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听的名字是吧,颜无玥,颜,无,玥,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当初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她的名字,最初的吸引总是通过本身之外毫不相干的地方开始的,哎,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感兴趣的对吧,我总是这样,不自觉地自说自话。”
“你平时不会说这么多话吧。”
“平时不说很多话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交流,只是对象问题罢了,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班上,我又能找到谁好好地聊天呢,就像现在这样,哪怕引起话题的是死人,但话题总不是死的吧。”
“钱玄同不挺好嘛,而且他对你也很友好,如果是我的话,会自然地被他吸引吧。”
“他太假了,我不喜欢这种人。”
“那你...觉得我比较老实(真)?”
“只是感觉上,我总觉得,你和颜无玥有类似的东西,具体就说不清楚了,我和她很合得来,就比如现在,你看我们不是很自然地侃侃而谈吗?”
原来她对我的友好,是建立在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之上。
“看,就是这样,你想问题的时候,眼睛总是看向地面,神情简直和她一模一样,”文思远直直地看着我,“我几乎都要怀疑,你和她是兄妹了。”
兄妹。
真正的兄妹不像是一家人,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反而更像兄妹,真是太讽刺了。
“我还真有一个妹妹,不过和我完全不像,也许,你说的那个颜无玥才是我亲妹妹吧,搞不好,当初就是在医院里抱错了。”我笑着说。
“你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地呢。”
“当然是玩笑。”
话题到此就戛然而止,我和文思远沿着民安路一直走到商业街的十字路口。
“我的家就在马路对面的小区。”在路灯下,文思远开口说道。
“那么这里就是分头的地方了,我得往下走。”
“周一见。”
“好。”
分开之后,我下意识地胸口一松,从颜无玥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开始,我的心跳就一直在超频运动,这个名字最近以极高的频率出现,我明明就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老天爷却似乎在尽力将我引到某条路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于颜无玥的记忆是我极其不愿回忆起来的,我知道过去的种种都是我的错,但是已经过了好几年,再严重的伤疤都已经愈合了吧,她的死,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什么要为她如此心悸呢。
天色将晚,菜市已经进入收摊的阶段,我在肉铺买了两斤五花肉,但是掏钱的时候才想起身上的所有家当都被程昱给夺走了,于是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人家都已经把肉给我切好烧好装好,递在我手里,可这时候居然拿不出钱,这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我提着肉一脸窘迫地站在那里,老板是一个身材矮小但极其健壮的中年男子,他收拾着摊位,同时也在等我掏钱,二十八块。
我绞尽脑汁在思考合适的措辞,这种情况我从来没遇到过,又尴尬又害怕,难道把肉还给他吗?说自己其实一分钱没有?老板会认为我是在戏弄他吧,或者说钱忘带了,拜托,这种借口完全没有说服力好吧。
“恩?”老板拿起一块抹布,双手在上面蹭了蹭,把油脂擦干,他转身看着我,问道:“小兄弟,怎么回事,肉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的,不是不是。”
“那...你在犹豫什么?”他粗短地眉毛往上一抬,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这个...怎么说呢...我...我发现钱没带够,实在不好意思。”
“哦,是这么回事啊,”老板用食指在粗短的胡茬上刮了下,“那你现在有多少嘛,不够的明天带过来也可以。”
“实不相瞒...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紧张地盯着湿漉漉的地面,菜市场的地面都不太干净,油混着血还有泥黏糊糊地融成一堆。
“我说小兄弟,你买东西之前都不想想自己身上带钱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肉还给你,我明天再来买吧。”我把装着肉的口袋放在案板上,转身就走,真是尴尬死了。
“慢着慢着。”老板叫住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个坏学生,你还是把肉拿走吧,明天记得把钱送来就行。”
“真是太感谢了。”我提起肉,九十度鞠躬,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个坏学生。
意思是我看起来像个好学生吗?
我算是好学生么?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呢?
成绩优秀,品行端正,尊师守纪,大概就是这样子吧,把这些都混合在一起,不就成了一个很简单的词语吗——听话。
我像是个,听话的孩子吗?
恰好经过一家餐馆,外部的钢化玻璃墙倒映着我自己,我停下脚步,看着玻璃表面和其他影像混杂在一起的我,背着书包,书包是很朴素的深蓝色双肩背包,按照学校规定穿着校服,没有像其男生那样走出校门就将校服拴在腰间或是当披风挂在肩上,发型是最简单的一点五厘米长度碎发,发不过耳,额发不过眉,再加上丝毫不嚣张可以说是死板的面容,果然是大人眼中所谓的好学生的扮相呢——看起来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满载胡萝卜的三轮电机车从我身边驶过,带起一阵尘埃,玻璃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饭店内部的情景,可能是店主的女儿,约莫五岁,捏着笔在画画,她以为我盯着玻璃是在看她,抬头给了我一个鬼脸,正当我再次迈开脚步,转动脑袋,视线就要离开玻璃的时候,在我视野的最边缘,玻璃上倒映的一个人在我身后的转角走过,只是视野边缘的一点影像,甚至只能说是一个剪影,但就是这熟悉的剪影,将我的视线瞬间拉回玻璃。
我瞬间意识到此刻关注的不该是这玻璃,而是该转身回头,但是,在我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身体动了起来,像是点燃了的发动机,冲向那个转角。
迟云?
那是迟云吧?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转角过后是公路,这时候附近都是放学回家的学生,还有买菜回家的大人,我在这不算密集但也不算稀疏的人流中搜寻那人影。
一无所获,全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剪影。
那么,刚才的是我的幻觉吗。
那么,会产生这种幻觉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放不下吧,父母被带走后,我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她当成唯一的亲人了吗。
我在你心里又算是什么呢?一个影子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人看过,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附属物。
你的锦衣玉食是从血海里飘来的!你这个畜生。
你这个畜生
这个畜生
畜生
...
“畜生!”我一拳打在行道树的树干上,大腿粗的树干出于敬意,颤动了一阵,飘下一阵落叶,出拳的时候被情绪支配不计后果,而情绪过后剧烈的疼痛从手上传来,血顺着树皮坑坑洼洼的表面缓慢地往下淌,宛如暗红的蛇。
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我的右手感觉像是碎掉了,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些路过的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我把右手赶紧藏在身后,低着头快步离开。
这算是亲人吗。
在那种时候对我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有这种亲人吗。
再次路过那家饭馆,我偷偷瞟了一眼自己,那一张死板表情的脸此时却怯懦得不像话,那模样,简直就是落水狗,而那个画画的小孩子,居然一脸怜悯地看着我。
惊恐地撤过头,加快了脚步,此时我只想把自己马上关在屋子里,永远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