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再一次感受到了前世那曾经“寄人篱下”,暂住于亲戚家的感觉。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罗格抱着小白坐在庭院的回廊上,双手抓起小白的两只前爪,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这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狐狸”。“你说对不对?我看你身为一只狐狸,身上却没有什么狐臭味,想必一定是只非同凡响的狐狸。这世界上听说精怪还挺多的,没准日后你就能修炼成一只狐仙了,如此妖物,想必也和我一样,向往着外边那广阔的天地吧?”
小白只是一只“狐狸”,自然是不会回答罗格的。但从小白伸长脖子看像屋内的模样,罗格已经得到了答案。
“妄你作为一只仙狐,竟是如此没有心气。想来是连那苏妲己也做不成了,哎!”
罗格放下小白,本欲将小白扔到一边,在小白落到膝盖上时又觉得不舍,只好含恨怒搓小白的狐头。
“你这么忠心,咋就不是只狗呢?”基于小白是只“狐狸”,罗格先入为主地认为小白是不禁搓的,手上收了不少力气,总是觉得搓得很不尽心。“哪怕是只猫也好啊,能让我吸两口。”
尽管在小白身上并没有狐骚味,但罗格还是很固执地认为一但将鼻子贴上去吸,自己肯定会当场被狐骚味冲晕。
小白自是不明罗格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仍是看着屋内默不作声,身子却是在微微颤抖,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罗格自然也是不懂小白的心思,反倒以为是小白在害怕自己。这让罗格想起前世自己养的那只橘猫来。那时罗格尚且年幼,总喜欢抱着同样年幼的橘猫坐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天真地以为这样能使橘猫能变得聪明点。橘猫在罗格怀中瑟瑟发抖,左看右看就是不会去看电视机,这样罗格很苦恼,总是会掰着橘猫的头去看电视,心想这猫真是蠢透了。
然而,橘猫还是很聪明的。在第二年的春天,橘猫就跟着一只野猫跑了,待到橘猫产了猫仔,又带着猫仔回到罗格家中。罗格见到三四只大眼睛的小猫,自是非常兴奋,又央求着外婆给小猫买了不少小鱼干,橘猫带着小猫吃饱喝足了就躲到了木屋的地板下面,任罗格如何着急也是没能再抱着小猫看一次《猫和老鼠》。没多久,小猫长大些后,橘猫就带着小猫彻底消失了,从那以后,罗格只养过一个自称为猫的女孩。那个女孩除了脾气一点也不像是只猫,罗格由此终于大悟,猫是很骄傲的生物,是断然不会忠心于他的。
“唉,我那只猫要是也像你一样忠心就好了。”
看着小白时刻关注着屋内的模样,罗格不由得有些幽怨,也不知是在幽怨那只不知家的橘猫,还是在幽怨那只咒他去死的大猫。
“世人总爱歌颂忠心,我却对忠心一词厌恶至极。然而我却比谁都更渴望忠贞,世人也多是拿着忠心做沽名钓誉的买卖,真是何其可笑。你说是不是,狐兄?”
罗格再度低头叹气,却只见小白仍是对他不理不睬,一心放在观察屋内的动静之上。见此,罗格不免又有些黯然。
“罗将军年纪轻轻,暮气怎如此之重?”
话音落下,屋门缓缓打开,面色红润的云梦从屋中缓缓走出。不待罗格回头去看,小白就已经从罗格怀中挣脱,很是兴奋地跳到了云梦怀中。待到罗格回过头时,小白正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在云梦那张倾国倾城的漂亮脸蛋上不断地舔来舔去。见过心上人后好不容易又维持其几分端庄才走出房屋的云梦被小白舔得受不了,瞬间破功哈哈大笑,在罗格尴尬的目光下,只得一手捏起小白的后颈肉,一手挂着袖子遮掩面色。
一番调整之后,云梦终于将小白安抚平静,又拜托小桃花和柳青儿拿了两只坐垫和一些茶具来,这才与罗格在回廊上面对面正襟危坐。
云梦本想亲自将茶叶捣碎煎茶,罗格见状忙是叫停,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竹筒,取出一块小茶饼,十分熟练地煮起茶来。云梦失笑一声,这才开口说道:“奴家中山国云梦,久闻罗将军大名,今日正式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可是中山国传闻中的那位花仙子?”罗格一惊,心道你个大仙咋也陪我玩起这套转生的游戏来了?而且不是说爱穿白衣么,今日一见怎个是一身红衣……嗯,不得不说,这身红衣穿在身上可真漂亮,若非你是个我惹不起的女人,我说不定真就心动把你给娶了,再给你配一群姐妹,日日醉酒笙歌,看你起舞为我红袖遮山河。哎,还好我不是什么君王,不需要在意什么江山社稷。
云梦微微颔首,又说道:“奴家确有一些虚名,但奴家一介凡人,‘仙子’二字是万万担当不起的,还请罗将军切莫捧杀奴家。”
“嘶……仙子莫非是在十五年前的那场雷劫中散去了道行?”
云梦不由一愣,或许是见云梦没有反应,屋内的水洛大声咳了两下,云梦这才反应过来罗格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水洛。
“罗将军误会了,我并非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之人。”
闻罢,罗格松了口气,心说花仙子怎么可能是沈少侠的姐姐,年龄上根本对不上,是我多虑了。但另一方面,罗格又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云梦见罗格松了口气的模样,又带着几分恶趣味开口说道:“带罗将军来到这个世界的,乃是我的妹妹水洛。水洛这个名字你可能没怎么听说过,她有个世人皆知的身份,乃是洛水的水神。”
“啊,这……”罗格大惊,当即呆立当场。又被云梦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了好一会后,罗格渐渐回过神来,俯身低头将煮好的茶水倒入杯中,双手给云梦奉上了一杯热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地说道:“这茶叶是我在雷州偶然寻得一遍布烂石的村落找到的,与我故乡之茶有八九分相似,唤作黑茶。我是个粗人,细茶是喝不惯的,这茶饼也是粗茶压成,虽然算不得什么好茶,但这长茶的烂石,在我故乡那边又被唤作长寿石与吉祥石,花仙子不妨喝一喝,讨个吉利。”
云梦接过茶杯,还未来得及客气两句,罗格就已经急不可待般地捧起自己的茶杯喝了起来。云梦见状,只得笑了笑捧起茶杯轻轻吹起茶水来。
罗格强忍着茶水的烫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茶水呼哧着喝完以后,又忙不迭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趁着倒茶的功夫兀自说道:“花仙子或许有所不知,这煮茶最好还是不要用沸水去煮,也不要将茶叶捣碎后煎煮,又连带着茶叶一起吃下去。将沸过的水放置一两盏茶的功夫后,再去泡沸水过过一次的完整茶叶,如此泡出来的茶才最是好喝。”
“想不到罗将军还是一个有如雅兴之人……”
云梦抓住机会客气一句,又想将话题扭转回来,却不料罗格根本不给机会。
“唉,我不过一在野蛮之地长大的粗鄙武夫,何来文雅之说。花仙子实在是折煞我了。”罗格摆摆手,似是为了应证自己的粗鄙,又拿了两只大盏,将一只大盏盛满茶水后又倒入另一只大盏,一边如此反复着这个动作,一边说道:“花仙子你看,用这种方式,哪怕是滚烫的沸水,如此反复之下,很快也就能够入口喝下了。我这等粗人向来是没有什么雅兴的,哪怕是喝茶也没有耐心去细等茶水凉下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云梦也算是明白了罗格不愿再谈之前的话题。但明白归明白,云梦还是不想就这么结束话题,毕竟这是自己准备了上千年的计划,无论如何也是要在这一世将计划实行妥当不可的。于是云梦又再度开口道:“罗将军,难道你就不想……”
“花仙子请等一下,罗某人在院中坐了太久,实在口渴,有什么话,不如先喝完茶再说。”
罗格伸手示意云梦停下,云梦本想任罗格处理茶水自顾自地说话便是,罗格见云梦不死心还想开口,当即端起大盏喝起茶来。之前嘴上说着自己如何粗鄙,此时却是喝得极其斯文,摇头晃脑地细细慢品,倒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粗鄙,罗格喝着茶水的同时还不忘说道:“花仙子莫要看这茶叶是粗茶,在我年幼时,故乡的劳动人民无论冬夏都总是喜欢用一口大缸泡上一大把粗黑茶,这样的茶水不仅有一股别样的茶香,还总是带着一丝甘甜,即便是最为普通的水泡出来的茶,喝起来也有如甘露。说起来,在我年幼时的夏天,家中长辈就很喜欢自一眼山泉中接一壶冰凉甘甜的山泉水参入浓茶,分与在家中织竹篾的村里乡亲们喝。哎,说起这竹篾来,我的故乡倒也有个竹子之乡的美名,我这人向来是不信什么名气之说的,认为那都只是世人为了吹捧些什么传出来的虚名而已。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故乡的竹子真的很多,我生长的那个小山村也是以竹子命名的,虽然没听说过有什么名贵的竹子,但每到山中游玩,总是能见到不少竹林美景的。不知花仙子是否喜欢竹子?”
听着罗格的絮絮叨叨,云梦下意识地就被罗格带进了节奏点头说道:“竹为草木君子,奴家自然也是很喜欢的。”
罗格听罢,心知云梦已被自己带入节奏,心中窃喜,抚掌笑道:“是极是极,这草木君子说得真好,花仙子不愧是花仙子,就是与我这粗人不一样。说起来,关于竹子的诗词在我故乡那边也是听说过不少的,比如什么‘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人俗不可医。’花仙子如此气质非凡,想来是真的很喜欢竹子的。说来惭愧,罗某虽然生于竹子之乡,倒是个俗不可耐之人,又贪吃成性,身形肥胖事小,俗不可耐倒是愧对了那些竹子,乃是罪过也。哎呀,如此说来,罗某之罪行,说是罄竹难书也侮辱了竹子。不行,我定要回去好好养几株竹子以修身养性,以争取早日洗刷罪过。今日见得花仙子,虽说是罗某三生有幸,想来罗某如此粗鄙不堪之人,定是有碍视听脏了花仙子的眼睛的,还请花仙子容罗某暂且告退,待罗某回去修生养性陶冶情操之后,必将带上些许雅物登门负荆请罪。”
言罢,不待云梦反应过来,罗格便已起身运起内气纵身一跃施展轻功快速离去。
虽然没有打听清楚那水洛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究竟是要做什么,但身为水神的姐姐居然还要轮回转世当个凡人,这事怎么看都怕是很危险,干脆还是快点远离此地躲起来要紧。回头看了眼,见没有人追出,罗格反而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起来,也不顾被城中巡逻的甲士发现在城中违禁施展轻功翻越房屋的风险,又提起了更多的内气,逃命般地向着城外跑去。
然而,就在罗格跑到城墙之下做好准备迎接弓弩翻出城墙的时候,罗格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院子里。此时罗格本已跃至城墙上头开始下落,空间变换之下,罗格直接摔在了回廊上,云梦正颇为恼怒地看着罗格。
“花仙子,好巧啊,你也在这。”
罗格再度先声夺人,试图以此蒙混过关化解尴尬。
“罗将军既已在此待了三日,又何必如此着急离开?莫非是奴家哪里得罪罗将军了?”
呼,这花仙子脾气倒是挺好,居然没有直接发作,罗格内心庆幸。
“还请罗将军给个解释,不然,休要怪舍妹生气起来为奴家出头伤了罗将军了。”
淦!当我没说。不过……舍妹?嘶……莫非那水洛竟也在此处不成?啧,失策失策,我早该想到的……这可如何是好?罗格不由得感到有些凄惨悲凉。
“唉!花仙子,事到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就不妨与你明说了罢。”罗格扶着地板爬起,正襟危坐道:“罗某被令妹带到这个世界也已有十五年了,罗某心知令妹必是有什么目的才把罗某带到这个世界来,故此,十五年间罗某一直是惶恐度日,实在是害怕令妹要罗某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倒也不是罗某怕死,而是罗某实在怕痛啊。今日见花仙子身为水神之姊,亦是难逃轮回之苦要做一个凡人,罗某更是内心惶恐不安,实在是不敢在此多留了。还望花仙子能谅解罗某的软弱,能放罗某离开。”
“罗少侠……当真如此软弱吗?”
屋内响起突兀地好奇之声,云梦闻声面露喜色,罗格则是微微一愣。
“沈少侠?”
罗格试探着问了一句,回应他的却是一声闷哼。
随后,房门被水洛打开,面色不善的水洛拿着一只坐垫从屋中走出,罗格偷偷看了眼屋内的情形,沈醉此时正趴在卧榻上,看那样子,该是刚醒没多久就又被水洛给一掌拍晕了。
看着水洛走到身边兀自坐下,罗格不由心中大惊面露苦色,又强行提起几分勇气再度正襟危坐,颇有几分今日要命丧于此的觉悟。
无它,罗格面对大事时虽然算不上是一个果断之人,但一旦下了决心,又是一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狠人。
“罗某见过水神。”
待到水洛坐下,罗格先行行了一礼,面色刚毅,云梦不由一惊,心道这蚩尤转世之人此时倒是终于有了几分英雄风范。
“沈郎呢?”云梦看向水洛,语气中多少有些不满。
水洛被云梦这一问搞得有些丧气,身上的气场当即弱了不少。无可奈何地看向云梦,水洛没好气地说道:“这种时候你的心里还是只关心你的情郎现在如何吗?眼前分明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云梦被水洛说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反正眼前的事情他也跑不掉嘛,大不了你再来一次颠倒乾坤不就是了。”
罗格闻言不由心中感慨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智商都多少有点问题,哪怕是个真仙子也不能例外。又偷偷看了眼屋中沈醉的方向,心想不料沈少侠还是位如此绝世仙子的春闺梦中人,真是令人羡慕嫉妒。
“唉——随你罢。”水洛无奈叹息一声,又转头看向罗格,目光再度冰冷起来。“为何你会在这里?”
出于直面水神威压的紧张,罗格没能细想水洛话中的意思,不明思议地眨巴着眼,愣头愣脑地回道:“我送沈少侠来疗伤,不是你们叫我不要离开的吗?”
“我是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辰州?”水洛吸了口气,语气渐渐不善。
“如此,在下是为了游历江湖来到辰州,顺便寻找北辰阁的小九切磋。可惜,此行并未见到传闻中的小九。”
说罢,罗格故作姿态地摇了摇头,希望以此来缓和气氛降低自己的压力。
可惜,水洛听到罗格这么说,面色反而变得更加不善起来,云梦却是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看到二人如此反应,罗格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怎么就想不开要找沈郎切磋呢?”
云梦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水洛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云梦一眼,云梦被水洛瞪得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捧起茶杯小口喝了起来。
罗格心中大惊,又想起三日前沈醉掷出的那超越音速的一剑,心道还好没跟他切磋,此等狠人,但凡切磋时稍微用点力我怕是就要暴死当场了。
“冥州战事吃紧,你为何要这个时候外出游历江湖?”水洛再度看向罗格。
“作为人子,自是要相信父亲的。南方叛乱已被我平定,料来父亲那边也不会有多大压力。”
见罗格不以为然,水洛皱了皱眉头。
“自人皇平定天下后已有九百余年,九百余年间世家大族与王公贵胄虽然也经常被夜王针对削弱,但九百余年的积累下来,只怕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这话说得很委婉,无奈罗格不是个能听懂委婉之语的人,只觉得水洛作为水神竟也如此杞人忧天,多少有些可笑。
“家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我冥州将士也是锐不可挡的虎贲之师,此次出征更尽是王都附近的精锐部队,依我之见,放眼整个九州,也就只有团结一致的雷州武夫与辰州剑侠可以与之一战,区区叛乱,相信父亲很快就能平定。”
这倒不是罗格膨胀瞧不起那些九州各地的军士,而是冥州的军制颇为特殊的缘故。在冥州,直属于夜王的一线军队十万人都是由当代夜王的直系亲属负责训练,军中的中层军官也尽是从有魔人血脉的王室三代以内宗亲中挑选,甚至还有不少隔了多代的宗室子弟从军任命先锋部队的底层军官或者士卒,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度,都十分可靠。除此之外,还另有一支五万余人的罗家亲军,由罗家当代家主兼大将军与夜王的子嗣带领,一来是为了稳固罗家的世代忠烈,二来则是锻炼培养下一代的夜王及一线部队的军官。
除却这十五万人的王牌部队之外,又另有一支十万人左右的准一线部队,王牌部队的人选尽是从中挑选,这只准一线部队也是由夜王宗亲与大将军的子嗣负责培养,上次罗格带出去的那七千甲士(军中并非人人带甲)正是出自其中。而罗睺北征所带的二十万甲士,就有三万一线,五万亲军,五万准一线,如此战力出征,地仙不出还真是放眼九州无敌手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