或多或少受一些审判，然后受罚。听说不为恶不犯孽有功德者可不受罚，但……这样的世间哪有那样的人。燕林自嘲自己杀孽无数，当受最重的酷刑。
但……上一世就已可以与昙天打个三七开，这一世人皇剑在手，或许自己当真可以无敌于世间得那长生不死？
燕林错了。
斩杀仙神，将洪荒莽兽逐出大陆，灭了不知为何要对云梦出手的鬼帝，又以防万一杀了已可与昙天比肩的冥一，于极东以自己与云梦的姓建立了燕云国，欲要将那文明稳建于世。自己确实已无敌于世，可那突然出现的天雷，将他轰杀了。
燕林不是没有扛过雷，但从没有那么不讲道理的天雷，燕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天雷劈中。身躯湮灭前，燕林前所未有的愤怒，以人皇剑剑指苍天，怒问“为何唯独不允许我得那长生不死？！”
自己或许确实不可能长生不死吧？还好，自己狠下心杀了冥一，不然燕云定会被冥一的野心吞没，自己希望的人类文明就将死于摇篮。
又是失败的一世。
……
回忆缓缓退去，燕林缓缓回过神来，看着云梦苦笑一声。
“你瞒得我好苦啊。”
剑拔弩张无人敢动的气氛突然一窒。七爷八爷回过头，看着这个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人皇在那摇头苦笑，心中无底。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已经涉因果太深了。”云梦久违的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甚是凄美。“每一世你都想要求长生，我想了很多办法，用在来世的你身上……你说，这像不像就是约定一样？”
“约定？”燕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使自己稍稍平静了一些。“确实像是约定……这个约定挺自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