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中旬的一个春雨霏霏的深夜,迟海加班到十点半,整个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伏案工作,同组同事将项目剩下的收尾工作甩给了他,都是一些小作业,但加在一起就规模可观了。那几个人都说周五晚有急事,也都清楚他没什么社交,所以踢皮球的行为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迟海倒也不反感,微笑着将活儿揽了过来,如果他按时下班,回到家里也是躺在榻榻米上看小说,多工作几个小时似乎并不会对他的生活节奏造成什么影响。
大功告成的一瞬间他起身高举双手用力地伸着懒腰,颈椎发出一连串响动,他活动下了下筋骨,保存文件,收拾背包,终于可以下班了。
他向办公室的玻璃墙外看去,写字楼45层的高度将城市的夜景很好地展示在他的脚下,无数交汇的马路如同流动的金色血液为城市提供蓬勃的生机,仿佛这时候它才醒来,事人感受到城市的脉搏,感受到它异样的生命力,住宅小区熄灭或点亮的灯火到底代表着满怀希望地入眠还是疲惫不堪地归家,这一瞬间他感受着,夜是光的世界,这些光代表着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故事,与苍穹之外的星光交相辉映,只不过,星光代表的是早已逝去的久远年代,今天的星光说不定来自于远古时期智人的时代,而迟海脚下的那些光,却是鲜活的,生生灭灭于同一时代的人性之光,可是,他此刻却觉得相比于星光,这些灯火是那么的遥远,好似闪烁于平行的另一个世界,那么触不可及,他突然感到孤独,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公司,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他的面容倒映在玻璃上,和夜景融为一体,划过玻璃的雨水,让他像是在哭泣,朦胧的眼神空洞得不像是活着的人。
走出公司大门,夜风卷着雨水甩在他的脸上,令他一阵哆嗦,停在前面路口的那辆车,那辆银色科迈罗缓缓地倒车过来,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钱玄同说道:“上车吧。”
“你一直在这儿等我?”迟海没记得自己和他约过今天见面。
“上来再说吧,别淋感冒了。”
上车后,钱玄同拉开副驾驶侧面的盖子,说道:“里面有毛巾,擦一下头吧。”
迟海取出毛巾,将绑住头发的胶圈取下,擦干净头发。
“你这大半夜找我干嘛?”他散着长发问道。
“找你玩啊。”钱玄同专心开车,回答得很随意。
“玩?明天不是周末吗,明天出来玩比较好吧,而且这半夜还下着雨。”
“所以说我羡慕你这个小白领啊,还有双休日,”钱玄同笑道,“这对我来说也太奢侈了,你看我,唯一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就是今晚了。”
迟海叹了口气,软软地倒进椅背,不得不说,这车的座位还真是舒适,他这样一放松,居然升起了困意,他语气散漫地说道:
“你来找我也提前打个电话呗,让我有个准备,万一让其他同事看到你了,就有点麻烦了。”
“怎么?和我有关系很丢人吗?”
“你特么真傻还是装傻?你现在是公众人物,是话题中心,我可不想被卷进话题中心,要让其他人知道大明星钱公子是我死党,那我一天到晚还不得烦死?我警告你啊!你给我低调点,要是破坏了我的生活节奏,休怪我无情啊。”
“哈哈哈哈…”钱玄同极其少见地畅笑起来。
“你笑个锤子笑。”迟海白他一眼。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都到这个年纪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朴实,想想挺逗的。”
“那你得好好说说我到底哪里逗了?”
“别这么刨根问底嘛迟海同学,我不就说笑而已嘛。”
“你这笑这么看都不像安了好心吧。”
迟海突然发觉汽车的行驶路线不对头,随即问道:“这不是往我住处的方向吧,你要带我去哪儿?”
“把你卖了。”他冷冷地说。
“你认真的?”迟海从包里掏出钢笔,像握着把匕首一样盯着钱玄同。
“不不不,把东西收起来,我开玩笑的,我带你去吃夜宵。”
钱玄同把迟海带到了海边码头,一艘灯火辉煌的中型游船停靠在岸边,钱玄同刚把车停好,船上就有侍者过来迎接,打着伞将他们带上船。
这艘船迟海有印象,这是一艘移动私人餐厅,在近海和入海口徘徊,能上这艘船用餐的人非富即贵,据说要上船还需要加入什么俱乐部,这些都是迟海听自于传闻,毕竟以他的身份和阶级和这些东西完全是绝缘的。
“我要在一点前睡觉,你这得折腾我多久?”走在船舱里华丽柔软的法兰绒地毯上,迟海有些不安地问道。
“放心吧,这艘船会开往磨水码头,待会儿吃好喝足了你下船打个的士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住处。”
“是…是么…”迟海感到浑身不自在,虽然很小的时候也经常跟着父母出入高消费场所,但那回忆也太久远了,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锦衣玉食的‘海公子’,现在的他,只是个为生存所苦的打工仔而已。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把你卖了吧?”钱玄同回头给他一个戏谑的笑。
“去你的!你还没那个本事呐!”
侍者带他们进了船顶层的一个包间,整个包间的天花板和四周完全透明,雨水滴落其上泛起一阵阵波纹,用餐的同时还可以欣赏城市海滨的夜景,别有情调。
而包间的餐桌上还坐着一个女生,两人进房之后,她投来稍有不耐烦的目光,表情略显愠怒,迟海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不得不说,自认为对美女抵抗力极高的迟海还是首次对陌生女孩产生如此惊艳的感觉,她化了淡妆,生得一张柔和的圆脸,配上那一双深遂的杏眼和小巧饱满如珠的嘴唇,给人温婉如玉的印象,更令迟海惊讶的是,她居然穿着青色为主的侍女汉服,梳着传统的凌云髻发型,整个人活脱脱的像是从仕女图里跳出来的古代美人。
“都十一点了…我都怀疑你又鸽我了。”她有些赌气地皱起柳絮般的眉毛,说不出的可爱。
“都说了要去接人嘛,你怎么不换身行头再过来?”
“拜托…晚上八点补拍完毕我直接就过来了,要是再让我回去一趟,指不定生出多少事来。”
钱玄同拍了下迟海的背,“好了,介绍下吧,就这位,我的死党,迟海。”
女孩像木偶娃娃一样转过头看向迟海,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对他伸出手。
“你好呀!”
“你好。”迟海和她隔桌握手。
“这位仙子呢,迟海你应该认识吧。”钱玄同笑着坐下。
“额…”迟海尴尬地看着她,“说实话,我恐怕不认识耶…”
“我叫宁月婵,宁静的宁,月亮的月,婵娟的婵。”她立刻自我介绍道。
“噢!我记起来了!”迟海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看过你的电影!对对对!我记起来了!是那一部..哪一部来着,叫啥来着…哎反正你在里面演的是舞剑仙!紫气东来!万剑归宗,那刀光剑影欻欻欻(读音:chua)的,剑气biubiubiu!”迟海一脸正经地挥动双手表演他印象中的画面。
等他手舞足蹈一番,却发现另外两人都是迷茫地看着他,场面一度尴尬起来,他咳了咳,红着脸不再言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月婵一拍桌子,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玄同你朋友实在有趣!”
你笑个锤子笑——迟海忍住了没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