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就走了吗?”悠亦步亦趋的跟着前方翻飞在圣洁阳光下的暗色风衣,努力使自己平静的问道。
风衣依旧抖动着,它的主人头也未回的答道:“您请放心,医药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医药费?医药费很贵吗?
悠敏锐的察觉到了青年的隐瞒。
可是这与悠的焦躁无关,他只是......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能让我再去看看那些和蔼的神疗徒吗?
悠并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们沉默的穿过神疗院富丽堂皇的侧门,周身只有稀疏的人群和布丁兽留下的淡淡水渍。
天空的阳光跟随两侧,却无法驱散他们内外交加的阴霾。
两人渐行渐远。
通过神疗院大门外的庭院,走出有着站岗卫兵的几道哨卡,他们便到了红领领道。
《艾拉尔国家地理》上有介绍过,这个国家的大部分领地都有着自己的领道,也就是相当于高速公路一样的车道。
在十多年前,作为内陆与海港遍布的南部大领们交接之地,原先的红领不仅交通不便,还时常发生针对外地商户的抢劫与排挤事件。
这些事情严重损害了红领的名誉,以至于当年的游商们将红领称为“红贼山”。
一直到红领的领主——也就是悠的父亲——大力兴建领道,披坚执锐亲自带领路警全天候巡逻那些事故高发的地段。曾经一度被视作只出乡巴佬和抢劫犯的红土领,才被人们亲切的冠上了“红领”的称号。
红领的红自然不只是商业红火,居民生活、医疗保健、排水排污等等方面,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水平。
其中,悠住了一个月的第三神圣疗愈院,在当年决定入驻红领之时,可是引起了舆论热潮——这就好比扁鹊要给牲畜看病,而不是去治他的齐公,实在是不可思议至极。
领道两侧,蓝色的行道树枝繁叶茂,行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擦踵。不时有衣着整洁的商贩推着看起来十分干净的货摊,像行人们出售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也有在行道树下乘凉的零食商人,将镌刻了净化阵的包裹铺在地上,分一小袋一小袋的卖着那些诱人的干果和糖。
现在是相当于地球春季的“爱生”,正如它的字面意思,大地之上,苍穹之下,遍发生迹。
即使这里是远离都市的僻静之地,冲着神疗院旁边的大教堂而来,或者是采春游玩的旅人也络绎不绝。
托这个世界极高的科技或者说基术与“机械类基术”的福,车辆的价格似乎很便宜,所以,车道上的烟尘几乎没有停息的一刻。
一辆马车样式的车子由一只两鬓生角的牛拉着,在车道上飞速驶过。险些撞到一只像果冻一样的布丁兽,死里逃生的它蹦蹦跳跳地逃回人行道,继续寻找人行道上的垃圾,来填饱自己不存在的肚子。
恰巧,一个穿着长袍的路人即将登上自己的“阳之力”牌魔动车,手上却有一块吃了一口的艾美派。他匆匆将艾美派连着袋子扔给布丁兽,拉开车门,开着和前世机械车辆几乎一模一样的异界基术造物,消失在悠的视线里。
异界的街道和前世极其相似,如果忽略那些奇装异服的路人和五花八门的车辆,悠很可能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地球。
离开疗养院的不安和忧虑,渐渐被好奇和欣喜所取代。
因为展现在他面前的世界,绝不可能是战火横飞、民不聊生的国度。
人民安乐,社会和谐,之前从书上了解的知识,果然不是虚假的。
除了悠十分好奇的封建制度和神明魔法这些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这简直就是现代社会的翻版。
两人顺着大路走了一会,转到了疗养院旁的停车场,青年走到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马车厢旁,拉起门帘,恭敬的半蹲着。
因为初识产生的惶恐和担忧已经随着明媚的街景而散去,所以悠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他拍了拍青年瘦削却圆润结实的肩膀,用着自己初次听闻都被萌到的声音说道:“大哥哥,你不要这样子哦~”。
青年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像被人踹了一脚般跳了起来,用着惊愕——不,比那复杂混乱百倍的眼神凝视着悠的双眼。
就在悠以为他要质询自己为何如此对他的时候,青年激动到好似女性破音后的沙哑嗓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你还记得吗?”
“我?我记得什么?什么意......”
还没说完,悠就看见青年的眼瞳中充斥了他所不能理解的绝望。
这是悠再眼熟不过的绝望了,失去了能证明自身的人,便失去了自身存在于世界的痕迹。
就算是再坚定不过的勇者、再睿智不能的智者,恐怕也会露出这样惶恐和酸涩的绝望。
自然而然地,悠改口道:“我就是我!不要怕!”
言语永远没有行为来的有力,悠也曾无数次在绝望中哭泣着、沉沦着。
那时的他,很渴望温柔的拥抱,而不是无用的心灵鸡汤和苍白的温言温语。
他努力的想抱住青年,可由于身高的问题——他只能可怜兮兮的抱着他风衣下的小腿。
很健壮的肌肉,很温暖的小腿。
血管中仿佛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泵出,让悠的心跳快到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是爱吗?
没错......这就是他在地球上一直渴望的东西啊!关爱、博爱、恋爱、怜爱、占有的爱、渴求的爱、一见钟情的爱、不可思议的爱!
不管是因为这具身体对这个人的记忆影响了悠,还是悠一直渴望的爱在拥抱他时得到了补偿,悠都已经在灵魂深处许下了誓言。
我·要·做·他·的·亲·人。
在他繁复的思绪之外,是良久的沉默。
青年有些迟疑地动了。
他牵起悠的手,半蹲着将他拥入怀中。
在他的发梢划过悠的额头时,本来想说出自己那些誓言的悠,却情不自禁的抱了回去。
就像......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
两人在“爱生”之际温暖和煦的阳光下相拥,紫色的花朵蓓蕾初绽;清宁的风吹不起什么,但心底的火焰,却在风中旺盛。
在这个寻常无奇的爱生之季,薇西的艾尔拉公国、红土领的远郊上。
悠·海德拉——这个失去自己所有存在意义的失落者。
遇到了异乡的,第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