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是玻璃一般材质的未知物,洗浴柜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清洁圣水和化妆品,一个个小小的圣域标志烙印在天花板的炽光晶上,既美观又圣洁,有着前世医院高级病房的爽朗和肃穆。
此刻,镜中倒映着的,倒是一个更胜四下风光的可人儿。
璀璨的金发挡不住眸中的光芒,肌肤苍白却仿佛最完美的陶偶,圆润的耳朵乖巧的被隐藏在散乱却更显妖异的发带后,虽然穿着洁白病服的少年未有任何表情,但一股楚楚可怜的气质便已经从他举世无双的外貌中发散了出来。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穿越到古代,应该就没有潘凤的事情了吧?可要是不小心穿越到龙阳那个时代......
“。。。。。。咳。”
就在这时,少年看着镜中多出来的一个倒影,咳嗽了一声。
本来还在因目睹这绝景而呆立在门口的神疗徒,顿时缓过神来,她慌忙将手中的颜料版洗净,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少年叹了口气,继续用着自己都不明用意的复杂眼神,凝视着镜中那双不可思议的金眸。
根据前世的初中物理和生物知识,他知道金眸只有生活在金色光照强烈的地方才可能进化出来;而且,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前世的地球人,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种才会出现金眸。
但这种好似——不,是真的在发光的金眸,一定不是正常进化而来的。
他也曾问过神疗徒们,得到的答案大多是些:“金眸不是什么特别的眼眸啦。”、“小孩子别瞎想,那是你们家族遗传的吧?”、“这可是神明最爱的颜色哦?不开心吗?”
这类哄小孩的言论真心让他受不了,于是他又三番五次的借阅神疗徒们的书籍,从《神与神疗初讲1》到《神疗徒诊疗疑难一千问》、从《有关于神的十个问题》到 《四圣人第五——无名神疗徒的生平笔记汇编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版》 、从《不可思议的生物图谱》到《人种与人文》。。。。。。
总而言之,悠沉迷学习、不可自拔。
可是到如今,悠仍未明白自己的眼眸为何会发光。这并非普通的光,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光。
见过悠的人,第一句话始终会是对他眼睛的夸赞。
有神、美丽、璀璨、光亮、平静、柔和。。。。。。
每个人好像都能看见他眼中蕴含着自己最喜爱的品质。
这让他每每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眼中的淡漠时,都感到不寒而栗。
难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寄宿在眼睛里?难道,这具身体的家族是什么蛊惑人心的恶魔后裔?难道,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这么多美好的品质?
所以,他不愿意离开这里,这个与前世医院十分相像,而且有着熟人的这里。这是出于他对外界的恐惧——但也许:这是因为他,在害怕“自己”的身躯、灵魂与记忆。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真的很可能只是疯了,而不是一个了不起的穿越者——因为,有这样虐的穿越文吗?
呵呵。
自嘲的咧了咧嘴角,悠打开状似水龙头的圣水开关,只在神疗院范围内,免费无限供应的低神祝度圣水缓缓流出。
他稍稍清洗了一下自己还带有一点点指甲凹痕的手掌。
不痛——是真实的失却了疼痛的知觉。
和突然间离开自己所有存在意义的地球,来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异界的脱节感比起来,无意中抓破自己的手,实在是一种微不足道的痛苦。
并非对那个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价值的空家感到不舍,也不可能对那些吵吵嚷嚷的狐朋狗友抱有期待,至于地球的国家和人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意义吗?
“人类是社会性的生物,同时也因此背叛社会。”
低低的喃喃着传道书里的句子,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稍稍感到欣喜。
可是这并没有意义啊。
如果世界真的不只有一个,死而复生也不是笑话,那么人类勤勤勉勉忍受为人的苦难,最后能得到什么呢?
曾经的自己,每日每夜为之高兴、为之充实的生活;在自己落入无限大的世界中、落入一个完全与地球没有关系的世界里后,能缓解他一丝一毫的苦闷和不解吗?
悠难受的看着自己的手心,修长秀丽的手指、光滑细腻的掌纹,就像神的造物不小心落入了凡尘。
可是,他能看见手掌后面的阴影直通深渊。
心底的洞,在很久很久以前,看着珍视之人的身躯化为灰烬之时,不就已经被堵住了吗?
他又想起了生老病死,突然觉得,如果能再活一次,世界上有多少美丽会从麻木之人的心底浮起?
可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
这不是小说、也不是游戏。你就算拿起了神明祝福的宝剑,披上王国最精致的铠甲,胸戴公主赠送的花环,有无数的忠诚勇士为你披荆斩棘,一路势如破竹斩下魔王的头颅。到了最后,难免也会在心底质疑:这一切,对于我这个异界之人、我这个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异乡人,有何意义?
所以地球上那么多漫画的主角,最后都选择了回归自己的家乡——就算你冠冕在身、神明赞誉,随时可以和世界上最美好的那些红颜与知己游遍壮丽的山河。
可离开了你成长的家乡、离开了你之所以是你自己的意义证明......
你仍然一无所有。
这就是叶落归根的意义吧。
可真能讲大道理,但是,又能怎样呢?
生命的意义是一种无解的谜,你只不过是一个平凡无奇、自以为事的中二精神病,在水池前看着自己的掌心胡思乱想而已。
“咚咚”
这时,门边响起了敲门声。
悠从一连串的幻像中回过神来,有些奇怪的转过身。心想是谁这么礼貌?
但他马上僵硬地默然了,嘴角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瞬息间便隐去在一缕垂落的发梢里。
门口,一位身着类似中世纪贵族风衣的俊美青年,将手从半开的门上落下,恭敬的背在身后,向悠行了一礼。
抬起头,这个褐瞳的细瘦青年,和悠默默无语的对视着。
空气中,消毒圣水的淡淡香味,渐渐被一股浓郁的贵族香水味,吞噬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