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环日七,三重鸣。
“已经七点半了吗?”悠直视前方,向身侧问道。
“是的,大人,如果您的意思是指环七半的话,那么已经七点半了。”
“我的礼仪入门教学还有多久结束?”
“现在就可以结束了,大人。”
轻轻呼出一口气,悠从精美庄严的领主座位上一跃而起,蹦蹦跳跳的跑出华丽的礼堂大厅。
“唉。”
在他身侧侍立的老者叹了一声,苦笑着跟了上去。
老人的步伐不快不慢,神态不卑不亢。配合他一身上下打理的极致精美的仪容仪表,就像是一尊希腊雕刻大师的杰作自己动了起来,在奇异的异世庭院中漫步前行。
出了宽敞的大厅,便到了宽广的庄园,四落的可洛灌、繁茂的道行树、充斥鼻尖的郁结蝶香,足以满足任何一个需要消解愁闷的心灵。
在庄园一角的行道树下,正是悠要找的人。
“Ailaha!艾华!艾华!”碎步小跑,悠狠狠的朝青年撞去。
青年面无表情的抬起一只手,抓住悠头上翘起来的一缕发梢。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快住手!!!”
“请您注意仪容,不要随意解开发带。”
“哪有男孩子一天到晚带着发带的啊!礼仪训练根本和女装没有关系吧!”
艾华没有多费口舌,他将手上的头发用力拽了一把。
“哇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快松手啊!”
嗯,和以前一样。
艾华欣慰的放下了手中的发梢,将手背在身后,默默的攒起,稍稍有些想到了以前的悠。
“在干什么呐?”
“只是在等待叶落,家主。”
“叶落?”悠奇怪的抬头仰望,行道树的叶子一片蔚蓝,完全看不出绿意。
这种树木是精灵族的物种,曾经,每一个迷路在精灵族领地的人,都能顺着这种树找到出路,所以被感激的人民命名为“行道树”。
时间流逝,行道树原初的寓意和精灵们都已经随风散去。只剩下世界各地的许多故事,记录着、传颂着那些善良的精灵和指引道路的树精。
在悠看过的一个童话中有提到:行道树和大部分植物一样,在“爱生”——也就是春季,是最繁茂的时候。
“是的,叶落。”
艾华抬起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梢。
“每当爱生之风穿过这片森林最后一颗树木后,便会来到这个庄园,吹下一片叶子。”
“咦?真的吗?”悠顿时好奇心大起,双眼闪烁着艾华熟稔却不再熟识的光。
他想伸手,却又按耐住了自己灼热的心情。
“这是,旧家主以前选择这里作为庄园时,讲述给霍顿先生的理由。”
“父亲?霍顿先生?理由?霍顿先生反对在这里住吗?”
悠想到那个一早就把他拉来做礼仪训练的威严老者。据他自述,他是以前跟随悠父亲的侍从,现在,则是是悠的庄园主管。
至于他的便宜老爹,悠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恐怕已经去世了。不然,为何艾华要叫他“家主大人”?
“是的,这里虽然位于您父亲的领地中央,但是却在红土森林旁边,十分偏僻,并不适合居住。”
“那,行道树的叶子可以拿来干嘛呢?”
“昨天下午的茶,您不是已经尝过了吗?”
“是这样啊!”
悠恍然大悟,向他行礼告别。
“我去看书啦!”
这个异世界并不像小说里的那么可怕,充满着和谐安宁的氛围。可是,昨天那具无头的尸骸,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
在静谧美丽大海中,要想不被残酷的食物链所淘汰,只有做最凶猛的鲨鱼。
而鲨鱼,是不会休息的。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会不停地扇动鱼鳍。
一旦停下,便会死去。
悠想做强者,但并不是为了能扼住命运的咽喉。
他只想扼住那些愚蠢的、罪不可赦的恶物,将那些敢于打扰他的亲人、伤害他所爱的愚者,碾成灰尘。
所以,那些和魔法一样的基术,还有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药理学,神奇又充满谜题的神术和神意。
他要一一学会。
简而言之,就是悠·海德拉不做咸鱼啦!从今天开始,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他要做学霸!
艾华无奈的和他同时行礼,然后转过身,继续凝视着枝叶间隙里透下的光芒。
“完全不记得了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教训悠时的硬朗中气,现在已满是哀伤和衰朽。
艾华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生机勃勃的枝叶下,刻在树干极高处的,一幅画。
这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呢?又是谁拉着谁的手,谁爱着谁?
艾华的手心微微发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悠昨天的言行历历在目,狰狞的面孔失去了她所熟知的那份冷漠,不仅如此......
她想起了那时,抱着悠的感觉。
并非后来的那个天才基术师、举世皆知的完美少年;而是父亲将他抱进客厅时的那个小不点,那时的艾华,满心都是对家人的爱意与欣喜。
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
古老的神明谜语里,这是唯一有答案的一个问题。
答案是人,这既是答案,也是最难的谜语。
小不点渐渐长大,有着天使般的面孔和神明一样的睿智——这并非夸赞,而是真实的描述。
当他一岁之时,几乎全艾拉尔的大基术师和神徒们,都舍弃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厚颜无耻的要求研究或教导这个孩子。
因为他是举世皆知的、神明不显的世界上,生而知之的神赐之子。
那些年的红领就像坐上了巨龙,一跃成为艾尔拉最热闹的城市之一,也未尝不是因为......
父亲将悠献给皇室做义子的缘故。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和现实重合,一岁的悠已经可以走路,在他即将离开这座小小的庄园,前往皇都的前一天晚上。
她牵着他的手,彼此在这颗树上刻下了心愿中的世界。
之后的生活就如每一个有着出色子弟的贵族家庭一样,她听着悠在帝都不可思议的成就和父亲对悠永远夸不完的话,一日日渐渐长大。
除了每年的爱生之季,她总会到树下等待那个眼神清澈的孩子之外,一切都平淡安宁。
直到在皇家学院的悠,突然失忆的那天到来。
那晚,悠被解除了国王义子的身份。从帝都的艾尔拉神疗所转移到红领来。
而且,当夜将昏迷不醒的悠送来的黑衣卫士,是传说中的皇家暗卫。
只服务与皇室,负责处理任何背叛皇室之人,必要时甚至可以不通过审判直接灭口的皇家暗卫。
在四国联盟未曾成立以前,他们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在那天之后,领都的银行莫名其妙的失窃,而失窃的,又正好放着是海德拉家族资产的金库。
原本就身有旧疾的父亲,因悠的事情心急如焚,又遇到这样的人祸,顿时急火攻心,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上。
可是,由于皇家暗卫的临走时的警告,他们不敢声张,也不敢悬赏调查究竟是何方小人,在暗算他们。
除了赶走所有佣人、将父亲送去神疗院急救之外,他们什么都不敢、也不能做。
但是海德拉并不是个大家族,所有的不动产证明,也都一起随着金库里的财产被偷走了。
霍顿开始不顾自己年老的身体,亲自去那些父亲的朋友家拜访。
但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些朋友,仿佛都提前生了病或杀了亲戚,一个个闭门不开。稍微有些良心的,都自以为仁善的劝说霍顿弃暗投明,离开海德拉家族的烂摊子。
自然而然,他们只能向唯一有这个财力贵族银行借款。
当然,贵族银行的利息,对于清廉的海德拉家族来说,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支出。
他们这一个月来,已经积累了一笔相当庞大的债务。
“唉。”
看着长势旺盛的枝叶,还有那已经随着树干长至高处、模糊不清的简笔图画。
艾华长出一口气,像是感叹着又像是回忆着什么,轻轻闭上眼睛。
有风自青空中吹下,斩断了树梢新生的一片嫩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