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罗格站在二桥上,面向东方。左边是一片静谧的老城区,右边是已然歌舞落幕只剩霓虹的罗马广场。
半夜两点,罗格刚从网吧出来。他不是很想回去,但在网吧待了一天也觉得腻了。
也许是路过二桥时想起了什么,罗格决定在桥上吹会风再回去。
有人说罗格是个疯子,总干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罗格也觉得自己与常人的脑回路有些不同,但他更觉得自己其实蛮正常。人是有棱角的,他只是凑巧被生活打磨得跟别人有点不一样。
比如私底下,罗格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他应当生活在古代,练一手半吊子的功夫,写一手半吊子的诗,喝半吊子的酒,过半吊子的生活。虽然现在也很半吊子,但想来那样的半吊子应该是没那么意难平的。
什么东西意难平?罗格说不清楚。
罗格就是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这个世道格格不入,哪怕是跟亲人,也总是格格不入。
有人说他吊儿郎当没心没肺,也有人说他重情重义;有人说他乐观豁达,也有人说他死心眼看不开;有人说他不学无术,也有人说他很有才华……别人对他的评价总是很矛盾的,一如他自己的性格一样。
罗格觉得自己的念头很不通达。
就比如始终忘不了过去的事情,拿不动,也放不下。
仰头喝下啤酒罐中最后的一口酒,罗格把啤酒罐捏扁放进了口袋。低下头,手机屏幕的光似乎有些刺眼,揉了揉眼,有些湿润。
苦笑一声,罗格抬头看向远处。
几年前高中毕业时,罗格也曾这样半夜站在桥上。
不同的是,那一次他是从家里去网吧,见到一桥上钓鱼的人一时兴起停下来吹会风,还有一个女孩与他用QQ聊天。
这一次,他从网吧回来,二桥上无人钓鱼,多少有些刻意的停下来吹风,无人与他说话只好刷了刷视频。
“人间总有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是这个视频结尾的话。
罗格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人间可有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低头摸了**口,罗格想要找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找到。
那个黑色指环已经弄丢了,在他与那女孩分手的那年,在他生日那天。那是个很朴素的指环,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任何装饰物,就只是个环。女孩手中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白色指环,两人都曾把指环当吊坠挂在胸口。
罗格本想买一对山海指环,以意山海可平。这是没有意义的,山海可平,人心难平。
女孩坚持要买这对最简单朴素的黑白指环,罗格觉得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也不错。
后来两人都把指环弄丢了,在他们分手之后。罗格自然是不小心弄丢的,至于女孩,那就不知道了。
罗格有去试着再买一对以纪念过往,可惜,这样一对再简单朴素不过的指环却是没得卖了。反而曾经那些花里胡哨的指环一直还有。对此罗格只能感慨一声天意如此。
罗格觉得天意总是跟他过不去的。
就比如罗格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总有人不许他一个人待着,他很烦,烦到觉得头疼以头抢地。但那些人还是会烦他,以至于罗格对人说出希望自己是个孤儿这种话来。
这话很冲动,但罗格的确是真心的。他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罗格的父母并不相爱,双方甚至可以说是迫于无奈而结婚,在他六岁那年又离了婚。他一直记得那年他懵懂无知,周围的人总是对他指指点点,说没了爸爸的孩子很可怜,哦,他们用的是方言,没有说可怜,说的是造孽。
造孽,嗯,很合适的词。十几年后罗格知道了很多事情,回想起那些人的话,觉得造孽这个词就是他人生的写照。
罗格那时并不觉得没了父亲有什么,反正他对父母很陌生,他只觉得那些人很烦,他不希望被人讨论被人指指点点。这让他后来很不喜欢面对大人,总是对大人躲躲闪闪,见到人也不会打招呼,让人觉得他很没礼貌。罗格觉得自己是很懂礼貌的,因为他不希望打扰别人,对于一个不希望被人打扰的人来说,这是很礼貌的事情。
不过罗格的不打扰,近乎于人与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让他说出了“要是别人都死了就好了,不,只需要我死了就好了。”这种多少有点反社会的话。
也许是觉得这话太过消极,会被人指指点点,后来罗格把这句话改成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彼此间的累赘。”这句话得到了那个女孩的肯定,评论道“虽然这句话很反人类反社会,但毫无疑问,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个天才。”
罗格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反人类,甚至觉得就是“人与人的相遇就是人与人互相伤害的开始”以及“他人即地狱”这两句话的衍生而已。
没多久女孩对罗格说了一句罗格奉若圭臬的话。
“人若能幸福安心的话也就不需要文学了,我们都生活在诗与画的世界里。”
这句话改变了罗格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文学就是无病呻吟的评价。后来罗格认为文学就是人性的野心或者说贪婪,不管怎样人总是追求更美好的东西,重点在于“更”,而“美好”则只是理所应当的。后人得到了前人没有的东西,但还是会觉得意难平。所以文学能一直不死。
罗格管这叫不知福,就像他自己一样。别人总说他不知福,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是有福的,但他就是觉得意难平。
罗格觉得自己很像个主角,又惨又有福,女孩也说他很像一个主角。但不管怎样,罗格并不是主角,因为不管罗格干什么,他始终都是一个半吊子。
真是造孽。
“唉~”
习惯性地叹了口恶气,罗格低头看向桥底的资江。
几年前他看着资江觉得很宁静,那缓缓流淌的江水以及水声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以至于他时常想要跳下去。罗格是不会游泳的,他只是觉得沉于水中,只剩下心跳声和水声的时候自己或许能得到安宁,以使得自己的念头通达。
大概是初中时,罗格曾跳下去过一次,不过那一次周围有人把他捞了上来。他那时知道的事情不多,也没那么多烦恼,只是觉得水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于是就鬼使神差地跳了。
此时的罗格已然知道了不少糟心事,比如他一直在父母的谎言中长大,他的父母也老是和他说对方的坏话。
其中真假,罗格也不知道,只觉得很累。
他想起女孩曾写过了一篇关于他的文,那文中多是他们的曾经谈论过的事情,以及女孩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当然,有不少地方女孩记载的东西和罗格想表达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甚至有不少改动扭曲。罗格觉得文中的自己不是自己,但这样的艺术加工罗格很理解。
文中有一段罗格对女孩说他认为如果没有养老这个问题,很多父母都是不会选择生孩子的。女孩说她是为父母活着,罗格说很羡慕女孩,女孩觉得罗格傻了。
罗格没傻,他只是甚至不想活着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道德捆绑着活,私底下他是觉得父母亲情这种东西很可笑的,罗格从不觉得亲情有多重要。这种想法很没心没肺,或许是因为并不觉得生命有多美好,罗格从未想过要感恩父母给了他生命,他只觉得生命很痛苦。
张爱玲说生命是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罗格觉得自己的生命可能不是华美的袍,而是花里胡哨的粗布,看上去可能有点东西,但实际上很是粗制滥造。
大概真如芥川龙之介说的那样,人的痛苦是从作为父母的孩子开始的。
不过,芥川龙之介的另一句话也很有道理。
少年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收起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罗格决定生活还是得得过且过。虽然很想快点死了以得到解脱,但道德或者良心这块罗格自认为自己还是多多少少有一点的,还是等家里那烦人的老家伙们死了后再说吧。
更何况,说了会等那女人到三十岁,就一定得等到三十岁才行。罗格讨厌失约。
摇摇头,罗格打了个冷颤,半夜的江风还是挺冷的。转过身,罗格低着头往回家的方向走出两步,撞上了一个人。
也不知是低头没注意到,还是那人出现得太突然。
罗格抬头,眼前站着一个很好看的白衣女子,穿着一身古装,长发用一根发带绑着,衣袍头发随风而动,有如写意电影中的江湖侠客。罗格脑海中冒出谪仙这两个字。
“抱歉。”
罗格低下头,往旁边走开,声音很低,语气略淡。罗格很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越漂亮的越是如此,如果是性格比较冷淡的类型,罗格甚至会本能地想要躲起来。虽然有人觉得罗格很有女人缘,但罗格的的确确很害怕女人。
罗格本以为只是很平常的一次意外。罗格也没去想那白衣女子会不会觉得他很没诚意而生气,对他而言并不想主动跟这女子有一丝交流,只想快点逃开。
但那白衣女子却伸出一只手搭在了罗格的肩膀上。罗格心中一跳,在白衣女子的手刚触碰到肩膀时罗格就想装作没注意到一般快点走开,正好自己还戴着耳机,就算白衣女子喊他也可装作没听见。但罗格没能成功,白衣女子根本没给罗格机会,出手极快,直接将罗格拉了回来。
罗格一脸懵逼,心想这个玩汉服的跟自己认识的某个玩萝裙的一样,脾气暴躁让人害怕。
还未等罗格想好该怎么狡辩,白衣女子就已将罗格按在栏杆上。罗格暗自叫苦,这白衣女子的力气极大,他根本没法反抗。
不会是想要揍我吧?我要不要还手?这是罗格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本该是想着该怎么说好话道歉,但还未等罗格去想这些,白衣女子就已伸出一手按在罗格背后,然后突然发力将罗格从桥上推了下去。
用袖里乾坤将罗格困在水中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水洛方才撤去袖里乾坤消失在原地。
第二天,新闻上多了条罗格半夜醉酒误坠资江溺死的报导。虽然验尸结果里罗格远远没有达到醉酒的标准,但警方在调查监控时只看到了走到一半的罗格突然趴在栏杆上,然后又从栏杆上翻落,基于监控中罗格最后倒退靠在栏杆上的奇怪脚步,警方也只好判定罗格是醉酒误坠资江。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水洛用了一种名为一叶障目的仙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