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是在第二天午后下山的。
上午掌门召集了全山弟子宣布将小九逐出师门。
除了几个亲传弟子，北辰阁的弟子跟小九几乎都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这位九师兄在六年前改良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式，是个天才人物。但毕竟六年时间过去，弟子们对这件事也没了多少感觉，除了稍微有些唏嘘感慨之外，更多的还是在想九师兄走了自己有没有机会往上升，内门弟子想取代九师兄，外门弟子则是想趁机晋升内门。
小九没有到场，去了刑罚堂，想跟因帮自己求情而被掌门关起来的小师妹道个别。但掌门没让小九进去，小九又去找其他师叔，所有师叔都拒绝了帮小九，小九感到很难过。
小九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往日对自己一向很好的师叔们就变得有些绝情起来。
最后是燕凤带着小九去吃了在北辰阁的最后一顿饭，劝慰小九说小师妹没有事，掌门只是怕小师妹又要哭着闹事才没让小九见她。小九看着燕凤腰间的新剑，又想起自己曾经将师兄砍伤的事情，觉得自己这些年好像的确有些太任性了，干了不少荒唐事。
小九下山前最后去跪谢了一遍师父，但师父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见他，负责锻造堂的二师叔唐雨从屋内走出给了小九一只剑匣，拍了拍小九的肩膀，说江湖险恶，能人高手层出不穷，日后一定要万事小心，切不可再冲动任性。
小九接过剑匣，将水洛留给自己的七把剑放了进去，对着易叶的屋子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剑和小白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
也许是心情过于沉重，小九走得很慢，走到山下时天都黑了。小九回头看了看北辰山，想看看会不会有人跟在后面对自己说师父和掌门后悔了，让自己回山。
可惜小九站在那看了很久也没人出现，倒是身后的望仙镇上，夜市嘈杂，车水马龙。
“走吧，几位师兄师姐在前面等你呢。”
燕凤心知掌门召集全山门众宣布的事情不可能收回成命，最终还是狠下心拉了拉小九。燕凤没拉动，又用了用力，小九依旧不动。
啧，这臭小子，现在肌肉也长得挺结实了。燕凤放下小九的手，欲要开口劝说小九。
小九回过头，看着燕凤被自己砍过一剑的肩膀，目光暗淡，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燕凤摸了摸小九的头，没好气地说道：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是你师兄，俗话说长兄为父，俗话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说也算是你半个长兄，你有事我自然得照顾你。倒是小师妹，你才是真的对不起她，小师妹那么喜欢你，你这次闯祸又连累了她受苦，以后你可一定要记得小师妹的好……”
燕凤是担心的，担心小九这个臭小子日后行走江湖被外面的狐狸精拐走，又或者小九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自己的妹妹怕是要一辈子都不肯嫁人了。所以燕凤又叽叽喳喳地讲了半天，希望小九这个还不开窍的臭小子能好好记得自己妹妹的好，哪天要是开窍了，知道姑娘的好了，第一时间也能想起自己妹妹来，而不是娶了什么不知名的妖艳货色。
“放心吧师兄，我会记得小师妹的好的。”
燕凤讲得口干舌燥时，小九才冷不丁地吐出一句话来。
“那就走吧。”燕凤抓起小九的手往望仙镇走，这一次小九终于死心没再抵抗。
进入望仙镇后小九感到了一阵恍惚，不知不觉间在山上待了十二年，期间除了小师妹生日的时候偷偷溜下来过一次外，自己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集市了。这些年望仙镇好像又多了不少铺子，这夜市的繁华也快赶上自己印象中的长安夜市了。
之前好像听二师兄说过望仙镇是几乎每天都有夜市的。二师兄说山下的人不肯离开，大部分资质不够的人又接受不了自己不能修成地仙，于是夜夜纸醉金迷让自己忘记这些烦恼，虽然活得念头不怎么通达，但也算是过得让常人羡慕了。
真不知道常人羡慕这些做什么。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转过两个街角，燕凤带着小九到了一家酒楼。酒楼已经打烊，但收了铜板的店小二一直守在门口，把周海平留的话告诉燕凤后，店小二转身进了酒楼关上大门。
于是燕凤又一路打听，带着小九找到了一家勾栏。
二人走进勾栏的时候，周海平正被梅不落和柳菁二人拿剑架着脖子摁在桌上，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亲师兄孟云，而孟云则是装作没有看见，满脸认真地与宋彬下着棋。楚逾明和杨乘风坐在一旁喝酒，几个歌女没有唱曲，皆是小心翼翼地弹奏着古雅的曲子。
顺带一提，周海平因为倒卖字画的银子至今还剩不少，就把勾栏包了下来，里面没有其他客人。
“小凤小九，快点救我，你们师姐疯了！”
看到二人出现的瞬间，周海平连忙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对二人伸手呼救。小九满脸疑惑，燕凤则是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来得急，燕凤没去想周海平带着俩师姐到勾栏这事有多荒唐。现在看到周海平被师姐拿剑摁住，燕凤不得不佩服这个嗜酒如命尤爱喝花酒的二师兄，为了喝酒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二位师姐，为何要将二师兄拿剑摁在桌上？”
小九率先疑惑开口，疑惑的口气很是真诚。
背对门口的孟云正欲落子的手一僵，宋彬夹在手里的棋子砸落在棋盘上，杨乘风与楚逾明碰杯的动作僵停，两个师姐拿剑的手微微一松，燕凤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就连周海平也是眼睛眨个不停。众人纷纷看向小九，脸色极其怪异。
弹奏的歌女也停止了弹奏，屋内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小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因为早些年经常受贿而与小九关系不错的柳菁率先打破沉默。
“知道啊，勾栏嘛，上山前我姐姐经常带我到勾栏玩的。”小九口出暴言，表情却是只有平淡中带着一丝疑惑。
“……”
卧槽！小九这浓毛大眼的臭小子居然上山前就是勾栏常客了，那我妹妹岂不是很危险？这是燕凤的第一想法。
“小九，你知道勾栏是干什么的地方吗？”燕凤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柳菁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喝酒听曲啊，还能干别的吗？”小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回道。
燕凤舒了口气，还好，小九只是单纯的喝酒听曲。虽然三岁都没有就跑去勾栏听曲也是件很怪异的事情，但对燕凤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几个师兄师姐虽然还是有些面色怪异，但也都稍稍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小九没有继续口出暴言。
“不能，绝对不能，小九你记住，勾栏只能喝酒听曲。”
柳菁说得很郑重，小九虽然很疑惑，但也只当师姐是在传授什么奇怪的江湖经验，点了点头。
“师姐，我记住了。”
“那，能放开我了吗？”周海平觉得此时是个机会，适时开口求饶。“我们是来给小九送行的啊，一直拿剑把我摁住算什么事儿，这事就算了吧？”
梅不落和柳菁对视一眼，咬咬牙，终于还是放了周海平。
“下次再敢这样，休怪我们姐妹俩不讲师门情分！”
又恶狠狠地威胁了周海平一句，梅不落和柳菁拉着小九选了个远离歌女的位子坐下。周海平咧着嘴讪笑两声，叫人搬来一张大桌，又上了一桌丰盛的美食，几人围着桌子坐下叫退了歌女。
“小九啊，今儿个酒楼打烊了，师兄只好找了这么个地方给你送行，你将就将就。”周海平举起酒杯，自罚了三杯。
“哼，我看你是巴不得来这里。”梅不落没好气地说道。
周海平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讪笑着拿起筷子叫人吃菜。燕凤刚才就一直在想小九说的被姐姐带到勾栏的事情，觉得有必要小心点小九的这个姐姐，于是就试探着对小九问道：
“对了小九，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姐姐失踪了吧？她现在回来了吗？”
“流樱姐跟我说她一直没回来，我打算回一趟长安后就去找她。”
“你姐姐这么厉害，一直失踪肯定是她自己不想出现，你去找又有什么用？说不准她已经嫁人了，不想你们知道才不出现的。”
燕凤说得很认真，想要忽悠小九放弃去找那个“危险”的洛水水神。小九也认真想了一会，肯定地回道：“我觉得我姐姐不会嫁人。”
“你怎么知道你姐姐不会嫁人？”燕凤不依不饶。
“就算她嫁人了，我也要找到她。”小九有些不高兴地回道。
“行了行了，人家小九家里的事情你还是说几句吧。”柳菁拿出师姐的架子，厉声制止了燕凤继续说下去，又给小九夹了一筷子菜。“小九别理他，多吃点。”
“谢谢师姐。”
小九低下头，表情一时有些难过，似是受了燕凤的刺激。
柳菁瞪了燕凤一眼，燕凤心道你们就知道宠小九，我妹妹该怎么办？
燕凤一时有些幽怨，但柳菁的下一句话却又是让燕凤眼前一亮。
“不过，小九啊，女儿家再怎么厉害，想要嫁人也是很正常的，到时候如果你找到你姐姐发现她嫁人了，你也一定不能任性耍小孩子脾气知道吗？你看看你小师妹，对你多好啊，为了给你求情都被掌门师叔关了起来，你的姐姐要是爱上了一个男子想要嫁出去，你一定要祝福你姐姐。”
“师姐，我知道了。”小九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别光知道，也想一想你小师妹。”
燕凤再度开口，这次柳菁没有在瞪他。小师妹喜欢九师弟，这是所有亲传弟子还有长老掌门都知道的事情。嗯，除了常年闭关的大师伯。
“对啊小九，你是怎么看小师妹的？”
柳菁好奇问道。其他亲传亦是竖起耳朵看向小九，大家都想知道小师妹到底能不能感化小九这个只知道练剑的剑呆子。
小九见师兄师姐都满脸好奇的看着自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内心稍微有些疑惑，怎么看小师妹？这种问题需要问吗？
“如果我有亲妹妹，那小师妹自然是比亲妹妹还亲的。小师妹对我很好，我会记得小师妹的好的。”
“所以，你是把小师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
柳菁有些吃惊，如果身份互换，可能全山门都找不出第二个对小师妹不动心的男弟子了。
“小九你可真是块木头。”
燕凤的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一起点了点头，在心中同情起小师妹来。
“啊？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小九愈发觉得疑惑起来。
柳菁觉得如果再不帮帮小师妹的话，一但小九就这么走了，以后江湖路远，小师妹怕是就再没有机会了。
“小九啊，难道你就对小师妹没点别的什么意思吗？比如说，娶小师妹为妻？”
六师姐，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燕凤简直想要给柳菁磕个响头。
小九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燕凤，又看了看柳菁，觉得事情有些难办。
“师姐，我觉得应当有一个更好的人娶小师妹。”
“？？？”
这个回答，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有人比我更喜欢小师妹，而且我觉得小师妹应该也挺喜欢他的。”小九回想了一下燕凤对小师妹无处不在的关照，又想了想小师妹对燕凤偶尔的一些亲密触碰也并不反感，觉得八师兄与小师妹才是最好的一对。
众人大惊，一是没想到小九这浓毛大眼的剑呆子，平时一副除了练剑什么都不重要的模样，居然心里对小师妹的感情早就有所计较了。二来则是震惊于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自己竟然还毫不知情。
“小九，你说的这个人，他是谁？”
柳菁问得颇为严肃，如若真有这么个人，竟然能够瞒过自己和在座的几位，那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可怕。
小九偷偷看了一眼燕凤，燕凤正摸着自己的下巴低头沉思，思考着到底是哪个混蛋竟然敢瞒着自己偷偷跟自己妹妹发展感情。这在小九看来，是燕凤不好意思在诸位师兄师姐面前暴露感情，正在苦恼。
然后小九又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师兄师姐，见各位师兄师姐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严肃，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帮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八师兄掩藏一下。
“师姐，我不能说。”
话虽如此，诸位师兄却已从小九扫视的动作中猜出了那人就在自己这群人当中，小九不方便讲。
于是，除了依旧低头沉思的燕凤，所有亲传弟子都开始互相扫视打量起来。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燕凤的身上，并作出了和小九同样的猜想，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如果是小凤的话，好像的确是这样来着？小凤对小师妹很关心，而且小师妹也不反感小凤的关心。如果是不喜欢的男子这样过分关心一个女孩子的话，那个女孩子应该都或多或少有些担心反感的。
嘶——小九这家伙，心思还真是剔透啊。莫非他正是看出了小凤对小师妹的喜欢，才故意表现得除了练剑什么也不重要，以此给小凤创造机会？小九，你可真是一个好兄弟！
还有小凤，明明是如此喜欢小师妹，知道小师妹更喜欢小九，还是选择了时常劝说小九要记得小师妹的好，为小师妹创造机会，真是太感人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不便多问了。”周海平回过神，出于对背着燕凤倒卖字画的愧疚，心中暗自决定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帮帮这个痴情不说的小师弟。至于小九……小九不日就要走了，还是支持近在眼前的小凤比较实在。“来，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祝小九日后在江湖上能展翅高飞，名扬天下！”
众人回过神，齐齐举杯，不再去想那师兄弟与小师妹的感人纠葛，纷纷为小九送上真挚的祝福之语。
燕凤这时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众人眼里最喜欢小师妹的那个人。因为始终没有想出那个人会是谁，燕凤有些抑郁，连祝福语都没能好好地跟小九说几句，在有心人的眼中，这自是更加坚定了他们的猜想。
小凤对小师妹竟是喜欢到了如此程度，连小九都要走了，还是想着能让小师妹幸福开心的事情，连送别祝福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一部分人这样想。
小凤肯定也是希望小九能离开的吧，就算再怎么希望小师妹能幸福开心，肯定还是希望跟小师妹在一起的人是自己的，不然怎么会连送别祝福的话都不肯多说巴不得小九快点走？另一部分人则是这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