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错了,这世上的确有人可以在美貌上与水洛相争。
燕泽也错了,天下第一美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见。
小雪这天,长安下了场大雪。沈醉本在听雨阁和燕泽几兄弟一起喝酒,却突然收到了云梦遣小厮送来的一张邀请函,邀请函没有署名,只说邀请沈少侠去城外泛舟饮酒。
燕泽觉得这事很怪,劝沈醉别去。但沈醉没来由的很想去,燕青觉得这是传说中的江湖寻仇,很感兴趣,燕安表示他听五哥的。于是几个人一起骑马出了城,在城外洛水见到了云梦。
游船上,云梦一边抱着一张箜篌弹奏,一边又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沈醉。燕青见不是有人寻仇,顿感失望,拉着燕安叽里呱啦地讲着洛水水神的传说,以及自己和洛水水神的约战一事。燕泽见俩弟弟不管自己,只好独自一个人煮酒煎茶,本想拉着沈醉共饮,又看到云梦看着沈醉的那好看的桃花眼中泛滥的春水,很识趣地选择了一个人闷饮。
而毫无自觉的沈醉,则是痴痴呆呆地看着云梦弹奏箜篌,像块木头一般默不作声。
游船就这样在漫天飞雪中飘荡了半个时辰后,燕泽终于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和环境,憋出一句话来。
“我听说,公主殿下这次来燕云是来接任国师的?”
“二皇子的情报果然很准。”
云梦看也不看燕泽,依旧眉目含情看着沈醉。
燕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燕泽觉得自己很危险,很是担心回头就被某河伯宰了泄愤。不过……这位公主和河伯长得还真像啊,沈少侠果然是喜欢河伯,勾搭不到河伯就想着勾搭公主当替代品了,燕泽如是心想。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地间已是银装素裹茫茫一片白。燕青带着燕安进了船舱围着火炉瑟瑟发抖,燕泽无奈给二人斟酒,云梦和沈醉依旧对视着不说话。
这两人怕是脑子冻坏了,燕泽心想。郎情妾意本该是桩美谈,可惜这里边夹了个不讲道理的河伯和我那可怜的小妹啊。燕泽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没心没肺的燕青抬头看到自家二哥一脸苦涩,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又低下头给自己倒了盏热酒。
“咚——”
船身被什么东西撞上,发出一声闷响。燕泽趁机逃也似的爬出了船舱,顶着风雪查看情况。
只见一只不足八尺长的小舟正靠在游船一侧,小舟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斗篷下看样子应是躺着一个人。
燕泽有点懵,趴在船舱口不知所措,跟着出来的燕青则是略为兴奋地拿起撑船的杆子戳了戳那斗篷下的人形,人形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反应。
“不会是已经冻死了吧?”燕安在一旁小声道。
“我觉得挺有可能的。”燕泽打了个哆嗦,又戳了戳燕青。“把他拉过来看看,这么冷的天还要出船打鱼,真是可怜啊。”
“这人船上一点打鱼的家伙都没有,肯定不是打鱼的。我猜他是睡着了。”燕青把杆子搭在小舟上,用力一按将小舟扒了过来,又用杆子挑开斗篷,露出了在斗篷下穿着蓑衣抱着一根鱼竿的黑衣少年。
“得,不是打鱼是钓鱼。”燕泽活久见地乐了,“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泛舟钓鱼,看这衣料也不差,哪家的公子哥儿脑子这么不好使?”
“二哥,这人不太对劲。”燕青扔掉杆子,按了按腰间的长剑,脸上露出些许兴奋的神色。燕泽见状立马拉回了一脸好奇往前探的燕安。
燕青拔剑,对着小舟上的黑衣少年挥出一道剑气,这道剑气虽然并未使出多少力道,但若是毫无防备被砍中身体的话十之八九也要丢掉性命。更不用说这道剑气是朝着黑衣少年的脖子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少年在听到拔剑声的时候便已双目暴睁,来不及细想就已拔出藏在蓑衣下的雁翎刀,一个鲤鱼打挺凌空而起,又腾空劈出一刀刀气,燕青的剑气当即被劈散,刀气却仍是不散直直斩向燕青。
燕青抬手挡下刀气,很是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罗格落到船上,颇为疑惑地看向燕青,对现状理解不能。
“少侠好俊的功夫。”
燕青双眼放光,罗格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个突然拔剑就砍的青年,一丝回忆悄然唤醒。
“是你!”罗格大呼。
“没错,是我!”燕青点头。
“嘶——我没得罪过你吧,干嘛要拔剑砍我?”
“这冰天雪地的,你却泛舟在这水上睡觉,我看你定不是什么好人,自然就要抓贼问审!”燕青说得理直气壮,心想这次终于有借口对你出手了。
罗格眨眨眼,收起了七匹狼。
“我寻思着,这应该不犯法吧?兄台你这是不是多少有点不讲道理了?”
“江湖儿女,手中三尺青峰就是道理!”
燕青不再多言,轻身一跃,刺出一剑。
罗格大惊,双刀出鞘,电光火石之间,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二人渐渐从船上缠斗到了水面上,又踏着水面上的冰屑打到岸上。将近三年过去,罗格的轻功早已不是当年的蹩脚水平,打到岸上后踏雪无痕不说,手中双刀还能维持着那股狠厉霸道。
燕青越打越兴奋,罗格却是越打越懵。
青的剑法跟孟云走的是一个路子,虽然内气比孟云雄厚不少,但对内气的运用却远不如孟云用得那么巧妙得心应手。罗格感觉自己能用双刀在两百招内打赢燕青,但此时二人已然交手了三百余招也还未见高下。倒也不是燕青比罗格感觉得还要厉害,主要是罗格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认真动手。
“这就是江湖人吗?好厉害呀。”
虽然完全看不清两人的出手动作,但燕安还是在船上看得很兴奋。燕泽白了眼燕安,感到很脑疼。
“八弟啊,你可千万不能学你五哥,不然父皇会把你关进大牢的。”
燕安注意力全部放在二人的打斗上,完全没听见燕泽的话。燕泽见状又是无奈叹气。
早知道那天就不跟这俩憨货出来喝酒了,燕泽心想。
燕青大概是察觉到了罗格并没有认真,率先提起内气,开始真刀真枪干上。罗格心下一惊,暗骂这些江湖匹夫就会恼羞成怒不讲道理,亦是提起了内气。
在二人的内气震荡之下,地上的积雪终于不再干净平整,一时间漫天飞雪不见人影。
罗格终于被打出脾气,放弃见招拆招的防守,转而内气运足起手地煞七十二式一刀接一刀向着燕青砍去,燕青见状欲再复刻一次与左千秋对战的场景,却不料罗格的出刀速度与力度远胜当时的左千秋,一时大意之下被罗格压得只能横剑格挡。燕青被罗格压制得苦不堪言,心知若非罗格手下留情一直都只是重复下劈一式,此时恐怕早已成了罗格的刀下亡魂。
说是手下留情,对于江湖武夫来说,也意味着是一种侮辱。燕青被罗格劈了三十多刀,脑中嗡嗡作响,虎口早已裂开溢血,心中自是很不高兴,恼羞成怒之下热血上涌,竟是强行抽剑又使出浑身内气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刺得很是狠毒,对自己狠,对罗格毒。狠在罗格的下一刀燕青必然挨刀,毒在罗格攻势已然顺手来不及变招。
千钧一发之际,许是燕青这一剑使出的内气过盛,在船舱中看着云梦弹奏箜篌的沈醉似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终于回过神来,而后拔出天子船,自船舱中甩手递出一剑。这一剑出手极快,一下便抽干了沈醉体内无时不刻在吞食着冲击天脉的外气。无人看到这一剑,只听得一声巨响,几人便已耳窍流血跪倒在地,待到几人强忍着脑中令人不适的嗡鸣起身去看时,船舱不知何时已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另一边的岸上,天子船的剑气先剑刃一步赶到,剑气撞上燕青手中的天下春,天下春当即在燕青手中翻转,连带着燕青一起被击退,几个翻转之后摔倒在地。罗格的手里剑再落下时,天子船终于赶到,二者相撞之下,罗格的手里剑瞬间摧枯拉朽碎成一地,残余的后劲顺着刀把传到罗格手上,若非二人打红了眼内气运得很足,只怕这一剑就要直接撕碎罗格的手臂了。
天子船过去之后,迎接二人的还有一阵被天子船带起的凛冽寒风,那寒风在二人脸上肆虐而过,使得二人皆产生了一种下一瞬就要被利刃割开喉咙的错觉。
待到寒风过去,二人满脸震惊地看向游船,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游船内传出一丝丝箜篌之音,却始终无法看清内部的情况,只依稀间感觉似有人看着自己。二人都想上前去看看,却也都心有余悸内心打鼓,短时间内都有些不敢动弹。
船舱内,云梦耳膜早已被沈醉掷出的那初速度超越音速的一剑所产生的音爆给震碎,此时正捂着耳朵躺在小榻上。沈醉低头看着云梦痛苦狰狞的脸,很是懊恼。
但说来也怪,即便被震碎了耳膜,双耳不停地流着血,承受着几欲昏迷的痛苦,云梦看着沈醉的眼神仍旧是不带丝毫遮掩的柔情,见不着半点怒怨。
“发生什么事了?”
燕泽掀开帘子,神情痛苦,欲要问沈醉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率先响起。除云梦外的几人皆是一愣,看向燕泽身后。
水洛负手站在船舱口,脸上带着几分怒意,燕泽内心惊呼着我命休矣,摇头如拨浪鼓口道不知。沈醉地上前几步,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水洛听完后绕有深意地看了眼云梦,缓缓抬手。
“啪——”
一道很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沈醉吃了个耳光,身体直接撞破船舱被拍飞到了数十丈之外,自此,游船再无船舱。
云梦惊呼一声,满脸心疼,其余几人则是长大了嘴,满脸惊恐。
水洛怒哼一声,挥手招来天子船,又将天子船甩出,天子船透过沈醉的肩膀将沈醉钉在了地上。云梦惊呼一声,终于流出泪来。
“不要——”
云梦向着沈醉的方向伸出手,水洛却很无情地提起云梦迈出了一步缩地成寸,二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回头再教训你。”
水洛最后的声音回荡在江面上,几人在寒风中彻底凌乱。
“五弟……你这次怕是闯大祸了……”
燕泽浑身颤抖,很不争气地大声喊道。
燕青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脸色憋得一紫,说不出话来。
“快看看,人咋样了。”
遭受无妄之灾的罗格率先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的刀把,急匆匆地跑到沈醉身边。
“卧槽!”看到沈醉,罗格没忍住爆了粗口。“怎么是你!”
沈醉被水洛的这一耳光扇得不轻,脑袋昏昏沉沉几欲昏迷,意识游离间听到略为熟悉的声音,提起所剩无几的力气强行睁眼聚集精力看清了罗格的脸。
“罗少侠……好久不见……”
“完了完了,我就说那女的看上沈少侠了,这下好了,沈少侠跟那绝色小公主出来玩把人惹怒了,我们都死定了。”
燕青带着燕泽和燕安上岸,燕泽哼哼唧唧地跑到沈醉身边,将罗格挤到了一边,抓着沈醉的手臂失声痛哭起来。
“沈少侠,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还望你回去后定要为我等说清情况,切莫让你姐姐牵连无辜伤了我等性命啊。”
罗格脑子一懵,姐姐?卧槽!沈少侠你姐姐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忽悠你买了那该死的花魁,可怜我穿越到这没有现代科技和游戏的破世界,还未开始享受莺莺燕燕纸醉金迷的糜烂人生,今日竟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挺住,沈少侠,你一定要挺住啊!我还年轻,我还有家业要继承,家中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惨死他乡啊!”
罗格一把推开燕泽,抱着沈醉的胳膊嚎啕大哭。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水神吗,大不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让我带着沈少侠去登门道歉就是了!”
燕青不耐烦地拉开罗格,一把将天子船拔出,沈醉闷哼一声,终于还是昏迷过去。
罗格大惊,立马抱住欲要背起沈醉的燕青。
“你这样拔剑他会失血过多暴死的!”
“那能怎么办?难道要任由沈少侠一直这样吗?”
燕青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罗格的束缚。
“那个……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快点送沈少侠去就医吧?”燕安弱弱说道。
罗格和燕青一愣,对视一眼,二人慢慢分开。
“二哥,沈少侠伤成这个样子,普通大夫怕是就算救活了沈少侠也要留下终身伤残。为今之计怕是只有带着沈少侠去找水神求救了。”燕青看向燕泽,满脸凝重。“我带着沈少侠过去,你带着八弟速去找父亲汇报此事,让父亲想想办法吧。”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燕泽艰难点头。“五弟,此去凶险,你切要保重。”
别搞成这么个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氛啊混蛋!罗格内心咆哮着,又注意到了燕青话中的重点。
“水神是谁?这世上不是已经没有仙魔鬼神了吗?”
“刚才那位将沈少侠打伤的就是水神。来不及多解释了,这位少侠,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快些离去吧。如若我此次还能活着回来,必再与少侠再把酒临风畅饮一场给少侠道歉。如此,我去也。”
燕青收起天子船,从衣服上撕下几段布条给沈醉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处理后,就欲背着沈醉离开。
罗格回想想起将自己推下大桥的那白衣女子,打了个寒颤。刚才虽然没有看清那水神的模样,但现在仔细想来,那水神的身影竟是与推自己下桥的那人如此相像,莫非……不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但此事事关一生,我一定要去看看确定一下情况。罗格内心打定了主意,连忙从燕青手中抢回沈醉,二话不说就将沈醉背起向着长安城的方向抬脚迈步。
“江湖儿女义气当先,沈少侠有难我怎能视而不见。休要多说,快快带路!”
燕青听罢不再多言,脚下运气内气便就朝着长安城内赶去,罗格背着沈醉跟在燕青身后,踏雪无痕不见丝毫落后,燕青偷偷看了一眼,暗自心惊罗格轻功进步之大,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二人速度极快,半炷香的功夫就赶到了水洛所在的宅院。匆匆忙忙敲了门,也不待柳青儿将门打开二人就翻墙而入,火急火燎地抓住柳青儿将沈醉送到了水洛面前。
罗格由此终于初步确定了前世杀身仇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