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玄同明显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他看着迟海玩了一个多小时,就躺在沙发里拿出kindle看小说了。迟海虽说一开始表现出一副很兴奋的状态,但他玩了一阵,也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偏过头看玄同一眼,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七点过,送外卖的面包车停到了别墅外,钱玄同点了桌火锅,这居然是火锅外卖,迟海还从未听说过外卖能送火锅。只见钱玄同将那工作人员请到二楼露天花台,摆出一张方桌,上面放了一块加热陶瓷台,工作人员将带来的铜锅架好,放入火锅底料,再把专业的折叠架展开,在格子里放入各类菜品,做完这些,他和钱玄同友好地握了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刚下了雨,夜风清澈凉爽,吃火锅喝冰镇啤酒,人生极乐。”钱玄同从酒柜里取了几瓶啤酒上来。
“火锅外卖,我算是长见识了。”
“正宗重庆火锅,地道川渝风味。”钱玄同按下开关,电磁炉开始运转。
“你们有钱人,就是花样多。”迟海笑道。
“有钱不一定花样多,有钱、有闲,还需有懂得享受的心。”
钱玄同的别墅建在东郊的山上,地势高,在二楼露天花台处视野极佳,正面对着绵延的丘陵,背靠南溪,山水相依,林深水长,火锅的袅袅炊烟没入雨后黄昏的淡雾,迟海觉得自己就像是东晋时期的山中名士,与人纵酒谈欢,放浪形骸之外,好不自在。
“以前吃火锅,都是在很多的人的店里,吃得汗流浃背的,”迟海环视一眼,“像这样子在如此空旷的天地间吃火锅,真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不习惯吗?”他熟练地涮着牛肉。
“不是的,就是让我觉得,这样的场景...你看,”他伸手指向四周,“悠远的天,绵延的大地,莫名其妙的你,还有,这一锅香喷喷的火锅,哈,这不是很荒诞的组合吗?不是很不真实吗?”
“为何独我就是莫名其妙的?”
“虽然,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但不得不说,现在的你,身上套着各种光环的你,确实变得陌生了。”
“陌生?会吗?”
“一切都变了,你现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真亏你还能像从前那样愿意和我厮混。”
“迟海,我可以保证,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但我自己,绝对是从未变过的。”
“每个人都在成长,不断地受环境的影响,不变,可能么?”他咽下一片毛肚。
钱玄同放下筷子,手肘放在桌子上,撑着身子,认真地说道:“正常人,确实是这样,人为什么会变?因为人的本质,其实和一块硬盘无疑,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不断地在记录身边发生的一切,这些信息最终构成我们的世界观和性格,同时,人们在记忆的同时也在遗忘,遗忘是人拥有生存欲望的根本,进而促使我们改变,记录更多的世俗,忘记多余的纯真,使我们世故,使我们圆滑,最终成为和年少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正常人?”迟海玩味地说,对他突然的认真感到好笑。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放在颌下,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吗。”
“不太清楚...”
“是你刚转来班上的第二天午后,在食堂里,文思远带着你排队打饭,我当时看到你和她那么亲切地交流,心里的嫉妒,像是火焰一样灼烧着我,因此我对你的印象极差,但我还是很友好地和你打了招呼,文思远看出了我的想法,因此她更加讨厌我,从那次以后开始,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听到他说这些,迟海有些惊讶,干坐着,筷子悬在手里,也说不出话。
“文思远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爱她,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可这是一个陷阱,对我的了解越深,她就只会更加恨我,最终渐行渐远,而我也会更加渴望她,也更加无法得到她,大学期间我和她见过面,但我们互相没有交流,只是相互看一眼,她就明白我还是我,而我也明白,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迟海,我这才发现自己爱的是记忆里的她。”
气氛不太明朗,只有火锅咕噜咕噜地冒泡沸腾,钱玄同轻轻一笑,拈起筷子夹菜下锅。
“不该说这些的,你就当听个无聊的故事,不要在意。”
“你以前是讨厌我的吗?”
“憎恨和喜爱实际上是最接近的情感,他们二者都会给情感对象大量的关注,而关于情感对象的信息获取越多,二者之间的过渡就会越加容易,我因为文思远而关注你,嫉恨你,所以也导致我更加了解你,最后欣赏你。”
“真羡慕你这张开口就是道理的嘴。”
两人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迟海让他详细地讲了下欧洲之行的见闻,还有迟海最感兴趣的电影节获奖的细节,钱玄同耐心细致地叙述了一番,杯箸之间,已是夜色深沉,弦月高挂,而锅中已汤汁干涸,地上摆满了啤酒瓶。
“收摊收摊。”迟海喝得面颊酡红,步伐虚浮,意识倒还是清醒,关了火,忙着要把锅碗收拾下楼。
“这里的东西都别动,明天会有人来收拾。”钱玄同酒量较好,仅仅微醺。
“嚯,万恶的资产阶级,不过我喜欢。”
钱玄同搀着他下了楼,边走边问:“你要回去么,我可以叫人送你回去。”
“你不亲自送我这能成?”
“喝酒不开车。”
“那算了,我就在你这儿将就一夜吧。”
他上次在这儿住过的房间钱玄同一直给他留着,收拾的很干净,还购置了家具,安装了电视机,不像头次那样空旷,有了生活气息和人情味儿,和这间屋外的极简风装修比对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迟海一走进房间,居然产生了多年未有的,回家的感觉。
“你怎么单独把这间屋子装修了?”他惊讶地走进去,细细地观察屋内的装饰。
“你上次来过后,我想了下,保不准会有朋友暂时来过夜,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做客房还是很有必要的。”钱玄同斜靠着门框,有些疲惫地说。
“平时经常有人来你家么?”
他摇了摇头,“目前为止,只有你来过。”
“宁月婵呢?你都没请她来玩过吗?”
“首先,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自由出入男性友人的家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呢,等着她犯错;其次,我这里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你也看到了,如果你不带游戏机过来,恐怕这半天你只能对着树林干瞪眼。”
迟海一屁股坐在床上,柔软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将他弹了起来,他微微撇嘴,他不习惯睡太软的床铺。
“我真好奇你在工作之余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远离人群住在这种地方,家里光溜溜的跟纸盒子似的,实在是无趣到极点。”
他闭了下眼,略显无奈地咧嘴一笑,说道:“我就是这么无聊的人啊。”
“怪不得你有空总是来找我,我可算明白了。”迟海指着他笑道。
“被子和枕头在柜子里,电视机的遥控器在床头柜里,早点休息吧,晚安。”他站直身子,轻轻关上了门。
迟海身子一倒,陷进天鹅绒般柔软的床垫里,他一走,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天花板上的吊灯是米老鼠的设计,两个圆灯组成耳朵,一个椭圆构成脑袋,他觉得怎么看,怎么蠢。
仔细听的话,窗外的花圃里倒是虫鸣阵阵,携着晚风掠过林子发出的森森树语,这种远离世俗气息的‘静’,就显得更加寂寥。迟海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离开世俗纷扰的不夜城,好像他一直就活在这里,一直都远离人迹。
他的胸口莫名一紧,上次他在这里没有过这种感觉:钱玄同一走,他就有种独自身处这林中别墅的孤独。
他突然想走出房间,找到钱玄同,再让他和自己聊聊,这冲动很强烈,他都已经坐了起来,腿部肌肉已经绷紧。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没有忘记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