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车道,前方的树木不断往后退,太阳也渐渐西斜,即将完全落下地平线。
霍顿神态自若的开着车,时不时骂几句自己的眼拙,又时不时夸赞“神子”的完美。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悠一直未曾离身的锋锐细剑,也无视了自己胸前仍在流血的创口。
“早在您来到海德拉家族之前,老朽就预感到我们的希望即将降临,在您圣化后的那段日子,我们居然将您苏醒的前兆当成了失忆!实在是愚不可及!像您这样不可思议的神明子嗣,怎么能是我们这样的凡人所能理解的!像您这样完美的存在,本身就是该和神明同在,与英灵们共享天国之乐的至高至善......”
“他究竟在说什么?”
风纪的声音在悠脑海中响起。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有些眉目。”
“你这个领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三天两头的出事,要不是我昨天放过你,你真的就死了。现在你的大管家也背叛了你,我看你是不是得罪了天上的神仙啊?”
“......我哪里知道啊!失忆(穿越)之后,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故乡,结果遇上了让我感觉不能舍弃的亲人和朋友;好不容易觉得可以开始青春恋爱喜剧了,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因为这双怪眼睛把自家管家逼疯了,我究竟是有多倒霉啊!”
“你确定他真的没有对我抱有恶意吗?我可是个外人,万一他要杀我怎么办?”
“放心!你可是我小弟,大哥不死,小弟怎么可能挨刀子?”
“我觉得你的眼睛恐怕不止你家管家盯着,在你之前晕过去之后,那帮路警立刻就来了,要求抓捕霍顿;再然后庄园里突然就冒出一堆怪铠甲,还有专门针对他们的爆炸基术,我和这个死脑筋冲上去问,结果就被暗算了。死脑筋晕过去之前砍坏了你家的基术钟,还对我说霍顿是内鬼。你家管家背后,一定有一个组织。”
“我知道,这个组织说不定还和艾尔拉许多大人物有关。”
“哇!那你还风淡云轻的说能护住我,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护不住没关系,我们互助不就行了嘛!再说了,小弟什么的,不就是关键时刻拿来两肋插刀的嘛!”
“你这个家伙,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
悠没有询问风纪这种脑内通话的能力从何而来,也没有询问风纪有关眼睛的事情,他只是尽力和风纪讲着俏皮话,互相缓解命不由己的悲哀和焦虑。
这时,已经暗下来的夜色中,一个身穿皮袍,头戴兜帽的人出现在车道中央。
他默默的低着头,脸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有人,快让开!”
悠中断了谈话,对仿佛看不见那人的霍顿叫道。
霍顿揉了揉眼睛,狐疑的反问道:
“您看错了吧?”
悠顿时遍体生寒,他指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那个人说道:
“你看不见吗?那个戴着怪模怪样兜帽的人?”
霍顿皱起眉头:
“看来老朽还是错估了遗迹和您的关系呢......难道是您在久远之前的友人,在此处留下的指引吗?”
“喂!”
悠看着那个人被车撞上了,在空气中突然消失。
就像是剪辑失败的视频,上一秒还在那里,下一秒就突兀的消失不见。
“那是谁?”
悠自言自语到。
刚刚那人消散之时,悠再次感到了那种“目光”——那种自他来到薇西之后便仿佛附骨之疽般纠缠着他的“目光”。
这一次,那个“目光”不再是不可视的莫名感觉,而是真实的、自那个神秘幻象的兜帽下方,深沉地凝视着悠。
又是因为眼睛吗?
悠心中五味陈杂。
希望来到异世界,希望拥有超能力,希望与众不同,希望鹤立鸡群,有什么不对吗?
这些,都毫无疑问的是人应该拥有的梦想啊!
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悠不仅没有感觉到长久的快乐,甚至连安稳的生活和值得信赖的亲人都未曾拥有。
在神疗院里的枯燥治疗里,除了每日的讲故事时间,他一直都在面对着自身的孤独。
还有可怖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意”与“目光”。
这样的生活,直到被艾华接走,才发生了渺小的变化。
虽然艾华总是冷着脸,不肯和悠多说一句有关悠过去的事情,也一直把她当做悠的仆人来看待。
但是悠相信,只要自己真诚的感化着她,她一定会告诉悠所有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来自于血液里的认同感,更是来自于悠没理由的信任。
就像对风纪一样,悠发觉自己前世那颗满是城府的内心,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渴望“相信”了。
相信艾华、相信霍顿、相信风纪,就算感觉到风纪暗藏的杀意,也依旧毫不在意的拥抱他——悠已经,能够将自己在地球被压抑、被摧残的善意,无止境的释放给一个企图杀死自己的人。
也许这是一种恶心的善良吧。想着霍顿隐藏的那些秘密,还有他可能害死了悠的父亲,也参加了改造悠的实验,悠心中的怒火就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异界的生活,并非像他幻想中的美好或精彩。
或者说,无论在哪里,人的善良,都是脆弱的东西。
想要一直做一个轻小说主角一样无忧无虑的幸福主角?
别开玩笑了。
悠感到很疲倦的松弛了左手,将剑柄轻轻靠在座椅边。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您可以休息一会儿。”
霍顿仍然像个慈祥的老爷爷,细心的关照着悠。
但悠知道,恐怕他真正关心的,只是这双眼睛罢了。
他感到更累了。
为什么,人类要互相欺骗呢?
没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沉默的夜色越来越浓。
眼前的黑夜林路也越行越狭窄,突兀的,几束光柱在前方亮起。
一个像是大型工地的红土荒原,出现在眼前。
“啊,看来有朋友先来了。”
霍顿看着荒原上全副武装、肃然列阵的一支军队,翘起了嘴角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