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肆虐了三天,迟海在中午醒来,这几天没日没夜地打游戏让他的面容有些憔悴,推开窗,台风过境后的苍穹碧空如洗,蓝得像是一片海,那些点缀其间的云絮,就如同海面的波浪,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空,让视觉享受极致的悠远,身处钢筋水泥深林的现代人无疑是视觉最拥堵的群体,放眼之处皆是楼房车辆,抬眼所见皆是声名利益,不但视野处于拥堵繁复之中,连心亦是如此。
他真的想成为那一片云,随风而动,受热就升华翔空,遇冷就凝雨落海,从来不问去处也不问出处,不要任何理由,仅仅作为一种单纯的自然现象,逍遥地游于无穷。
发呆一会儿,他的思想又回到被俗事烦扰的躯壳里,他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便出门工作去了。为了短时间内凑齐房租,他在网上找了几份不和上班时间冲突的临时工作,都是在晚上。
下午正式工作下班后,他又急急忙忙赶地铁去零时工处,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在网上很有名,也就是最近常说的网红店,他穿上厚实的熊猫外套,在店门口招揽顾客。
不到半小时他就汗湿了全身,熊猫公仔外套又厚又不透风,还有种塑胶的怪味,熏得他头昏脑胀,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但他可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如果想要拿到这三百块工资,他就得从七点到凌晨都穿着外套在门口蹦跶。
一般来往的路人都选择无视他,少量会拿出手机要求合影,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八点多的时候,有喝醉了的顾客从店里里出来后对着他踹了一脚,很用力,踹得他当场倒地,店里的服务员和经理每一个人去帮他一把,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然心里很难受,但还是按照规矩扮可爱,挥手送走客人。
火锅店位于闹市区,所以到了十一点多依旧生意红火,还有刚下班的白领呼朋唤友进入店里,这时候迟海已经疲惫不堪了,连站着都成了最大的挑战,令他扮演的熊猫死气沉沉的。
快十二点的时候,一伙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过来,说说笑笑地进店,其中有个男生注意到门口边站着的熊猫,他走到迟海身前,伸手推了下他,迟海此时已经濒临昏倒边缘,这一推,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那男生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玩偶呢,没想到是个人啊。”
迟海支起双手,想要站起来,那男的又伸手推了一把,他便再次坐倒。
“麻烦您别这样。”他对那男的说道。
“我根本就没用力,你装什么柔弱呢?”男生鄙夷地笑道。
“欢迎您进去用餐。”
那男生和其他人粗俗地笑了一阵,乐不可支地进了店里。
凌晨一点,终于下班了,他整整站了六个小时,脱下外套,他立刻冲进厕所大吐特吐,这感觉就像是坐了六个小时闷罐车。
收到六百块工资,把钱攥在手里,他深切地感受到一股凄凉的感觉,对自己的无能而自卑,作为一个接受过大学教育的成年人,居然还在为几千块钱烦恼,大学四年就跟白读了似的。他想,自己这种水平也只有想到干这种粗累的活儿,稍微有点本事的人,是绝不可能被几千块钱难住的。
他太笨了,他这样的人只适合做循规蹈矩的事,运气好的话家里的长辈可以安排适合他的位置,一辈子就这样混下去倒也安稳,可是如今他没有任何后盾,要活下去,就得用最笨的方法去适应社会。
好在他不是那种能力不足但心比天高的人,他可以很快地安于现状,总是可以说服自己,这也是他这几年可以撑过来的原因。
明天上午九点还得到公司上班,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街对面找到一辆共享单车,如今他连打车的钱也舍不得花了,这十多公里的路他只能骑回去。
他看到一辆熟悉的银色轿车开了过来,一看车牌,是钱玄同的那辆科迈罗,他赶紧推着自行车躲到报刊亭的后面,生怕被开车的人发现,他觉得如果被钱玄同发现自己在打零工,定会让对方看不起他。
迟海在远处偷偷地观察,下车的果然是钱玄同,接着副驾驶的门打开,下车的是宁月婵。
他们俩穿着便装,宁月婵还戴着墨镜,很自然地进了火锅店。
迟海骑上车,回家。
骑了几分钟,他的手机就响了,他立刻猜到是钱玄同打来的,估计又是要邀他出来吃夜宵。看了来下电显示,他并没有接听,而是由它响下去。
“如果不接电话,他会认为我现在睡着了吧…”他如此想道,
接下来一周,每一晚他都在各个场所打工,白天则在公司里埋头苦干,昼夜连轴工作让他每天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好在他现在还年轻,身体似乎可以压榨出无限的精力,他可以承受,只是精神日渐恍惚,当他凑够房租交给房东后,那一晚他的睡眠就跟昏死没有区别。
最终没有依赖其他人的力量度过这次危机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但没有到手的学士学位证书还是成为了一道梗在他心头的尖刺,要想再次参加论文答辩还要等到下半年十二月,这期间的几个月他就被这个文凭限制得死死的,无法找到更好的工作连公务员考试也无法报名,这道尖刺任何时候都会刺他一下,令他无法开心起来,除非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
钱玄同所谓的电影首映式兼主创见面会在四月中旬举办,那一天迟海乘坐地铁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城东高新区的万达广场,首映式在广场内一家IMAX影院举行,虽然他一大早八点就出发,但还是小瞧了钱玄同的影响力,影院外面早已排起了长龙,首映式前的见面会实际上是演员们和影迷的互动交流会,在下午一点之后,才是电影首映。
首映场的电影票是钱玄同几天前寄给他的,作为有票的观众,那自然是和一般的群众不同,犯不着去排队争什么和明星见面的机会,那实在太俗,他也不是什么追星族,主演团队里也只有钱玄同认识,其他明星他也不太熟悉,他一向是和流行文化脱轨的。
见面会没必要去挤,那么他来这么早干啥呢?一时间也找不到事儿做,便买了一包零食在附近闲逛,边走边吃,等着吃过午饭再去看首映,他闲得无聊去了附近二楼的电玩城,买了二十多枚游戏币,消磨下时间。
和十年前不同,如今的电玩城早不是儿童的天堂,智能手机和家用电脑的普及让老旧的街机不再具备吸引孩童的能力,在电玩城里坐在街机前的大多是八零后大叔和九零后青年,孩童们最多站立在抓娃娃机前,将手心里一大把硬币贡献给功德箱似的机器。
迟海找了一台拳皇97的机器,都没人玩耍,于是他就单人和电脑过招,因为电脑过于蠢笨,他在半小时内就通关了几次,又越打越无聊,他就用单手操作八神,另一只手操作手机,一边玩游戏,一边看手机。
他的注意力逐渐被手机上的帖子所吸引,右手机械地重复着连招,八神不停地使用类似BUG的无限连,根本不需要眼睛就能蹂躏电脑,他的操作方式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些人不经意地走到他身后,看一会儿,便离开。
“还真是你啊。”
迟海略吃惊,唐佳灏站在他左手边,歪着脑袋从侧面盯着他的脸。
“哟?这么巧?”迟海笑着站起来。
“我就进来抓个娃娃,看到你坐着儿,你把头发剪了我还不敢确定是你呢。”她的身边站着个打扮偏中性的女子,眼神略显傲慢地看着他。
“这不就是我嘛,剪了头发才是我的正常状态。”
“额,我倒觉得挺可惜的,你留长发很好看哟,我很少见到你这样适合长发的男生。”
“你来这里就抓个娃娃?”他试着将话题从头发移开。
“当然不是,今天不是《东野葬月》的首映式吗?我朋友刚好是钱玄同的影迷,就陪她来了,”她笑着看了眼身边的女生,“她叫龙心语,在体校就读,现在是国家一级运动员哦。”
迟海苦笑着对她伸出手,对她说道:“好久不见。”
龙心语只是点了点头,冷冷地不作回答。
“诶?”唐佳灏睁大眼睛,吃惊地用双手指着两人,“这对话的意思是说,你们认识吗?”
“高中一个班的,仅此而已。”龙心语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