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八爷，能否给我二人一点时间？”
燕林侧过头，看向七爷，目光诚恳，语气中却有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七爷想要拒绝。
燕林身上的拘魂锁动了动，九把锁无声裂开，又立马化作齑粉，九根拘魂链砸落地上，砸得七爷心头一跳。
今日之事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做主了，七爷心想。
“都散开！退到十丈之外。”七爷挥手喝退阴兵，略有不甘。“还请不要让我们太难办。”
七爷凑到燕林身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便拉着八爷退开。八爷低头看了眼地上失去法力光泽的拘魂链，咬咬牙没说什么。
……
“我以为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但你还是来了……但我还是认为改变不了什么。”
燕林走到云梦面前，目光落在奈何桥前，一个藏身黑色斗篷中的人坐在孟婆面前，端着只碗晃来晃去，孟婆一脸无奈。
“我听说，喝了那人的孟婆汤，也就什么都忘了。来世也许我就记不得你了，你要不要也去喝一碗，这样就什么都结束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为什么要结束，你不想要长生不死了吗？”
云梦手中一紧，人皇剑几欲破碎。燕林瞟了眼这把前不久还在伴他无敌于世的剑，苦涩一笑。
“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死，是我一直执迷不悟。”
“对啊，哪有什么长生不死。我不就死了。”
第三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虽然已有猜测，但燕林听到这个声音还是有些不太想面对。这奈何桥前的奈何事有点多，真叫人无可奈何。
“冥一兄，若是来找我算账的话，还是来生再见吧。”
“当——”
冥一将碗砸在桌上，起身掀开斗篷一个纵身空中翻转跳到燕林身边，双手背在背后饶有兴致地凑到燕林脸前。
“啧啧，堂堂人皇，居然还想来生算账。喝了孟婆汤，谁还记得你？真当自己魅力无双叫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啦？”
“那，燕某人怕是只能杀你个魂飞魄散不得往生了。”
燕林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捆住手腕的拘魂链当即断裂。
冥一脸色一僵。
“好你个浓毛大眼的燕林，竟是如此心狠。莫要以为当年你救了我一次我就不会跟你翻脸了。”
挽起袖子，冥一作势欲打，燕林退后两步，身上的拘魂链纷纷裂开化作齑粉，好似未曾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冥一见状当即一怂，悻悻然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你们这些人皇真是一个比一个玩不起。”
“那件事，蚩尤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希望燕林多想冥一话中含义的云梦出口将燕林的心思拉到别处。
“什么事？蚩尤又是什么意思？”燕林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与你何干？”冥一白了一眼，转过身面色复杂盯着云梦看了会沉声说道：“我拒绝。”
“为什么？”云梦不解。
“我对人皇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剑。”冥一负手转身，看向那缓缓流淌的忘川河，神色间似在怀念着什么东西。
“之前我答应你来这个鬼地方，是我有个问题想问黄帝……这个世界很怪异，很多东西跟我以前在的那个地方都不一样。我不知道原因，其中福祸难料你还是掂量着点的好。嗯……虽然没有见到黄帝，但现在我也不想问了。所以就这么算了吧。”
摆摆手，冥一缓缓走向奈何桥。
蚩尤？很久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曾经在另一个世界，他也像燕林一样，是一个带领族人求生存的领袖，翻山过江，跨越成千数万里，与天斗，与地争，只为寻一个能让人好好活着的地方。
后来他见到了一条大河，那条大河后来被一个文明古国称为母亲河。他很喜欢那条大河中下游的平原，那是个适合耕种的地方，如果能占有那里，他的部族或许能摆脱饥饿。
他决定要占有那里。一个叫黄帝的人也这么想。黄帝有一个叫炎帝的盟友，看上去他是劣势的一方，但他不怕。
他是兵主，是战争之神，没有害怕的道理。
黄帝请来了各路诸神，虽然蚩尤也不是没有找过，但蚩尤还是败了。死时他很迷惘，自己从那南方群山北上，与天斗与地争，翻越了不知多少座大山，跨越了不知多少河流，又不知死了多少族人。这一切真的有什么意义么？人的挣扎似乎最终还是要屈服于神的淫威，他很不甘。
但不甘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死了，死于黄帝的轩辕剑下。
真是可笑，自己跑到另一个世界居然又一次死在了人皇剑下。也罢，这一次的人皇还是不错的，至少八世轮回也未曾屈服于天，亦不曾屈服于仙魔鬼神，死于此人剑下，也无话可说了。
天命不在我，我也不稀罕那天命。天下已定，就此别过。
拿起那碗孟婆汤，仰起头一口喝完，冥一砸吧了一下嘴巴。
“真难喝。”
冥一的目光瞬速呆滞，七爷使了个眼色，一个鬼差上前将拘魂链套在冥一身上，带过了奈何桥前往冥府。
燕林目送冥一离去，目光有些萧索。
“你好像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云梦低着头，担心抬头会看见燕林不满地审视自己。但燕林亦是看着别处，害怕会看见云梦为难。
“我不能说。”
也许是不想说。
“那就不说了……反正，喝了那碗汤我也就不记得了。”
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
“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该走了。”燕林最终遭不住沉默的折磨率先开口。
“嗯……你有没有想过，来生该做什么？”
云梦摸了摸人皇剑，眼角低垂思索着什么。
“来生……来生不会再有什么洪荒莽兽仙魔鬼神了吧？”
燕林已经意识到了洪荒莽兽仙魔鬼神的出现或许是云梦作祟，但一定跟自己有关系。
虽然说者无心，但奈何听者有意。
云梦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擅作主张，或许如今人间已然是一个繁华盛世。
“不会有了。”云梦挤出一个悲怆的笑。
燕林回过头，终于看了眼云梦。深吸一口气，燕林伸手拿走了云梦手中的人皇剑。
云梦抬头，燕林看着人皇剑，神色复杂，带有颇深的怀念之色。
“那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燕林笑了笑，拔出人皇剑。云梦意识到燕林想干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
燕林折断了人皇剑。
一时间流光大盛，万张金光将这一直昏暗的黄泉照耀得金碧辉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燕林身体顿感虚弱。
看来我猜的没错，燕林心想。
“这样，我是不是就有资格求那长生不死了？”
燕林会心一笑，笑得很好看，想来是有几千年未曾笑得这么好看过了。云梦有些愣住，想要大声斥问燕林为何要折断人皇剑，但看到这几千年未曾看到的好看的笑，又什么都说不出了。算了……自己刚才不也在想要不要这么做吗？
迅速藏起心思，云梦眼角溜出几滴清泪，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燕林也有几千年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笑了。
“嗯，一定可以。”
……
燕林终于还是走了。云梦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他第七世的时候召来了他的魂魄。不然的话，也就没了这天道自演的黄泉，更没了那孟婆汤。如果没有这个世界的孟婆汤，人皇的这特殊命格又不能带到别的世界去，云梦还真想不到什么不再闯出什么新的祸子，又能让燕林忘掉前八世的事情的好办法。
真不想他来生想起这些后悔痛苦啊。
云梦低头看了看断作两截的人皇剑，苦笑一声。
“你现在想怎么办？”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云梦别过头，一身白衣的水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边。
怎么办？人皇剑一断，附着在人皇剑上的因果业力与伟力也就散了。虽可让燕林摆脱人皇命格，以打破不得长生的限制。可那算在燕林本身的杀业，怕是足以使他永受地狱酷刑不得往生了。洪荒莽兽还好，那些仙魔鬼神的杀业，没有人皇剑阵住的话，是当真无可奈何的。
莫说云梦这个天道之女，就算是天道有私也难以救他了。
除非……重塑人皇剑。
“妹妹，帮我一个忙。”云梦捡起两截人皇剑，做出了决定。“用我的身躯重塑这把剑。”
如果是天道之女的身躯，或许是可以做到重塑人皇剑这种附着庞大因果的东西的。虽然那些散去的因果业力以及伟力注定不能全部收回，但好在云梦之前设计的关于冥一的后手，正好可以弥补这一点。甚至，可能于燕林来说这样做会“更好”。
水洛思索一会，点了点头。
……
云梦失去天道身躯，虽然魂魄依旧具有天道之灵，但也还是不得不投身轮回了。
水洛亲自将云梦的魂魄送到了冥府，有些话因为来晚了她没有说。
第五世后，水洛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诸多世界游历调查燕林不得长生的原因。
一般来说，人皇是带着使命出生的。完成一世的使命后就会位列仙班或者被授予神职。没有一个人皇像燕林这样八世轮回仍旧不得飞升，水洛认为是云梦插手导致了燕林的人皇命格产生了变化。于是水洛用袖中乾坤与观棋烂柯两种仙术推演了一番，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同时得到只要燕林九世轮回圆满完成人皇使命就能摆脱不得长生的限制的结论。届时，燕林也就能化身仙人了。
这个仙人不同于燕林斩杀的那些仙，也不同于其他人皇完成一世使命位列仙班的那种仙。云梦插手加之蚩尤这个怪异的混乱因素影响导致这个世界的怪力乱神体系混乱不堪不说，那些仙说是仙，与水洛这种真正的仙人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那样的仙说是仙，实则只是一群得了伟力的凡人（参考修仙）。至于位列仙班的那一类，本质上来说只是天予的一种官职，与水洛这种真正的仙人仍有差距。如果燕林成功化身仙人的话，大概也就是水洛这种仅次于天道之下的级别。
至于云梦，云梦虽为天道之女，但毕竟不以伟力为主，两者之间不好比较。云梦更像是天道演化产生的一个怪胎。或许是天道长存过久，积累的一些不该有的“情感”被天道自行排斥产生了一个特殊的生命。
抛去这些不谈，燕林自折人皇剑，云梦又以自身天道躯体重塑人皇剑凝聚因果业力，总是会给这个世界再带来些影响的。是好是坏，水洛不想去算，只是冥冥之中，水洛产生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原则上，作为天道演化产生云梦时溢出的不该有的伟力（云梦情感过多，注定了业力过盛，故而伟力再过盛不是好事，所以大部分伟力都是“多余的”）产生的水洛，是不该随便插手世间事的，插手世间事会或多或少给世间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这一点云梦已经用行动证实过了。但是这丝不好的感觉使得水洛如冰山般清冷的性情产生了动摇，水洛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
于是燕云国有了洛水水神的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