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又写曲了。
自从小少爷会说话以后,就经常会突然让丫鬟给自己代笔记曲词,然后叫人去谱曲子,都说老爷是天底下最骁勇的将军,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个这么爱写曲的少爷来。
小少爷爱写曲也就罢了,偏偏还爱写烟花巷柳的曲,每次小少爷得意洋洋地写出一首新曲,都会惹得老爷不高兴。老爷一不高兴,就会责怪下人带坏小少爷,院子里的丫鬟更是被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怕将小少爷带成了一个风流浪荡子。丫鬟们也很冤啊,虽然也的确有丫鬟想过当小少爷的童养媳,可谁敢教小少爷写这个?更何况,小少爷才三岁不到,谁会想着教小少爷这个啊?
丫鬟们心里苦啊,非是丫鬟们胆子大,而是小少爷实在太妖孽。
眼看老爷出征凯旋了,丫鬟们正准备带着小少爷去接老爷回家,结果小少爷又说自己想了首新的曲,要丫鬟拿纸笔记下。
罗格的近身丫鬟玉英拗不过,只好让小丫鬟备好文房四宝,为小少爷记下了新曲。
这首新曲是这样的: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冥关路。望夜都,意踌躇。
伤心罗睺行军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小少爷终于没写烟柳曲了,小少爷直接写曲嘲讽老爷了。玉英觉得小少爷总有一天会被老爷打死,自己或许该考虑一下求夫人把自己调出小少爷的院子了,不然老爷回来看到这曲,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先把自己给砍了。
玉英心里苦啊,小少爷太调皮了。
正在玉英想将这曲给烧了嘱咐小少爷以后万万不可再作这样的曲的时候,院子外头的仆人喊了句“老爷回来了,大家快去外边迎接老爷回家”。
玉英立马安排下人去大院,罗格趁机拿走了记曲的纸,藏在怀里屁颠屁颠地跑向了大院,等玉英安排完人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小少爷新写的曲了。虽然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不尽快处理掉很危险,但此时老爷凯旋回家,还是出门迎接老爷更加要紧,于是玉英也就暂时没去想那首曲去了哪里,急匆匆地去了大院。
宅中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在大院门口等了大概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大将军罗睺终于披甲到家,家中主母还未行完礼,罗格就已经在玉英不注意时屁颠屁颠跑了上去,跑到罗睺面前时方才从怀中拿出了那首新写的曲来。
“爹爹,爹爹,孩儿为爹爹写了首曲儿迎接爹爹凯旋,爹爹快看!”
看着眼前这个被朝中大臣戏称为大将军家的文曲星的臭小子又拿着曲来找自己,罗睺下意识地黑了脸。
虽然这臭小子从来没个正型,从没写过什么将军家的儿子改写的东西,但毕竟是自家儿子给老子凯旋写的东西,罗睺还是拿起来看了看。
嗯,不错,这上阙虽然不够霸气,好歹是有了点我罗家男儿的雄风,要是没有这踌躇二字就好了,我罗家男儿世世代代皆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何来踌躇一说?不过格儿小小年纪能写出这种曲来,也已是颇为豪气,不错,不愧是我罗睺的儿子,日后定当也是我永夜帝国的栋梁之才。再看看下阕,嗯?我罗睺行军之处,自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那些乱臣贼子、叛逆国公的宫阙推做焦土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何要伤心?嗯?百姓苦?什么意思?嘶——这小子不会是在说我杀人无数骂我是个杀人狂吧?我看上去有这么坏吓人吗?
罗睺面色古怪地将曲收起,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写的还行,以后不许这么写了。”
罗睺的夫人夜兰见罗睺这次居然没有骂儿子不务正业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起了一些好奇,问道:“格儿这次写了什么?也给我看看。”
“进屋再说。”罗睺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对着下人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仆人散开,罗睺带着夜兰去了祖祠,玉英一脸紧张地带着罗格跟在后面。敬过先祖之后,罗睺叫玉英先将罗格带回院子,夜兰为罗睺卸甲后两人才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罗睺把罗格写的新曲给了夜兰。夜兰仔细读了一会,面色古怪地思考一阵,又突然一笑。
“你笑什么?”罗睺黑着脸问。罗睺不是很懂诗文,这首曲罗睺本就觉得罗格在暗中骂他,夜兰一笑罗睺就更加坚定了罗格在骂他的猜想。
“格儿这是在说,不管你打仗打没打赢,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呢。你这大将军,也该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你赢了受功受禄的是你,那些打仗导致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百姓还是受苦,你输了他们更要受苦。我们这个儿子,这才两岁多点,心思真是剔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唉——”
夜兰说完又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头,低头看着那张邹邹巴巴的宣纸有些出神。罗睺负手起身站到门口,望着祖祠的方向皱眉思考了一会,也是叹了口气。
“我罗家世代从军,满门忠烈。自是为了这天下太平而战,格儿年幼,不懂这些道理。不过格儿能看到百姓苦难,我也已经很欣慰了,日后等他当了将军,也会明白自己的责任。”
“我可不想儿子当将军。”夜兰幽幽说道。
罗睺面色一僵,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夫人一副心疼儿子的模样,颇为无奈地说道:“他是我罗睺的儿子,不去当将军那干什么?难道真让他写一辈子的烟柳曲,当个纨绔膏粱做我永夜帝国的蛀虫吗?”
“那也比打打杀杀的好,反正我不会让我儿子去打仗的。你要养个小将军,有本事自己找个平妻小妾给你生去。”夜兰委屈巴巴地背过身。
听到自己夫人提到平妻小妾,罗睺又是满头黑线。
夜兰是当今夜王的亲妹妹明阳公主,夜王十分宠爱这个妹妹,乃至于曾不顾朝中文武反对,给夜兰封了一千五百户(正常情况公主是一千户),若不是夜王的母后反对,夜王甚至打算给夜兰封二千户,与长公主齐平。这么个受宠的公主,本该是有不少陪嫁丫鬟的,但是夜兰坚决不肯,夜王宠妹妹,于是就将陪嫁丫鬟全部换成了仆人和金银玉器。成亲后,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许有,更别说是平妻小妾了。
虽然满朝文武常常嘲笑罗睺惧内,但罗睺也没怎么在意。一来罗睺身为大将军,实在没那么多心思去搞什么莺莺燕燕,二来则是罗睺自小与夜王一起长大,夜王又宠爱自己妹妹,经常带着一起玩,罗睺也夜兰一来二去也就成了青梅竹马,关系自然很好,罗睺很爱自己夫人,也就顺了夜兰的意思。虽然还是免不了会偶尔去烟柳之地与人交际放松,不过夜王年少时也常与罗睺一起去喝花酒,对这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时常还会召罗睺“入宫”为罗睺打掩护。夜兰虽然知道,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拿出来吓一吓罗睺。不过见了夜王的时候,夜兰还是会故意跟自己兄长发脾气的。
“夫人,慈母多败儿啊。”
罗睺走到夜兰身边,将手搭在夜兰肩膀上,苦心劝说。
“我不管,败儿总比看着儿子死好。我跟你说,我就给你生这一个儿子,你要是敢让他上战场,儿子死了我就让你罗家断子绝孙!”
夜兰甩了甩肩膀,又转过头去不看罗睺。
罗睺满脸苦涩,自己有两个兄弟,哥哥早夭,弟弟也在前些年不幸战死沙场没有留下子嗣,罗家香火要是断绝在自己这一代,他还真不敢面对先祖。但无论如何,罗家作为将门世家,罗睺是绝不会同意罗格当一个只会写些烟柳曲的纨绔膏粱的。
咬了咬牙,罗睺决定下个狠心得罪夫人。
“荒唐!我罗家男儿怎可如此毫无血性。夫人,别的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但是这件事情,为夫绝不答应。我这就去教格儿武功,夫人你再莫胡闹,就算是王上来了,这件事你也做不得主。”
罗睺甩手,奔门而去。
夜兰拿起茶杯,向着罗睺一摔,大喊道:“姓罗的,你敢!”
“除了造反逆上,为夫有什么不敢的!”
罗睺头也不回,快步走向罗格的院子。夜兰见罗睺心意已决,急得原地打转,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小心逼急了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待到罗睺来到院子的时候,玉英正委屈巴巴的跪在罗格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罗格以后不要再写那些会惹得老爷不高兴的东西了,自己还想活到晚年,不想就这么被家主家刑伺候给打死。
罗睺看到玉英劝说得泪眼汪汪,又看到罗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拉着另一个丫鬟磨墨备笔,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将罗格提起,扬起大手就欲对着罗格的小屁股打下去。罗格大惊,高呼“爹爹为何打我?孩儿何错之有!”
罗睺骂道:“成天就知道写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西,不务正业,你说你何错之有!”
罗格回道:“如若这次孩儿写的东西能让爹爹满意,爹爹是不是就不打我了?”
罗睺以为罗格又要写些反对打仗的“天真想法”,有些气笑,又觉得看看也无妨,于是便将罗格放下,说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些什么东西来。”
罗格逃过一命,心下大喜,连忙拉起玉英给自己代笔,玉英看了看罗睺的满头黑线,却又没办法拒绝,只好内心祈祷小少爷这次真的能写出点正经的东西来,胆战心惊地拿起了笔。
“冥州有子无来后,八荒四海征无休。笑看郎将夺敌首,走马长枪去自由。”
一口气念完,虽然之前的口气挺嚣张,但第一次念自己写的诗的罗格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悄悄打量了一下罗睺的脸色,又看了看自小爱读诗文的玉英,罗格内心稍定,觉得这次应该不用挨打了。
在玉英看来,这是小少爷写的东西里头最差的一首作品,但这首诗的豪放还是瑕不掩瑜,表现得很是大气,即便是写得最差的一首,也不是自己能写出来的。真不知道这个小少爷是哪尊大神转世,如此年纪竟能写出那么多优秀的诗文来。想来也那文曲星转世也不过如此吧?
而在不懂诗文的罗睺眼里,这首诗就只有霸气两个字。嗯,瞧瞧这口气,冥州有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把整个九州纳入版图,还口出狂言单枪匹马在万军丛中来去自由,不愧是我罗睺的儿子,有理想,有志气!想到这里,罗睺将罗格以前写的那些烟柳曲全都抛之脑后,脑中只剩下了那句“走马长枪去自由”,儿子要做那万军丛中来去自由的万人敌,自己这个当爹的一定要好好教儿子枪法才行。
“嗯,不错。总算有了几分我罗家男儿的样子。格儿,为父问你,你可是想像为父一样学枪?”
罗睺负手,忍住笑意严肃认真地问道。
“爹爹,孩儿尚且年幼,不适合学武。”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罗格见罗睺竟想让自己吃苦练枪,立马有些慌了神。
“嗯?你这诗中分明是想学枪的,年幼又怎么了,虽然还拿不起长枪,但练些基础的下盘功夫还是可以的。这样,明日起你就随为父开始早练,为父先带你从扎马步开始练起,练几年等你长大些了再去练枪也就事半功倍了。”
罗格很想说这首诗是写的爹爹你,但又怕被罗睺再次提起来打屁股,只好改变思路劝说道:“回爹爹,孩儿这么写只是为了凸显豪气,并非真想练枪。孩儿认为为将者还是应当以治军排兵布阵用兵如神为上,个人武力为下,比起练枪做个先锋闯将,孩儿更想研读兵法,做那万军统帅。”
“荒唐!为将者自身武力不足便容易在那军阵之间遭人针对,还得连累将士分心保护,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怎可不重视自身武力?”
罗睺瞪了罗格一眼。
罗格脖子一缩,又有些不甘,反驳道:
“孩儿认为,个人勇武在赤手空拳之时或许可同时对敌十余人,或有天生神力者也不过被数十人围而不败。然而军阵之中,面对手持兵刃配合有加的敌军,个人勇武也不过可当三五人之力,最多十余人便可被围而攻之,个人勇武就没了意义。为将者,比起个人勇武,还是熟读兵法更为重要。”
因为太过幼小,罗格基本没出过门见识世界。夜兰又不想罗格打打杀杀,禁止府中下人在罗格面前展现武力,又禁止给罗格讲关于怪力乱神或者江湖的故事,哪怕是人皇燕林这种几乎人尽皆知的英雄人物的故事罗格也未曾听闻。即便罗格偶尔会问关于功夫和修炼之类的问题,下人们迫于夜兰的压力也不敢细讲,基本都是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综上所述,罗格虽然来了九州两年多了,却因为身边一直都是普通人普通事,把九州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的世界,又把水洛当成了某个吃饱了撑的把自己丢进普通世界的屑神仙。
罗睺自然也知道夫人干了些什么,之前因为罗格着实年幼,又只会写些烟柳曲毫无大志,也就暂时没管,想着等罗格长大些明白事理了再带罗格去军营见识见识,罗格自然就会愿意习武从军。却没想到罗格会因为对武力没个正常的基本概念而对习武完全失去了兴趣。
心中暗骂一声果然慈母败儿,罗睺沉声道:“若是为父告诉你,这世上真有神仙,甚至有可以让神仙怯步的无敌之人呢?”
罗格一愣,心想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可真会糊弄人,你个大将军府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你跟我说这个?
“爹爹莫要糊弄孩儿,孩儿不傻。”
罗睺叹气,自己夫人真是把儿子给养坏了。
伸手一抓,一团黑色的火焰出现在罗睺手中。
“我们永夜帝国的皇室,便是传说中的魔王冥一的后人,我们罗家世代与皇室联姻,也有部分魔人的能力,比如这控火之术。”罗睺说罢,又对着院子中一石头假山隔空挥出一拳,一声巨响之后,假山崩碎化作碎石。“且不说我们魔人后人的特殊能力,九州之内,习武者练气修行,武力远胜常人,内气练得精深者,以内气为兵刃衣甲都不为过,个人勇武又何止是十人之敌?你切莫小看了天下英雄,别的不说,单论前两年独闯燕云皇宫的那神秘女子,一人杀了五百禁军后,亦能在九万禁军丛中安然脱身。你确定你不想习武?”
罗睺耍了个心机,没有说水洛的战力根本不是凡间武学可以做到。
罗格扑通一跪,高呼“请爹爹教孩儿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