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不会游泳,意识到落水之后立刻失去了理智,疯狂地伸手抓挠一切可以不让他下沉的东西,但他落水的位置紧靠着光滑的岩壁,一些脆弱的水草无法承担他的重量,在一阵挣扎后他绝望地沉了下去。
钱玄同仿佛和岩石融为一体,对发生在脚下这一幕无动于衷,不一会儿,水面升起最后几个水泡,然后归于平静,迟海挣扎过程中溅起的潭水缓缓地从他脸角滑落。山风渐起,云层堆聚,月亮彻底黑云吞噬,林子陷入彻底的阴暗,那些萤火虫不约而同地熄灭尾尖的发光器官,隐匿在夜色中。
就在飞禽们以为寂静总算彻底降临之时,一声惨叫划破刚刚凝固的黑暗。
清晨,经过阵雨和大风的一夜洗礼,林子在晨光熹微中苏醒,红日在云雾缭绕的远山之巅露头,给人以清爽蓬勃之感。
透过树冠之间的几束阳光刺激着迟海睁开眼,树影交错的画面像是马赛克一样令他感到极不真实,他发现自己睡在草地上,一件衬衣盖在胸口,而他自己的上衣和运动裤却不知去向。
四下张望,见钱玄同光着膀子坐在另一棵树下,头发凌乱,神色很差。
“钱玄同?”他试探性喊了一声。
“早上好。”钱玄同立刻回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迟海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全身只剩一条四角裤。
“你的衣服都晾在那边。”钱玄同指了个方向,在水潭边他的衣服都摊开晾着,还有一部浸了水已经报废的手机。
迟海将那件衬衫狠狠地扔在钱玄同脸上,走到水潭边捡起自己的衣裤穿上,他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幽幽的潭水,夜里的画面闪过脑海,他打了个寒颤。
衣服并没有完全晾干,穿在身上贴着肉就感到冷湿的水汽,很不舒服,他捣鼓了几下手机,没有反应,就像一块砖。
“你没事就好,我们先回去再说吧。”钱玄同走到他身后,声音很疲惫。
“不,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我们就在这儿,把一切都说清楚。”迟海转过身,凝眉说道。
钱玄同叹气,揉了揉鼻梁,“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记得,昨晚你一个人进了林子,我怎么喊你都没用,而我在你面前落水,我一直挣扎到精疲力竭,你都像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我想我怕是死过一回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我没有料到你会在那个时候找我,如果你...”
“如果什么?如果我对你毫不在意?如果我对你毫不关心?如果我只是把你当成免费饭票?”迟海强硬地打断他,厉声逼问。
“如果你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老老实实地睡觉休息,到了今天我们就还是好端端地待在家里!”钱玄同提高音量。
“你的意思是,倒还怪我撞破你的秘密咯?撞破你像个鬼一样在大半夜四处溜达的秘密?”
“这不算什么!”钱玄同吼道,凶狠的眼神透过几绺乱发,他第一次在迟海面前露出这般愤怒的模样,“这样的我不会对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是我!你可以继续信赖我,就像从前那样!你要做的只是把这个无关紧要的瑕疵忘掉!”
迟海看他的眼神变了,像是看着一个怪物,钱玄同似乎猛然间被这样的眼神刺伤了,他痛苦地闭了下眼,转而语气缓和地说道:“迟海,你别想那么多,这件事无关对错,并不代表谁对谁的背叛,过了这件事,我们还是好朋友,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是了解我的,对吧?”
他摇头,慢慢后退,“我不了解你,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不了解你,以后,我觉得我也无法了解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么复杂!”
“确实没那么复杂,”迟海点头,“我总算明白自己是怎样可笑的存在了,我居然天真地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对等的,呵,开头我还为自己的麻木感到羞愧呢,还以为这样单方面对你的攫取是否太不要脸,看来是我想多了,你完全不需要我对你的关心,也不屑于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因为,在你眼里,”他咬牙说道,“我不过是个玩物!”
他毫不留情地转身,往林子里走去。
钱玄同拉住他的手腕。
“放手。”迟海侧过头,眼神阴冷地看着他。
“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再说一次,放手。”
“我求求你,迟海...。”
迟海猛地把胳膊往回一抽,不料钱玄同的手掌就跟钳子似的,居然不能移动丝毫,紧迫间,他瞥到钱玄同的眼睛,已经失去了色彩,就像昨夜他见到的那样,空洞,令人汗毛直竖的空洞。
“放手啊!你给我放手啊!”慌乱间他另一只手握拳挥去,但钱玄同的反应更快,毫不费力地抓住另一只手。
“你听我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一切,我就告诉你,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只是请你不要样子就离开,我不能...再将关于你的一切也变成回忆了,那样子我会崩溃的...”钱玄同像个机器人一样用干瘪的语调说着,他的面容变得不那么真切,冷冽得像是失魂的鬼,迟海后背发凉,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理智,他现在想的只是逃。
“你松手!离我远点!”
“你就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五分钟吗?”
“不能!松手啊你!”
两人扭打起来,缺乏力量锻炼的迟海完全不是钱玄同的对手,被他一把按在了草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迟海慌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
“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要全都告诉你,你别走。”
“那你把手松开...”
钱玄同松开双手,迟海调整了姿势,撑起身子,毫不犹豫地往他的腹部一脚踹过去,受到这全力一击,钱玄同痛苦地捂住肚子,而迟海,则踉跄着站起来撒腿狂奔。
他不顾一切地跑,冲进树林深处,凭着感觉往一个方向跑,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多想,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离开关于钱玄同的一切。
这是一种质朴的,孩童似的恐惧心理。