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色的流水缓缓流淌，昏暗的世界里除了枯黄的水与数不尽的载满了亡魂的渡船，什么也看不到。
本该如此。
“又是一千年了？”
领头的鬼官听到突然响起的尺八声，手中的册子和笔落到了地上。有经验的鬼官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东西。
“大人，前边的河面上突然冒起了一个小洲！”
鬼官七爷寻着新来的小鬼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原本平缓的河面上有一小洲缓缓升起，有一红衣女子闭眼坐在小洲中央吹奏着尺八，身边数不尽的曼珠沙华缓缓生长开放。冥河的水好似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障隔绝，红衣女的身上竟是滴水不沾。
鬼官八爷见状叫小鬼抛锚将渡魂的小舟停在了河面中间。
“有见到他吗？”
八爷走到七爷身边，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
“没见到，不过这个女人既然出现了，那十有八九是在我们的船上了。”
“这都多少个一千年了，这女人怎么还没放弃？”
八爷本想再抱怨几句，但红衣女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停下尺八的吹奏向他看来。
曼珠沙华的生长开放戛然而止。
八爷心中咯噔一声，心想事情不妙了。
“天道的丫头，你还不肯放弃吗？”
“小女子此次无意打扰七爷八爷的差事，只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红衣女收起尺八，脚踩冥河水却不沉下，缓缓走到了七爷八爷的面前，缓缓跪拜在地。
“望七爷八爷成全。”
“船上亡魂都已喝过了孟婆汤，怎可再见思念之人影响轮回？”八爷满脸为难之色地说道。“若他还没有喝过孟婆汤，给你通融一次也不是不行，但这孟婆汤，每人每次轮回都只有一碗啊。”
“小女子愿以自身天道为代价，担下一切责任。”红衣女额头磕地。“只愿再见他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再不出现在黄泉界内。”
“这……”
八爷不知所措，看向七爷，七爷同样也是满脸愁色。
“何须如此。”一个鬼魂的声音突然响起，鬼差们闻声纷纷掏出绑鬼用的铁链将这个鬼魂围了起来。
“人皇，你没喝孟婆汤？”八爷握紧了勾爪，额头冷汗直流。
“孟婆汤不好喝，我吐了。”
被称为人皇的男子拔出腰间佩剑。
“要是孟婆酒，我兴许可以喝得下口。”
“莫说你是人皇，就算是我们鬼帝，也逃不出轮回。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又能如何？”
“如何？我有一剑，名为黄泉，今日可试斩黄泉。”
人皇左手双指并拢，抚过剑身，瞬间剑气纵横，在场的鬼差眼看就要被剑气尽数抹杀之时，八爷挥起勾爪扑了上去想要锁住人皇的琵琶骨，却不料被人皇的一道剑气横扫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
“人皇请住手吧！既然你以吐了孟婆汤，你们想要告别我便让你们告别就是，又何须如此大闹一场弄得大家都不好办？”
七爷接住八爷，大声喊道。
“我不杀你们，你们定要将此事告知给鬼帝天帝，到时候谁又肯放过我们？”
“够了，住手吧。”红衣女子站了起来。“我本来就以被天帝剥去神位，要下放人间。我这里有两碗孟婆汤，我们一起喝了转世，就算天帝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再怪我们的。”
“你……何必呢？”
人皇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
“做神有什么好的。我想陪你一起做凡间人，你每世都说要带我尝尝人间烟火的味道，可你每世都只顾着你的天下苍生江山社稷。我累了，我不想等了。我已经请求天帝，用我神位，换你来生转世不再做帝王，我们一起当闲云野鹤，快意江湖，好吗？”
红衣女子流着泪，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人皇面前，双手捧住了人皇的脸。
“八千年了……我等了八千年，人间打仗何曾停止过？你想把你的每一世都给打仗吗？”
人皇愣住了。
闭上眼睛，人皇开始回忆自己的每一生。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横扫八荒，一统天下。
为了让天下太平，杀了数以万计的人，却未曾享受过几天太平。
曾想铸剑为犁，自己从未种过田，陪伴自己最久的，是这把杀人无数可诛神斩鬼的黄泉剑。
数不清的画面从脑海中流过，人皇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了红衣女子，将脸贴在红衣女子的头发上轻轻摩挲。红衣女子的身上的胭脂味，还有发香如同浪潮般扑进了人皇的鼻孔里。
“真好闻，比血腥味好闻多了。”
“下辈子，你想闻多久我都给你闻。”
“你我一同转世，我不再是人皇，你也不再是神，又如何能找到对方呢？”
“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会再相见的。”
“说好了再相见，你不要跟别人跑了。”
“我要是跑了，你就把那个人杀了，再杀了我，你再自杀，我们再来转世一次。”
“我怎么舍得杀你。”人皇抱紧了一些红衣女子。
“那就你杀了他，我杀了你我再自杀。”
“哼，我总是说不过你。”人皇松开红衣女子，拾起地上的黄泉剑，冷眼看向七爷和八爷。“二位可有意见？”
七爷和八爷对了个眼神，互相点了点头。
“没有。我们兄弟祝人皇来世能够快意潇洒，好好享受红尘俗世。”
“借二位吉言。”
人皇双眼亮起琥铂色的曼珠沙华花纹，最后看了眼陪伴了自己八千年的黄泉剑，人皇将所有道力集中到了右手，右手作手刀一刀劈断了黄泉剑。
黄泉剑断后，代表着人皇的曼珠沙华花纹也很快便就消散了。
红衣女子取出一只小酒壶，给人皇倒了一碗孟婆汤。
“你的呢？”
“我这还有一只呢，你先喝，再看看你，好记得转世了去找你。”
红衣女子摇了摇另一只小酒壶，笑了笑。人皇端过孟婆汤，看着红衣女子的脸，看了好半天，没有立马喝下。
“别看了，快喝吧，怪不好意思的。”
红衣女子低下头，眼神恍惚。
“你真好看，没人能比你更好看了。我一定能找到你的，全天下最好看的那个姑娘就一定是你了。”
“那要是有哪家姑娘比我还好看你把她当成我了，怎么办？”
“呵呵，那你就杀了我吧。”人皇举起碗，抬头一饮而尽。“难喝，下次见面，你得请我喝酒当做让我喝这么难喝的东西的补偿。一定得是你亲手酿……”
人皇的话还没说完，右手便就落了下去，装孟婆汤的小碗摔在船板上，又滚进了冥河。
红衣女子抬起头，眼前的人皇双目无神，已然是个只会听着鬼差的引魂铃跟着鬼差走的普通鬼魂。
“再见。”
红衣女子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七爷八爷同时松了口气，正欲要开口劝红衣女子也快些喝下孟婆汤之时，水面上再一次出现了异常。
“姐姐。”
洛水的水神，红衣女子的妹妹，水洛出现了。
七爷八爷感到事情不对，同时上前欲要质问水洛来黄泉界做什么。但水洛却突然扬起手将七爷八爷拍飞了。
就这样，水洛当着七爷八爷的面将红衣女子给带离了黄泉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